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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算无遗策 ...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张起灵觉得自己好像醒了。但是那之后,意识的恢复经历了非常漫长的过程。他的周围是一片广袤的黑暗和无穷无尽的寂静,没有颜色,没有声音。这让他的意识的存在都变得相当可疑,也许他根本没有醒过来,也许他根本就不存在,也许他只是这片静止不动的虚无中的一部分。也许连这一部分都不算。
      他的脑海里一片茫然,只是静静的等着,又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才逐渐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这片虚无不是一体的。但到底是不是独立存在的,还是花了很长时间去确认。因为即使开始思考,思维的每一点跨度都非常缓慢,而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安静更是让这点跃动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几乎细小到不存在。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确定。关于“自我”的感知稀薄得如同这片黑暗。他是悬浮的,还是依靠在什么上面?周围是冷,还是热?空气里有什么味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像亿万年前的一个生物单分子,对于这些分子,生命的定义也十分广泛,不会生,也不会老,更不会死。
      时间是失去了意义的。
      他的意识在这片无法确定的虚空里,又渐渐的涣散开,像好不容易收拢的一块冰,转眼又要化在漫漫汪洋中。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非常的遥远,细小到几乎不存在。但是在寂静之中,却猛地砸进张起灵的脑海深处。就像在冰冻的湖上砸开一个口子,狭长的裂缝便紧接着引起接连二三的崩塌,他感到自己的细胞一个接着一个,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开始苏醒过来。
      断断续续的,又传来了第二声、第三声,都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张起灵静静的听着,眼前渐渐开始出现了光点。那当然不是真的光,是他一片混沌的思维里,渐渐开始有了一些成形的东西。那些光点迅速的在他的眼皮下移动,现在他虽然还是无法睁开它们,却毕竟已经能感知到眼皮的存在了。
      那些光点越晃越快,终于有的聚焦成相,一些过去的记忆开始呈现出来。第一个画面是一张很大的桌子,很多小孩围在一起,都穿着新鲜干净的红衣服。桌上有好些菜,还有大人走来走去,他好像也是这些小孩中的一个。很久以后等他完全恢复意识了再去回想,这是他小时候家族过春节的场景,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早已把这个场景,连同很多很多别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恢复意识的第一刻,第一个想到的竟然就是这个画面。这个画面毫无征兆的陡然冒出来,如此栩栩如生,张起灵没有去想到底为什么,他只是看着那些小孩,走来走去的大人,红色的棉袄,热腾腾的白气,心里慢慢的升起了一股幸福的感觉。这种幸福是他在恢复意识的漫长过程中,第一个感知到的情感。
      然后画面就切换了,同样是热腾腾的白雾,从一口锅里冒出来,底下生着火,围着的却已经不是小孩,而是几个成年人。隔着热气,他看不太清楚这几个人的脸,但无疑有一个很胖,一个很壮,而第三个却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回忆中,画面不断晃动,很壮的那个人消失了,很胖的那个也不见了,只有年轻人,还一直坐在他的对面,好像一步也没有离开。他的眼睛一直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甚至看不到他的长相,但是只轮廓,火光,蒸汽,就让他觉得那种平和的幸福感更加深刻了。
      也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寒冷像闪电一样闪过他的每一根神经。随即他便知道,自己对外界的感知慢慢的被激活了。回忆里热腾腾的篝火和饭菜,让他一瞬间感到了现实里他处在多么寒冷的环境。一旦感知到这点,他便觉得有点不能忍受,那寒冷几乎是刺骨的,把他从虚无中剥离出来,每一点觉得疼痛的地方都是属于他的,而那些没有感觉的则属于黑暗。疼痛越来越明显,他便感觉到,自己是躺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面的,有很多锋利的棱角,又冷得刺骨。他没有办法移动身体,但每一种感觉都在流入脑海,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外面的响声一直持续不断,张起灵凝神地听着,现在既然感觉已经恢复,他便不能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待下去,如果他不尽快离开这里,就会因为气温过低而被冻死。
      但是他动弹不得。好像某种生理机制还没调理过来,他的思维也还是非常不清楚,时断时续。他就这么躺着,寒冷已经侵袭了全身,外面嘈杂之声不绝,而且越来越近,他迷迷糊糊的想:十年这么快就到了吗?

      终于,一声巨响在不远的地方炸开,很长时间,张起灵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巨大的声音,那几乎把他习惯了安静的耳朵震聋。耳膜的疼痛让他的思维更清楚了些,他身下的岩石都震动起来,几块碎石从头顶掉下来,砸在他的脸上。
      他睁不开眼睛,但是还是从嗡嗡的耳鸣声中听到,有人在叫他。
      “小哥!”
      “张起灵!”
      张起灵当然是他的名字,可是比起那三个字,他却觉得那声“小哥”更亲切些。本来只是一个疏远的称谓,但什么时候,好像变成了一些人对他的特称。就算十几个人在一起,“小哥”还是给他的。就像还没成为张起灵的时候,也有人喊他自己的名字,可是实在太久远了,连他自己也忘了,不过“小哥”这两个字,他们是不会忘的吧。
      那时候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还被起了个外号叫“闷油瓶”,不过起外号的人是死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喊的就是了。当然,如果他喊了,也许张起灵也不会生气。无论怎样,有自己的名字总是一件好事。
      被他喊名字,也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那些呼唤他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每一声拖出非常绵长的回声,好像有无数人都在附和一样。这是个非常巨大的空间,张起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一个角落,与他们又相差多远。他听到这些人似乎在兜着圈子,而且有的声音已经哑了。喊声变得断断续续,并且向着更远的地方移动了。
      张起灵想回应,但是试了无数次,他都无法张开嘴唇,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受他控制,所以他只能静静的躺在那里,听着声音越来越远。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股焦虑和恐惧。这是一百多年来他都没有的感情,或许他有过,面对那个即将改变所有人命运的秘密,以及难以言喻的几乎不可能成功的重担之下,他有过这种情感。但也不是对他自己的,他本人活着的存在感可以说非常之低,他从不会为自己有过多的情感波动。这几乎可以算是第一次,那种恐惧从他的脑海最深处探出来,寒冷几乎让他无法忍受。
      他的眼前迅速闪过几个画面,最后告别的时候,有个人自不量力的追着他上山,死皮赖脸的跟着他。他从别人那里买来的臭烘烘的靴子,那味道他至今还记得;还有一个大一个小的手套,滑稽得很;得了雪盲只好眯着看东西的眼睛,傻兮兮的。可是即使这么讨人嫌,张起灵对于这个人可以说是毫无办法的,他是个非常自律的人,对自己的每一次思考都有严格的控制。可是只要看到,听到,甚至想到那个人,就有一种幸福和平静的感觉,他根本无法控制。只好随着他去。
      可是想到他看不到他,或者是他看不到他,无论是谁的沮丧,都让他烦躁。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能是哑了,可能是远了,张起灵只觉得所有的焦虑都压迫在了他的心脏上,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动了动手指。幸好,他摸到了手边有一个冰冷的东西,他屏住了呼吸,停止了思考,一切消耗能量的事情他都不再做了,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在那只手指上,他终于握到了手边的鬼玺,用力敲击起身下的岩石来。
      声音一点一点的传出去,越来越响,张起灵已经听不到、感觉不到了,他觉得自己所有的任务就是让他发现自己,呼吸也好,心跳也好,别的都没有关系。毕竟世界那么大,他都能发现自己,这里就算再寒冷,再空旷,再黑暗,也不会有一整个世界那么大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一个声音:“小哥,原来你在这里!”
      张起灵叹了口气,好像觉得任务一下完成了,手里的石头便滚了下去。毕竟还是找到了,他想着,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张起灵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阳光非常好的中午。他试了大概有十分钟,才终于能够在这么明媚的光线里睁开眼睛。尽管如此他还是淌了一些眼泪,也惊动了旁边的人。经过了那么久,又有失忆的毛病,他理应认不出来这些人的脸才是,可是这个人的脸实在太独特了,闷油瓶身边很少有这么胖的人,而偏偏他是常常出现在他记忆里的那一个,所以他说了声:“胖子。”算是打招呼。
      胖子的脸简直像见了鬼了,横肉乱颤,最后终于跳了起来,鬼哭狼嚎的喊起来:“天真!小哥醒了!”
      就听见门外呼啦一下传来好多的脚步声,然后门就开了,很多人涌了进来,都喊:“醒了?”
      领头一个年轻人格外的激动,看上去都要哭鼻子了。
      张起灵也就很配合的转过头去看着他们,他过去并不太爱理人,但是毕竟又过了十年。十年对于他漫长的人生来说只是一个须臾,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一直不变的。须臾之间,他已不知道和多少人擦肩而过,也就是说,人情冷暖,有的人连须臾都不肯装。但是现在不一样,他相信自己是有一群朋友会在原定等他的,这种感觉很好。
      他刚刚看了胖子,十年来竟然没什么变化,只是更胖了些,便想看看别人是什么样的。尤其是那个吴老狗的菜鸟孙子。
      那小子的成长是迅速的,到最后甚至能独当一面,把他救出困境,只是张起灵回忆起来,他还永远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总是踩机关,每一次走错路的拖油瓶。没有办法,年龄差就在这里,就像爷爷看孙子,就算孙子再厉害,那也是自己穿着开裆裤跑来跑去的小肉墩。
      进来那么多人,奔在最前面那个拖着激动的鼻涕,甚至已经扑上来了了。张起灵却没顾得上理会,只开始找吴邪。那些人都看着他,有的是生面孔,有的有点眼熟,但是他看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吴邪。
      他有点困惑,就问:“吴邪呢?”
      胖子在旁边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打哈哈:“小哥你脑子睡晕了?天真不是在那里吗?”
      张起灵就顺着胖子的手看过去,可是没有一个是吴邪。他就又问了一遍:“吴邪呢?”
      那个激动的扑到他身上的人和胖子对了一个困惑的眼神,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说:“小哥,十年里你没摔坏脑子吧?我不在这里吗?怎么,太激动认不出来了?我们要不要来个世纪拥抱庆祝重逢啊?”说着便要伸手去揽张起灵的肩膀。
      他的手刚探上来,就被张起灵一把钳住了。张起灵冷冷的看着他,问:“你是谁?”
      张起灵的力气极大,年轻人疼得脸都扭曲了,大喊到:“不好,小哥疯了!快喊精神科医生来!”旁边胖子和一干众人都吓了一跳,来拉张起灵。但是他不肯松手,只是问:“吴邪在哪里?”
      他手下的力气越来越大,胖子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掰不开。只听到“喀拉”“喀拉”几声,像是骨头碎掉的声音,那个年轻人被钳住的手软了下去,两根手指像是发芽一样,慢慢的伸长了。
      年轻人看着自己的手指伸长,脸上的惊恐却渐渐褪去了,最后反而是放松的说:“不愧是族长,我完全瞒不过。”
      胖子前一刻还非常生动的脸,后一刻就变得非常灰色颓败。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说:“奶奶个熊,小哥你他娘的就不能笨点吗!”
      张起灵对于他们的行为并不十分了解,但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在他的心里蔓延开,于是他盯着眼前的年轻人,那个人有着一张和吴邪一模一样的脸,问:“吴邪在哪里?”
      其实,这个问题在这一刻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每个人都能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又没有一个人能回答。
      张起灵觉得,在一片黑暗里所感觉到那股刺骨的寒意,又慢慢的回来了。

      张起灵身体恢复的过程中,胖子带了很多吴邪留下的笔记给他看,有很多是过去他们一起倒斗的记录,那里面都是有他的,后来他进青铜门了以后,就变成吴邪自己一个人冒险,张起灵就知道和他胖子去了墨脱,看到了他以前的待过的喇嘛庙,还有那个瑰丽的湖泊,以及另一扇青铜门。很多事情如果置身其中,就会觉得不过如此,但张起灵第一次知道,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吴邪的冒险会这么让人胆战心惊。也许吴邪这里做得还是不对,那里绕了一个大弯,但张起灵一直是带着赞赏去看的,觉得他什么都做得很好,那个过去惹事的拖油瓶,也成长得独当一面了。
      如果他在的话,真应该夸夸他。
      张起灵也看到了吴邪对自己的描写,吴邪把他作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奇迹来看,张起灵不知道该怎么想,很多事情他以前就知道,但是没有办法回答,到现在只能成为吴邪心里的一宗悬案,张起灵觉得非常对不起他。
      张起灵看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栩栩如生,把十几年前那些事又重新活过了一遍。但看得再慢也总有看完的时候,胖子把几大箱吴邪的笔记都搬了过来,可是有一天,他看张起灵又开始从第一本开始翻了。胖子踟蹰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说:“小哥,你看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日子总是要过的,你要不可以顺着天真走过的路再逛逛。”
      张起灵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是第二天胖子去看他的时候,就发现病床已经空了。

      后来张起灵去了墨脱,遇见了陈雪寒,老头见到他挺惊讶的,说你怎么和一幅画上的人这么像。张起灵就问:那幅画呢?
      其实他是知道吴邪买走了的,只是他想听陈雪寒多说点。
      果然老头就说:“被一个年轻人买走了,我跟你说,这个年轻人啊……”
      闷油瓶在喇嘛庙里一住就是一个月,他记得每一间禅房,但是他找不到吴邪住过的地方在哪儿,他也看到了自己的雕像,那时候吴邪被吓了一大跳,连话都不敢说。他自己看的时候却觉得已经是非常遥远的回忆了,这世界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哭呢?
      他也去了青铜门里面,那里被炸得一团糟,吴邪就是个闯王,所过之处都是一片狼藉。他没有找到吴邪的血。可能早就蒸发了,或者被炸成血雾,散开了吧。
      回来的路上他在废弃的康巴罗休整,傍晚看着落日照在湖面,荡气回肠的美。晚上他又开始看吴邪的笔记,吴邪做出的推理常常十分可笑,比如他推测董灿心灰意冷的原因是爱上了一个女人,然后他还自作聪明的推测自己没有欲望。看到这些张起灵都觉得很有趣,好像有一个人无论想到什么,最后都会扯到自己身上,虽然错误百出,但那颗心总是温暖的。
      吴邪总还是相信,张家人愿意去爱别人的。
      更深层的东西张起灵就不想去想了。无济于事,徒劳无功。当时吴邪和他,一个在墨脱,一个在长白山,隔得十万八千里。那现在呢?

      从墨脱回来,胖子来信,说在北京找到一个小子,吴邪曾经带他去古潼京,最后只有这小子一个人回来了。你找他,说不定能问出更多的东西来。
      张起灵见到黎簇,第一反应就是他和吴邪很像。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爱冒险,浑身充满了求知欲,又不愿意妥协的愣头劲特别像。他大概知道吴邪为什么选中这个小子了。而黎簇的第一反应却是:哇靠!你就是吴老板嘴里常常说的那个朋友?你从局子里出来啦?
      张起灵就算没什么好奇心,这时候也问了句:“什么局子?”
      黎簇就说吴老板当时一直说一个朋友,被关了十年,就该出来啦,出来了事情就好办了,别看这些违法乱纪的活动都危险无比,我那朋友做起来可是驾轻就熟。可是恐怕他自己一个人出不来,所以这里的事情解决了,老子还得去接他。黎簇就问,是不是你得去保释啊?那得花多大一笔钱啊?吴老板就笑眯眯的说,花钱算什么,出局子是大事啊。
      张起灵一时之间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想吴邪也真会胡说。不过也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胖子他们会去长白山找他,连张海客也要装成吴邪的样子骗他。可能都是吴邪安排的。
      他八成还是怕自己不去喊,张起灵就一直蹲里面了。
      确实,如果他不来,张起灵是想一辈子都在青铜门里面。

      黎簇不管张起灵在想什么,也不管张起灵问不问,一张嘴巴拉巴拉,自己就把事情都倒豆子般的倒出来了。他说你可不知道,吴老板可牛啦!浑身上下充满了霸气!跟我说话那就像大老板嘱咐小瘪三一样。我跟着他都觉得性命难保啊!
      张起灵心里试图勾勒,却怎么也描绘不出霸气四射的吴邪,想到的不是他傻不拉几踩到机关的样子,就是被粽子追得四处乱窜的样子。即使如此吴邪也是最好心的,阿宁死了吴邪一定要背着她尸体好好安葬,谁伤了病了他都不愿意丢下。张起灵想,这种人怎么可能让你性命不保呢?
      黎簇继续说下去,我一开始是不服气啊,后来才觉得他就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喊得凶点而已。其实心还挺好的,要不然我也不能活着出来。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声音有点哽咽。
      张起灵不说话,气氛一下沉默了。黎簇停了很久。然后他吸了吸鼻子,像是故意要转移话题一样,强笑了一下,说,他贫起嘴来不比我差。我说他不正常,他跟我说他朋友才是怪人,他朋友我是见过几个的,那个胖子真是个极品,不不,是好的意义上的极品。还有人妖,瞎子,都是奇葩。不过我没想到那个蹲局子的才是最酷的。听说你很牛?哎,当时你要在就好了。
      张起灵还是沉默。黎簇好像看懂了一些,也就不开玩笑了,继续说:吴老板说他做这些冒险都是因为一个朋友,他身上有很多谜团,但那人是个闷油瓶,什么都不肯说,别人只好干着急。而且伴随着这些谜团,又有很多阴谋。他觉得如果自己能替他解决掉就好了。就算解决不掉,那么离那个朋友更近一点,也是好的。
      张起灵一言不发。他自制惯了的,就连如厕的冲动都可以自由控制,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就更不在话下了。
      后来黎簇还说了很多,包括吴邪是怎么舍命救他的,他是怎么一个人穿着吴邪的衣服,带着吴邪的干粮走出沙漠的。
      张起灵问:“那吴邪最后说了什么吗?”
      黎簇说:“我觉得他是想说的,但那一刻实在太快了,谁也想不到。”
      张起灵看着他。
      黎簇最后低下了头,说:“他什么也没有说。没来得及说。”

      张起灵又去了古潼京。会动的海子和沙漠下的九头蛇柏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傍晚的时候,他靠着沙丘打好了帐篷。
      黄昏几乎是在一瞬间降临的,浓艳的霞光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燃烧起来,而阴影之下,层峦叠嶂的沙丘如同凝固的汪洋。阴影与光明强烈的交错变换,仿佛给了这些静止的沙硕生命。每一粒都在蠢蠢欲动。
      霞光燃烧殆尽之后夜晚就真正的降临了。张起灵点起了无烟炉,尽管他并不想吃东西,却还是煮了一大锅。不一会儿滚滚的热气就冒了出来,很快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白雾的对面是不是也坐着一个人。……他肯定不在那里,可是,也许,他的确就坐在那里。
      风吹过沙丘,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如同暗处藏着什么狰狞的怪兽。张起灵仰头看着天空,这里的天空比任何地方都要高,都要远,璀璨的银河流淌过广袤寂寥的宇宙。直在这里,他才觉得自己一百多年的岁月如同浮游,那些重大的使命于浩瀚的宇宙而言则无异虫豸。
      这个浩瀚的宇宙里,怎么才能找到想要找到的人呢?
      没有人能告诉他吴邪到底去了哪里,他所知道的所有的秘密都不能。终其一生,他也见不到了。
      他想到吴邪在笔记里写的话:
      “我知道,只有爱情的破灭才会使得一个受过那么严苛的训练,心思缜密而且身手不凡的男人对于外面的世界心灰意冷。”
      吴邪说的是董灿。吴邪说的只是董灿。

      张起灵做了族长以后,轻信了人心,做出了几件错事。之后家族动乱,兄弟没落,他自觉看透了人心,那是比鬼神还要可怕的东西。至此他便独来独往,不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他自以为这样算是算无遗策了,他也确实完成了任务。连吴邪,也可以说是为了他自己的目标死的。
      算是死得其所。
      一切都很好,都很好。
      张起灵在这片广袤的星空之下,凝神的思考着。无烟炉烧的一锅热汤香气四溢,白雾缭绕,不由让他有点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隔着那层蒸汽,他忽然看到了一个人。没心没肺,咧着嘴笑道:“小哥,醒醒!回家了!”
      他一愣,忽然清醒过来。沙漠上,风依旧呼啸着,热汤冒出的白气很快就被吹散了。对面是无边无际的沙海,另一头接着磅礴的银河。
      张起灵的眼泪就这么淌了下来。这一回,他再也没法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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