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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死于威尼斯?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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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留下了一张纸条放在厨房的桌子上面,苏妈妈看完纸条之后叹了口气,扔进了垃圾桶。我不会告诉你我有多么想要知道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我去翻了垃圾桶,看到了你熟悉的字体,你写到:我回去了,再见。简短到不可思议,简短到不近人情,我又想起了苏爸爸还活着的时候,那个只会打三十秒电话的苏易杨,除了祝大家节日快乐之外就是一声再见,再也没有了踪影。
早上洗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踮起脚去拿挂在墙上的毛巾了,我甚至能听到空气进入我的气管的声音,还有肺里的杂音,水流在我手上的时候我是没有感觉的,因为我的体温快要和水温一样了。当我对着镜子发呆的时候,易然哥出现在我身后,他从镜子里看着我,我歪着头对他笑笑,他挑挑眉毛,问我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我点点头,擦干净了脸,苏妈妈已经在楼下叫我们吃早饭了,易然哥跟着我下楼,像是在看管着幼儿园的孩子,我只要一回头他就停在我身后,笑一笑,开玩笑地问我:看什么哦,没见过帅哥么?我开始笑,他就觉得十分满足,仿佛只要我开心他就会觉得生活都是甜美的。那我死后怎么办?一想到这个我就担心,但是我能怎样,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吧,也许有一天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找到治愈自己的方式。
早饭桌上,易然哥又提起了去医院的事情,苏妈妈这次没有附和,她在我的盘子里放满了蓝莓,絮絮叨叨地说着要多吃水果才能身体强健,这些话在我听起来真是好笑。过了很久她才安顿下来,坐在了桌子的一旁,缓缓地说:晴晴不用去医院了,医生说她,可以在家里面呆着了,也许,他说也许,会有人跟她骨髓配对的,我们等一等就好了。
可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在家里面等着了!易然哥敲着桌子,提高了声音。苏妈妈垂下了头,无力地抵着桌子,我看了看易然哥,又看看苏妈妈,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残忍,让他们面对这些痛苦和纠缠,当一个人被这么多人关注着爱护着的时候,她的离去不再是一个人的消失,而是许多人的死亡。我想到了你,你在做什么,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晚上就出现了,也许是更加让人担心了。你的经纪人打电话到家里来,问你是不是在这里,因为他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就那么消失了,丢下了一大堆工作和没有履行的合同,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可他说,你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和信用卡都留在了你家里的桌子上,甚至写下了类似是遗嘱的东西,你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然后,你在最后说:别担心,我只是去开始一段新生活,在世界上某个地方而已。
苏妈妈慌了神,她开始到处打电话找你,朋友家,亲戚家,甚至开始去翻找你留在家里的东西。可我不担心你,你不是像我一样的胆小鬼,你不会像我一样去做孤独老死的打算,我知道你会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过上一段时间,你会重新出现的,一个崭新的你,像是会蜕皮的动物一样。你跟我说过,每次遇到重大变故,你就会这么做,苏爸爸去世的时候你去了阿尔卑斯山,你在山脚下的小屋里住了一周,没有电话,没有电脑,你说在那段时间里你想了很多,想明白了很多积怨了很多年的事情,不再恨苏爸爸,开始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你失明的时候回到了家里面,不过半年,你就回去了原来的生活;这一次,你也会这样自我治愈的,蜕下一层皮,你会想,你会后悔,你会慢慢明白,你会爱上其他人,然后,忘了我。
之后的几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易然哥带我去咖啡馆,大部分时间我就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看书,敲字,有时候Sue会来和我聊天,可是我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睡了过去,睡梦里我遇到了你,你在床上睡觉,窗帘被风吹起,你的白色t恤上还站着咖啡渍,我走过去坐在床前的地毯上,等你醒过来,可是每次都是易然哥把我叫醒,他把我抱回车上,带我回家,而我就那样一路昏睡过去。我越来越觉得疲倦,有时候睡了一天都不觉得清醒,易然哥没有办法把我带到咖啡馆去了,苏妈妈也不愿意他再那样做,于是他干脆整天整天地待在家里,为的只是我在傍晚醒来的时候跟我说几句话,而对话的内容不过是今天过得好不好之类的,或者是,我又做了什么梦。我做了好多梦,可我都记不住,记住的只有威尼斯摇荡的水波和你手里那杯粉色的贝里尼酒。
深秋到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下床了。易然哥和苏妈妈还在进行着要不要把我送去医院的拉锯战,易然哥还是不愿放弃,他宁愿我做更多的化疗吞下更多的药片,就是不愿意放我走,苏妈妈知道我的想法,她只想让我安安静静地离开,经过这么多年的抗争她也撑不下去了,和我一样放弃了。有一天下午她坐在我的床边,回忆起了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说:那时候你就很瘦,一阵风过来就能吹倒的样子,可你跑得很快,你易然哥都追不上。你八岁的时候很喜欢玩秋千,每天都要跑去社区公园和一群孩子们争秋千,有一次因为这个还和别人打架,易然就用废轮胎给你做了一个,还记得吗?前年的时候你们还在上面玩。你十四岁的时候有男孩子追你,每天早上都会在门口放一朵玫瑰花,一直持续了一年,直到那个孩子搬走,你都没有任何回应,那时候你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画画上,我一直觉得你会成为一个画家,可是.......
我笑了,苏妈妈嗔怪着说:笑什么?我可是很失望。还有你高中毕业的时候不是打算写小说吗?写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影子......还笑?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易然哥出现在门口,看到我在下午醒来觉得很惊喜,他想进门来却被苏妈妈拦住了:换了衣服再进来,你身上都是咖啡馆的味道,意大利面啊,苦咖啡啊........易然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脚。苏妈妈吻了我的额头,把一封信压在了我的枕头下,在我耳边低声说:看看吧,是易杨寄来的。
我的心一颤,捏紧了手里的信封,厚厚的牛皮纸,粗糙到扎手,我费劲地拆开信封的时候一枚戒指应声落地,滚落到了桌脚,在黑暗当中闪闪发光。信纸也飘落,我伸手抓住了信纸,你熟悉的字体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甚至能想象到你说话的语气,你会在傍晚的时候把小桌子搬到门廊里,拉过椅子,放上一杯咖啡,拿起笔,在信纸上写下第一个字。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了,晴晴?我厌烦了这样叫你。我想叫你亲爱的,可是又有些俗气。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叫你好了。
我现在在离你很远的地方,你还记得你为我读的最后一本书吗?你或许不记得了,是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你说你不喜欢那部小说,因为读起来不漂亮,你总是这样来选择自己喜欢的小说,所以你爱的书,永远是杜拉斯,永远是让克莱齐奥。可是那本书,读完之后你说,让人悲伤。我现在就在这里,重新读这本书,我也想弄明白,书里面那只死去的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
这里很干燥,很热,可是我每次抬头看见山顶的那圈白雪就觉得很安心。这就是当我第一眼看见你时的感觉,之前的我一直在急急忙忙的赶路,可是永远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看见你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是时候安定下来了,你是我人生的原点。也许说这些话已经太晚了,你或许已经忘了我了。
这里风沙很大,我和队友们每天都会出去进行所谓的'狩猎',其实只是在瞎跑而已,一无所获,可是我觉得充实,不再有空虚的感觉,只要让我忙碌起来忘掉你我就会觉得这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做不到。越是忙碌越是想念你,像上了发条一样的钟表一样停都停不下来,直到有一天耗尽所有力气,也许才会停止。
我们在郊外露营,有时候我会睡在草地上,抬头看见星空,就会想,假如有一天我们也能这样躺在这里看星空就好了,以往觉得很矫情的事情却都想和你做一次。每次清晨醒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最喜欢的那首歌里唱的那样,我曾经拥有过一个女孩,或者我应该说,她拥有过我,我们聊天到深夜,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已不见,只留下我一人睡在草地之上,挪威的森林,挪威的森林........我喜欢你唱这首歌的时候小小的跑调,小小的假音,晃着脑袋摇着小腿,嘴唇像猫一样翘起。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你活下去,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带你回医院去,最后却发现带你回去是个错误的决定,只不过是在你身上多插几个管子,让你多受几重痛苦,我知道你半夜跑去卫生间偷偷地哭,不是因为自己快死了,而是因为太痛了。我知道自己太自私了,拉住你不让你走,让你痛到哭也不愿失去你,我犯了大错,威尼斯本该是我们的终点,可是却变成了另一个痛苦的起点。
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因为爱着你。不愿意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因为对我来说无所谓了,我只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假如有来生,再一次,和我相遇吧。
苏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