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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乱七八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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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重庆森林》
末考一塌糊涂。
考完最后一门出来,夏天正午刺目的阳光耀得人眼睛疼,路上都是拉着行李箱回家的学生。寝室四人一起走,程锐落在后头,想着那道二十分的大题,明明复习过,却想不起来,前头做的也不好,也许会挂科吧。
“晚上去聚餐怎么样?”周子文提议道。
张明宇和李霄之都表示没问题,程锐见三人看了过来,只好点头。周子文笑笑,随手搭上他肩膀,说:“那去吃火锅吧?北门常去的那家店,今天要大吃一顿。”
程锐想推开他的手,忽迎上李霄之的目光,便忍了下来。知道周子文的心思后,程锐开始刻意回避他,花更多时间泡在图书馆和操场,两人撞见了,态度也相当冷淡。周子文倒像是忘了那天说的话似的,对程锐一如既往,吃饭上课都叫上他,被拒绝也只是一笑了之,反令程锐觉得自己或许反应过度了。
他这种人,不会长久喜欢谁吧?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程锐想。
然而一看到他惯有的亲昵笑容,还是会想要回避。
下午周子文要在寝室整理学生回家的信息,跟他不同,程锐的社团活动少得可怜,除了篮球队也无处可去,不想呆在寝室,程锐便和李霄之一起去操场练球。
“睡一觉再去呗,这么热的天?”周子文笑道。
程锐摇头:“过两天有场比赛。”
“大李不睡会儿?”
李霄之看看程锐,说:“得好好练,走吧。”
“那好吧,”周子文耸肩笑笑,“多带点水,别太累了。”
李霄之点头,跟程锐一起出去,忽听他低声道:“谢谢。”
“没事。”这人说话一向言简意赅,不像周子文那样聒噪热情,骨子里却很体贴,“他跟我说了那件事。”
程锐默然,他也不再多说。
叫了队友打比赛,程锐中途休息,坐在球场边,视线下意识追着跳跃的篮球动,想想周子文,又想到姜彻。姜彻回去后,打过一次电话报平安,只是略微寒暄两句便挂了;跟他说有球赛,会晚点回去,他也只是说好。
偶尔也孩子气地想,干脆告诉他周子文的事情好了,然而程锐可以想见那人的态度:不过是挑眉笑笑,说“喜欢他就在一起”之类的话。说了也是自讨没趣。他对姜彻的想法心知肚明。
这人不爱他,和他在一起只是无奈,眼下正等着他说分手,是以面对两个人的关系,他自始至终都相当被动,即使现在问题明显出现了,他也没有要解决的意思。
感情说不定和打球一样,只有一个人瞎起劲,拼死拼活地去努力,根本没办法赢。想到这里,程锐不禁觉得一直以来执着又纠结的自己是个傻瓜。
然而纵使如此——李霄之进了漂亮的三分球,程锐望着摇晃的篮筐,心想,纵使如此,也不想放手。
李霄之从场上下来,取了毛巾坐在他身旁。程锐随手递给他一瓶水,继续望着球场。
仰头把水喝尽,李霄之休息了片刻开口问:“比赛完了就回去?”
“在学校呆上一周。”
“这么久?”
程锐垂下眼睛:“不太想回去。”
李霄之看他一眼,视线又转向场上,说:“周子文有暑期实践,挺早就要走,跟我说好好照顾你。”
程锐一愣,不知怎么回答。
“他挺关心你。”
程锐哑然,半晌才问:“你们以前很熟?”
“一般,他跟谁都差不多。高三的时候听人说他是同性恋,才开始没人理他。知道我们一个宿舍,还有高中同学开玩笑。”他皮肤黝黑,个子高,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表情不多,说到这里时皱着眉,露出困扰又无奈的神情,跟往日印象大不相同,程锐笑笑,打量着他的表情,等他说下去。李霄之又喝了口水,才接着说,“跟他好的那个人,跟你感觉挺像的,所以一开学,我就觉得他会喜欢你。”
“像?”
李霄之转脸看着他,视线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点点头道:“嗯,都是那种……挺弱的。”
程锐咳了两声,没做反驳。
“现在还好,看不出来你挺厉害。后来我看周子文挺关心你,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旁观者清,偏偏自己一无所知。程锐苦笑:“你眼挺尖。”
李霄之擦擦汗,没作答,站起来指导场上练习,说了一会儿又重新坐回来,压低声音说:“不过周子文说,他只会去招惹跟他一类的人,不会掰弯直的。”见程锐愕然,他才了然道:“真是这样?你别担心,没人知道。”
程锐摇头,刚刚忘掉的问题再度浮现出来,最近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伏下身,放弃似的说:“我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就喜欢过那么一个人,还是个男的。”平日里这话是怎样都不会说的,但近来压力太大,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李霄之安慰似的拍拍他,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因为这个?”
“挺难看的,真挺难看。”
“人都是这样,你不知道周子文高中那时候有多惨,别看他那样子,当时闹得差点退学。”李霄之看看天色,拉着他起身,说,“再打一场吧,晚上喝点酒,别想太多。”
程锐并不想听太多关于周子文的话,不再追问。
到了五点钟,两人才回寝室洗澡,周子文已经收拾好了,正在打电话订座,张明宇坐在床上看书,见程锐进来,说:“刚才老师打电话找你。”
“我?”
“嗯,”他收回目光,继续看,“今天考试的事情。”
程锐还没说话,周子文便笑道:“没多大事,这不是向老的课吗,咱们申请他做导师,你卷子出了问题,老师打电话问问,我已经说过了。”
程锐收拾着澡篮,淡淡道:“考得很差。”
“我说你今天有点发烧,向老没多问,就说过两天要你找他,审审卷子。”
程锐抬眼,看他笑得温和,不太自在地说了声谢谢。
“别,结果还是要他再找你一次,”周子文抱歉道,“别跟我说谢谢,咱俩谁跟谁。”
这人不动声色,话里明枪暗箭的,当着众人面,程锐无话可说。
晚上四人吃饭,程锐心情低落,不多说话,只是喝酒。李霄之知他借酒消愁,周子文笑呵呵地陪着他灌,张明宇向来不太管别人的事,便没人拦着,到最后,竟喝得烂醉,要人搀着才能走路。
周子文自然要做搀他的人,李霄之还想帮忙,看张明宇也在,拉拉扯扯的不好看,便由他去了。周子文悄声说了谢谢,搀着程锐,刻意放满了速度,四人两前两后,距离越拉越远。程锐喝多了,倒知道身边是谁,挣扎着想推开,却使不上力气。
周子文笑道:“都这时候了,你忍忍,马上就回去了。”
程锐仍是推他,喃喃道:“走远一点。”
周子文看看前头两人走得远了,周遭又暗得很,微微一笑,凑他耳边,伸舌头舔了两舔,又轻轻咬他耳垂,低声道:“不要,你不知道,我第一眼见你,就想这么做了。”他也喝了不少,言谈举止便少了克制。
程锐耳朵本就是红的,被他一弄,更是烧得厉害,整个人一颤,想要推开他。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不比周子文,和姜彻在一起,又总是讨好人的角色,从没被人这样待过,加上脑袋晕晕乎乎的,便没推开。
周子文笑笑,一手揽上他腰,继续说:“我就不明白,你长这么秀气,你家那位,真的要你做top?”
程锐不说话,手指向下,摸索到他手指,五指扣了上去。
周子文一喜,又想亲他,奈何身边有人经过,只好退开一点,说:“不过要是你不肯,我做bottom也好,挺爽的。”
程锐扣着他手,用力一攥,另只胳膊肘向后使劲退去,重重撞上他胸膛。
周子文吃痛,脸色刷白,当即松了手。
没他扶着,程锐差点跌倒,踉跄两步,才撑着额头继续走,低声说:“不要,除了他,除了他,谁都不行。”
周子文愣住,敛了笑容,血腾地冲上脑袋,上前拽住他胳膊,烦躁道:“我操,你他妈和一个乡巴佬都可以,跟我就不行?我哪里比不上那种人?”话说出口,他已觉后悔,这样没有风度的话,说得过分了。
程锐斜眼瞟他,视野里这人变成了两个。
前头李霄之和张明宇听到声音,转身回过来。
周子文梗着脖子,不想道歉,只是冷哼一声:“拿那种人当宝,人家怕是根本不在乎你吧?何苦呢?”
程锐晃晃脑袋,一拳砸过来,揪上他的衣领,压低声音说:“周子文,你爱跟谁胡混就去,别他妈招惹我。还有,嘴里放干净一点。”
他拳头无力,李霄之一拉,便将两人扯开了。程锐想挣开,被他压着手,听见他道:“你喝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
程锐没有理会他,定睛瞪着周子文,骂:“他就是不在乎我,又干你屁事!”
扯破了脸,周子文也借着酒劲吼:“什么年代了,你还当自己是情圣?我他妈就是心疼你!”
张明宇愕然,呆呆看着两人,周遭断断续续停了几个路人。李霄之半抱着程锐,狠狠扫一眼路人,对周子文低声道:“他喝醉了,你也跟着胡闹?这是学校,你们注意点。”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周子文扯扯衣领,冷静下来。他在学校是活跃分子,校学生会还有一席职务,半夜喝醉了和人吵架,还是因为见不得人的事,这时才想起影响太差,忙低头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自认是顾全大局的人,和谁都笑脸相迎,虽是性格使然,暗里也有收拢人心的意思,若不是喝了酒,还牵扯到程锐,绝不会这样失态,想到刚才的场面,不禁后悔。
然而眼前却是程锐红透了的耳朵,他喝醉了,脸颊脖子都是红的,不知道衣服底下怎样;又想到临走前,程锐骂人的模样,恍惚地想:他是不是哭了?
周子文靠在寝室楼下,想抽烟,才想到他从不在学校抽,身上没带过烟。
他只得坐在暗处,停了片刻,看到李霄之搀着程锐回来,张明宇隔了半米,跟在后头。
李霄之看到他,点点头,搀着程锐进了楼道。
程锐确实哭了,一路上都在问他:“他不在乎我,你们也看得出来,是不是?”
将近凌晨,酒吧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魏宁哈欠连天地伏在吧台上听歌,电话铃突然一响,吓得他几乎跳起来,不想刚把听筒拿到耳边,那头就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哥”,声嘶力竭,神志不清。
魏宁撇撇嘴,朝着楼梯口喊:“姜彻!电话!”
李霄之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这家伙喝得舌头都大了,一回来还闹着要打电话,怎么都不肯睡。无视张明宇黑了的脸,李霄之按着程锐坐好,抓过话筒说:“您好,请问是程锐的哥哥吗?”
那头传来一声叹息,问:“喝醉了?”
略带沙哑的低沉男声,并不年轻。李霄之愣了愣,赶忙说:“是,他说要找您,闹着不肯睡觉。”
“麻烦你了,他一喝醉就不听话,你把电话给他吧。”
李霄之一手按着乱动的程锐,本就颇吃力,一听这话,忙把听筒给他,转身去倒水。程锐瘫在椅子上,抓着电话又是一声哥。李霄之听他声音带着哭腔,猜测电话里那个就是他喜欢的人。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程锐就安静下来,默默听着。
李霄之心想,原来真是恋人。
脑子里昏昏沉沉,意识模糊,想要抓住什么,担心的害怕的东西一度浮浮沉沉,程锐听到那个人熟悉的声音,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平平和和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然而那头又没了声音,他一慌,好像回到了过去,往漆黑的深沉的梦里坠过去。他感到害怕,胡乱挣扎着,想到什么,急忙道:“哥,哥,你别不要我,我害怕。”
那头的人说:“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程锐迷迷糊糊,只是不想放电话,继续说:“我只有你了。”
那头再说话,他又听不清了,对着电话茫然道:“我这么爱你,你也爱我,好不好?”
李霄之在一旁见他越说越激动,又转平静,吓了一跳,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也不知该怎么办,想出去叫周子文进来,又听程锐拔高了声音:“你要结婚了?你以前就……姜彻,你不能结婚。”他说到最后,声音又压低了,平平稳稳的,跟往常无异,“你不能结婚,不然我会杀人的。结婚不好,不要结婚。结了还要离,还要吵架。你不要结婚。”
李霄之站定,打算别找他了。这种话,听得人越少越好。他又看张明宇,那人已经洗完漱上了床,面朝墙躺着看书,一句话都没说。
像是踩在云朵上,松松垮垮的,随时都可能掉下去。程锐看见眼前巨大的黑暗,直觉那些东西会扑上来抓住自己,又看见炫目的光束,触手可及,只要抓住就好。头疼得很,眼泪忍不住流下来,程锐弯下腰对着电话哭,小声说:“哥,我好想你,你抱抱我,抱抱我。我害怕。”
一直闹到十几分钟,程锐哭累了,才伏在桌上慢慢睡过去。李霄之搀他起来放到床上,拿起话筒随手想要挂掉,又放到耳边,那头还没挂机。他看看床上的人,开口道:“已经睡了,您不用担心。”
那边是一声叹息,道:“谢谢你了,他酒风不好,惹麻烦了。”
“没有,您辛苦了。”
“你是他的室友吧?早点睡。”
李霄之应了,正要挂,那头又说:“还麻烦你给他盖好毯子,别感冒了。”他说好,那边又道了谢才挂机。
程锐躺在床上,眼睛红肿,狼狈不堪。李霄之看着他的模样,松了口气,拉过毯子给他盖好。
魏宁拉好酒吧的防盗门,阒静的街道上响起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他转身,姜彻趴在吧台上,VCD里放着老歌,碟片有些老旧,不时卡住,发出嗞嗞啦啦的声音。魏宁走过去,看着他身边的一地烟头,挥挥手赶去烟味,说:“回头你收拾。”
“嗯。”
魏宁摸摸鼻子,开了罐啤酒,说:“你俩这是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吵架?”
姜彻摸了支烟,点上,闷头不语。
“多大了你,跟小孩子怄气。”
姜彻吐口烟,垂着眼睛,开口问:“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惯着他,现在他大了,我要是结婚,他就不会闹了。”
魏宁睁大眼睛看着他,啧啧两声:“气傻了?”
“没,就是在想,”姜彻仰头靠在椅背上,声音沙哑,“以前我觉得过一天是一天,挺好的。被程锐喜欢了也没什么,搅在一块儿赖好是个伴,我也没非要娶的人。现在想想,真这么下去就糟了。”
“怕什么?”
姜彻叹气,不说话。
魏宁笑了,说:“该不是怕这么下去,你真会喜欢上他吧?”
已经习惯了的浓烈烟味包裹周身,穿进肺里舒适地绕一个圈,再出来,很安全。姜彻没有回答他,深吸口气,停了好久才说:“你不觉得,程锐有时候不太正常?”
“你俩刚好凑一对。”
姜彻笑,继续说:“严肃点,说事儿呢。其实挺吓人的。他初三那时候就是,年龄小,性子却很怪。当时我觉得,要是不答应他,这小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魏宁直起腰,回想对程锐的印象,指着自己太阳穴说:“你不会想说,程锐这里有问题吧?”
“你才有问题,程锐可是考上大学了。”
“上大学的神经病又不是没有,比例还大。”魏宁反驳道,“不过你还别说,我觉得,程锐只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才有点那啥。”
姜彻翻个白眼,等着魏宁继续说。
“你看,程锐从小就差不多跟着你,就跟你亲。偏偏你又不是他什么人。你之前还玩弄人家感情,把小孩子吓坏了,一点风吹草动就跟兔子似的跳起来急。不是说吗,他从小缺爱,就特别没安全感,性格变态也是正常的。”
姜彻想说“狗屁,我什么时候玩弄他感情”,话到嘴边又收回来,若有所思。
魏宁趁热打铁,继续道:“你得让他相信,你对他死心塌地,绝无二心。给个承诺有什么用,得来点狠的。”
姜彻把烟掐灭,咬牙切齿道:“娘的,哥都躺平了让他上,还想咋样?”
魏宁仰头喝啤酒,潇洒地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才说:“有本事你上他去。”
把这当玩笑话,姜彻也不多说,末了才反应过来,消沉地说:“魏宁,我发现你特喜欢看笑话,我俩搅在一块儿,你开心?”
魏宁干笑两声,说:“我就这点儿乐趣,别拆穿。”
也谈不上非跟小孩子较劲。小孩子说错话了,打人了,在外头闯祸了,做家长的骂一顿打一顿,再不成了饿一顿,到头来总是要原谅的。他把程锐当小孩子看,哪怕这熊孩子已经一米八了,脾气怪,冲动没节制,看不懂别人的真心,那也只能忍着。
但真不能这么下去了。
程锐在那头哭,前言不搭后语,说要是他结婚,他就敢杀人。
姜彻觉得自己简直被他折腾成了神经病。
翌日醒来,还是昏昏沉沉的,脑袋重得抬不起。程锐蜷在被窝里,李霄之来来往往的声音像隔着云雾传过来。他听不清楚,耳朵嗡嗡作响,干脆蒙上被子。这一觉直睡到傍晚。
李霄之在吃泡面,满屋子味道。程锐从床上探出脑袋,无精打采地说:“饿。”
“下来自己泡,我打了水。”他说话很平静,跟往常并无二致。
程锐慢条斯理地爬下床,方感懊恼。能自己做的事一定会自己做,很少假手于人,程锐自认为并非爱撒娇的人,刚才一瞬间的软弱被室友打破,这才意识到找错了对象。仔细想想,真能够撒娇的人也就那么一个了。
偏偏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动作迟缓地拆方便面、料包,倒水,拿了厚厚的专业书扣上,坐在桌前发呆。昨天的事情记不清楚,印象里听到姜彻说话,忘了是什么。李霄之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开门见山地说:“你昨天喝醉,哭得厉害,跟周子文差点打起来。”
程锐眯起眼睛想了半晌,点头道:“是吧,记不清了。他人呢?”
“下午辅导员叫他,不知道什么事。”
程锐看看天色:“都这时候了。”
“想见他?”
“没,”程锐揉着脑袋,“会打人,就是喝太醉了,他没事吧?”
周子文一夜未归,回来后满身烟味,立在程锐床边看了半晌,就被导员一个电话叫走了,李霄之想想他疲倦落魄的模样,对程锐道:“没事。没怎么打,我拉开了。”
程锐默然,拿开压着泡面的书,热气腾地扑上来。正要吃,门开了。周子文进来,见他坐在桌边,先是一愣,继而扯嘴一笑,说:“辅导员找你。”
“我?”
“嗯。”
程锐处事并不积极,上了一年大学,专业课老师都不认识他。就连向老,也是因为和周子文一起找他,才熟悉的。化院学生不少,辅导员人都没认全,竟叫他过去,李霄之和程锐都有些惊讶。
程锐蹙眉:“什么事?”
周子文环顾一周,问:“张明宇呢?”
李霄之说:“早上就出去了。”
周子文拉开凳子坐下,看向程锐:“他跟老师说,要调寝室。”
程锐一愣,随即明白:“打小报告?”
“嗯。我跟老师说,咱俩没那种关系。就是有,也轮不着他管。同性恋不是病,张明宇怕传染,自己搬出去住。”周子文和老师说话,不至于这样直接,这时候也是气急了,便不再客气。
程锐不再说,起身出门。周子文叫住他,说了声对不起。
他并没回头,说:“没事,都喝醉了。”
寝室里一片沉默。
坐在辅导员面前,听他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话,不是说他还年轻,能改,就是说不要影响成绩,还问这学期成绩太差,是否和周子文有关。程锐低头坐着,甚少答话,听他暗示说同性恋影响恶劣,要注意个人作风问题时,不禁笑了,挑眉道:“老师,就算我是同性恋,也挑对象的,没那么饥渴。”
班导呆住,登时气红了脸,一拍桌子站起来,高声道:“程锐,这是你跟老师讲话的态度?”
程锐垂下眼睛,淡淡道:“我没态度,就是没听说哪个大学里,老师还管学生恋爱的。”
班导气急,指着他鼻子直哆嗦,又骂:“要不是周子文替你说话,今天非处分你!给我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程锐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出了办公楼,凉风迎面吹来,他才冷静下来。太阳穴一阵尖锐的疼,脸上发烫,尚有几分酒意。他回寝室,周子文和李霄之在玩游戏,见他进来,都不说话。桌上泡面已经凉透,黏成一团,他拿叉子搅了两下,吃不下,只得倒掉,洗了碗回来,又扑到床上睡觉。
周子文问:“出去吃点东西吧?”
“没事,”程锐说,停了片刻,又问,“你跟老师说我什么了?”
周子文盯着电脑屏幕,随口道:“没什么,就是说向老挺喜欢你,认为你搞科研有前途,大二要好好栽培,大三咱俩合作做课题,这期间别出差错,影响院里评优。”他是系里前几名,讨老师喜欢,和学生会的权贵关系也好,同导员说话虽然尊敬,却也绵里藏针,暗示他息事宁人最好,别丢脸丢到学校去。
程锐说:“谢谢。”
“多大点事,”他回头笑笑,恢复了平日模样,“真要谢我,就再考虑考虑我呗?”
程锐不理他,拉高毯子睡觉,过了一会儿,又被他叫起,说带了晚饭,赖好吃点。他坐起来,这人精神百倍,正忙着玩游戏,桌上盖饭热腾腾地冒着气。
又到了闷热的夏天,好在锦川有凉爽的夜。程湘婷夫妇吃过饭拉着婉君到街边纳凉,回来时忽接到来自东城的电话。那头问:“您好,请问是程锐的家人吗?”
程湘婷一愣,忙说:“是我,我是他妈妈,请问是?”
程锐自高中起就很安分,少有翘课,作业也按时交,老师至多说他不够紧张,却没再叫过家长。到了大学反接到老师电话,程湘婷心想孩子也许出了事,一颗心砰砰直跳,抓着话筒的手指都有些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