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君臣相知》晓桥琉水

5、求贤令

　　新郑位于洧水北边，历史悠久，可追溯到上古黄帝时期的有熊部落。这座城池本来是郑国的国都，占据天险要势，经过数代国君的共同努力，将新郑修得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终在传至郑庄公的时候，小小的郑国一跃成为诸候国中的“小霸”。郑庄公在位期间，曾分别大败两次四国联军，御北戎，伐许侵宋，可谓是攻必克，战必胜，一生功业显赫。
　　为压制郑国发展，当时在位的周桓王以天子身份亲自统率大军兵临郑国边境，以求震摄，不想却被郑将一箭射在右肩，且大败于郑军，至此，周王室“天下共主”的地位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这场拉开诸候纷争的战争，史称“繻葛之战”。
　　当时没人能想到，自郑庄公后，“小霸”郑国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周烈王元年，郑国终被韩国所灭，而新郑也随之成了韩国的新国都。

　　比起魏国大梁齐国临缁，新郑却是丝毫不显萧瑟，虽然比不上大梁的繁华奢靡，齐国的并肩接踵，可也是车水马龙，店铺林立，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卫鞅和陈林走马观灯，见此地富庶民安，亦是啧啧称奇。
　　“山东六国中，韩国向来最弱，不想这新郑的热闹程度竟是不输齐魏。”
　　连日来的赶路，陈林觉得有几分疲倦，见前方有一座酒肆，便指着它道：“进去歇歇如何？”
　　卫鞅抬眼看了过去，点了点头，“好。”

　　两人下了马，刚走到门口，立即就有僮仆上前为他们牵马下去，卫鞅看着大门上面悬着的招牌，念道：“天一馆！玄天大道，九九归一，好名，够气魄。”
　　陈林听了，不由得失笑一声，道：“卫兄，请。”
　　天一馆分为上下两层，占地颇宽，陈设装饰十分雅致，不少商贾旅人都在此处歇脚，还有不少游人仕子，正在低声交谈，可天一馆主人设计有度，就算一楼大厅的长案坐满了八九分的人，可并不让人觉得吵嚷，反而有一种气象繁盛的姿态。一名清秀侍女走了过来，将他们领到二楼一张长案前，俯身跪坐于一旁，问：“两位先生，请问喜好何酒？”
　　“来一壶赵酒。”陈林对那侍女说道，又看向卫鞅，“记得你我初次见面之时，你喝的正是赵酒。”
　　卫鞅微笑拱手，道：“陈兄好细心。”

　　随后陈林又点了几样主食，这才打发了侍女离开。不一会儿，侍女捧着一个方型的酒壶以及两个青铜酒爵过来，酒爵各自摆放在两人身前，玉手执起酒壶的握柄，凛冽的美酒顿时从那长长的壶嘴里流泄出来，注入爵中。
　　“先生慢用。”酒肉上案后，侍女行了一礼，便默然退开了。
　　两人举爵，正要痛饮，不想一楼大堂却是传来了一阵喧哗，一个士子站在大堂中间，手举一册竹简，道：“秦伯①的求贤令，说是要寻得大才治国，分官分土。”
　　“秦国？”
　　“不是吧，那种蛮夷之地的国君也会求贤？”
　　“此话差矣，你别忘了，老子可是去过秦国讲学的，可见秦国并非蛮夷之辈……”
　　“你手中的可是求贤令正本，念来听听如何？”
　　“是啊，快念来给我们听听。”

　　卫鞅的座位临近大堂中间，一转过头就能看到那士子，乍一听到此人讲话，心中却是一怔，不由得低声说道：“秦国？”
　　去年公叔痤曾领兵与秦军交战于少梁，不管是事前战事布署还是事后和协议，因着老相国之故，卫鞅对秦国并不陌生，尚算了解。秦国地僻雍州，世代与犬戎夷族杂居共处，生活习性不免带有游牧民族才有的彪悍作风，不敬周礼不奉礼制，又因偏安一隅，少与山东诸国往来，中原人士对秦国就停留在了穷山恶水、卑弱贫国的印象中。卫鞅心中难得的起了一些好奇，这样一个外困内交的弱贫国家，它的国君居然会向一向蔑视他们的山东诸国颁布求贤令寻访治国人才，亦算难得了。
　　陈林并未听见卫鞅低语，只看到他神色略有异常，便问道：“怎么？”
　　卫鞅摇了摇头，道：“无事。”

　　此时，那士子已经展开竹简，大声地念了起来。
　　“国人列国贤士宾客：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
　　卫鞅听得一笑，执起酒壶续了一爵酒，神情颇不以为意，心想又是一个端着架子的，这求贤，恐怕也不是真心来求。

　　那士子接着往下念：“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
　　厅下不自觉地陷入了一片安静，卫鞅正要举爵而饮，听到这里，却是愣住了，手中的酒爵不由自主地放回案上，心中震惊无比，这秦国新君居然在这道求贤令中，历数了先祖四代之过错，敢于承认自身无能，而不是将秦国贫弱的根源归结于他国强横，此等作为，放眼天下，竟是再无一国国君可与之相比。他不禁心情激动起来，此刻内心所受的冲击实非笔墨所难以描述，而其他人亦是一副大为惊讶的神情。

　　“……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国人宾客贤士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话音刚落，卫鞅再也忍不住心中激昂，拍案喝道：“好！”
　　厅中亦是一片喝彩叫好的声音，竟是将卫鞅的那一声悄然地没入了其中。但是坐在他对面的陈林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免感到有些诧异，于是笑道：“卫鞅，你心动了？”
　　卫鞅并未立即作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秦伯的这道求贤令，可说是开旷古先河之作，后无来者难说，可绝对是前无古人。既敢历数先祖无能，又不因国家卑弱而诚然惶之，反而能做鲲鹏远望、吞吐八荒之志向。最重要的一点，敢于权臣分享秦国，尊官分土，秦伯此等胸襟气量，实在是千古罕见。”

　　陈林一怔，问道：“那你准备去秦国？”
　　卫鞅举起刚才放下的酒爵，仰头一饮而毕，微微一笑，双眼却是泄露了内心的激动奋·亢。
　　陈林皱了皱眉，道：”我知你有大才，可你那一套法家法派的理论，实在过于惊世骇俗，秦伯能接受吗？你不要忘了，先前申不害在稷下学宫中发表的法家术治说，让各国国君对他都有些迂回了，至今无人敢用啊。”
　　卫鞅却是笑道：“求贤令不是说的很清楚吗？秦国国君是求奇计强秦，并非一般治国之术，尚未试行，焉知秦伯不敢用我？”话虽说此，可到底是不是真要拜秦伯为主，还为时尚早。虽然求贤令振聋发聩，让他确实心生钦慕敬佩，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秦伯是不是他所求之君，还是得亲自见过才能确认。
　　陈林见说服不了卫鞅，只能举爵对他说：“既然卫兄心意已决，多劝无益。来，先痛饮一爵，再细细分晓。”
　　“请。”

作者有话说

　　1）秦国的爵位我实在不确定，有的资料说是伯爵，有的说是子爵，不过根据《左传》中的说辞，其他诸候国的国君和大臣们都是称呼秦国国君为“秦伯”，所以这里沿续这个称呼，邦交来往中，还是用回“秦伯”。
2）春秋霸主中，其实郑庄公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称霸的诸候，不过因为他没有被天子所承认，所以第一的头衔就让给了齐桓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