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君臣相知》晓桥琉水

21、暗涌（一）

　　赵渠梁特地来客馆寻卫鞅，自然不会是专为玉璜一事，这只能算是意外之喜。如今他见卫鞅愿意收下，便淡然一笑，说：“先生尽管放心准备相关事宜，外面一切风浪，自然由我替你担着。”
　　卫鞅眼眶微带湿意，躬身向赵渠梁深深行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渠梁又与卫鞅商量了许久，谈论的事皆是与变法内容，事先准备以及如何疏导氏族们的反应，等等。一说起正事来，不管是赵渠梁还是卫鞅，都极容易忘记时间，因此这一说就直接说到了夕阳西下，还是在景监再三提醒，赵渠梁才不得不带着遗憾离开了客馆。
　　离去前，景监看了看卫鞅，神情略得有几分怪异，可倒底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卫鞅道别后，跟着赵渠梁离开了。

　　栎阳氏族的议论和动态，赵渠梁一直都看在眼中，先前按捺不动只是因为觉得时间未到，不过现在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所以，在与卫鞅见面后的第六天，赵渠梁终于开始有了动作，第一道诏令就是给数十个入秦士子委派了官职，甚至还有一人直接被任命为蓝田县县令。至于卫鞅，仅是被拜为客卿，赐了一座宅邸，身上却是没有官职，也没有爵位。
　　需知秦国仍然是沿用春秋体制，地方还是以县制为主，除了国君拥有最高行政权力外，就属县令的权力最大，堪称封疆大吏。
　　这几道诏令一出，氏族和朝臣不由得面面相觑，都闹不明白国君这是什么意思？原本被认定是权臣的卫鞅仅仅是成了客卿，就是能与国君说话但是没有一丁点儿权力的那种清谈士子，而其他士子却又是被委派了官职。

　　于是，纠结有之，疑惑有之，放心有之，人人反应皆不一样，连江伯启都不免有些嘀咕：难道国君是真的不打算启用卫鞅了？可他看着实在不像。
　　就在栎阳城被一片奇怪的气氛笼罩时，卫鞅悄声无息地搬进了国君所赐的新宅子，除了景监特地来看他外，再无他人上门。同时，那些得了官职的士子们也纷纷开始赴任就职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来了。
　　而就在此时，卫鞅与赵渠梁见面的次数却是慢慢增加了，几乎是隔三岔王就要被召进栎阳宫说话。氏族贵胄们观望了好一阵，见卫鞅进宫只是陪国君说话，且谈话多是在秦国的国情、民生、吏治等方面打转，既没有言变法，也没有言新政，而国君也是一如既往地处理国事政务，并无甚动作。于此，他们心里也就慢慢放开此事，不再专注。

　　对很多人来说，他们都希望自已的国家能够强大起来，可是，当国家强大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自身乃至家族的利益时，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着奉献的觉悟。
　　昔年吴起在楚国变法，兵力国力日益增强，竟使得楚国在楚庄王之后再一次饮马中原，让山东诸国大为惊叹，其功效是不言而喻。可是与此同时，变法所触动的氏族利益却是让他们疯狂的倾力抵抗，最终吴起惨死，变法中断，楚国国力也走向了下坡路。
　　变法虽然是天下大势所趋，非个人之力所能阻拦，但就是因为会触动到氏族们的利益，故而二十余诸侯国，尚无一国敢在国内进行深彻变法，就是怕会遭到他们的反扑。魏齐两国的变法之所以只走半道，未尝不是有这种顾虑在里面。

　　所以，在那三天四夜中，卫鞅就将变法可能遇到的困难和阻力毫无保留地对赵渠梁全盘托出，经过君臣两人的反复商讨，又吸取了吴起的教训，这才有了眼下这一番局面。卫鞅是希望可以不动声色地在变法过程中迂回包围、逐次递进以达到最终目的，而赵渠梁则是不想卫鞅过早的展露锋芒引来氏族们的敌视，再者朝堂上权力分散，对变法也是百害而无一利，他这个国君要做的，就是将权力慢慢地拢起来，再交予卫鞅让他能够放开手脚做事。
　　怀着相同的心思，两人可说是一拍即可，卫鞅的名字也如愿地沉寂了下来。
　　可到底还是有人注意到了。

　　白显就注意到了。白显是秦穆公时期的著名战将白乙丙白氏一族的后代，今年三十岁出头，为人十分机敏，现任公子虔麾下前锋营将军，有战争的时候是上阵杀敌，平日无事则是负责宫廷的护卫队，卫鞅多次进出栎阳宫，且国君每次都会斥退旁人才与之交谈，这一与众不同的现象，遇见几次后终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再一联想到前些日子栎阳城内传得沸沸腾腾的流言，直觉性的，白显感到了里面的不对劲。护卫栎阳宫的时候，他没少见那些士子进出宫廷，可也没见过有哪个士子赵渠梁会这般慎重地对待，就是景监，也没这般费事，至于说话内容，更是无从得知。
　　白氏在秦国扎根数百年，势力盘根错枝。白显是白氏子弟，就算秦国贫弱，使得氏族与庶民之间的差距没有山东六国那般巨大，但对于变法，他很明显是持反对态度的。

　　所以，第一时间，他就找上了他的顶头上司，秦国国君的兄长——公子虔寻问此事。公子虔听了后，却是大咧咧地挥手道：“我说白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会打战，这些什么变法啊，更新啊，弯弯绕绕的，我听都不听不懂，你还来问我国君是什么意思？只怕到时候还得你来给我解说解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白显额角抽抽的，又问：“可公子毕竟是国君的亲兄长，如今国君隔三岔五地召卫鞅进宫密谈，难道公子就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不想公子虔却是点了点头，道：“哦，这我倒是知道。他们啊，据说正在聊起秦国的民生民治什么的，半点儿没你们担心的变法话题。”

　　白显愣了愣，追问道：“只是谈论秦国的现况？没有说变法的事？”
　　“是啊。”
　　“这……”白显困惑了，国君经常召见卫鞅，就是为了与之谈论秦国国情？有些不合常理吧。
　　可没等他想太久，公子虔就开口赶人了，“白显，你要是真闲得紧，不如去边境视查视查，多注意魏楚两国的动静也好，省得你没事在这儿尽瞎琢磨这些没影的事儿。”
　　白显无奈，人家都赶人了，他也不好待下去，只得好：“末将告退。”看来还得去找其他人问问他们的想法。
　　送走白显后，公子虔也在想，看来还得去赵渠梁那儿问问他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考据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何在考据中进行人物的全理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