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策瑜]执锐》流湮

2、执锐（中）

　　周瑜辗转不寐半晌，方才抵不过彷徨倦意，歪着头颅睡去。思维跟着没入黑甜，昏昏沉沉，如茫茫江海上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待睡到不知何时，思维兀的半醒，周瑜疲惫地敛下眼皮。
　　更深夜静，不知今夕何夕。
　　脑仁混沌，迷茫地眨了眨眼。

　　【】

　　它让彼此的呼吸放大数倍，纠缠迂回，萦绕在耳畔，自成魔障，如何也驱赶不走。
　　孙策唤道：“公瑾。”
　　周瑜道：“嗳。”
　　环在他胸前的双臂收紧了些，孙策嘴唇贴在周瑜耳后，含咬住柔软耳垂。
　　气息喷洒：“长夜漫漫，不知可否做些什么？”
　　虽是疑问句，但孙策明显没有征求周瑜意见的打算，大手一捞，令他侧转回身，扳着他下颚扣了头，便俯首狠狠吻了下去。

　　这一吻无比漫长，唇分时周瑜拿衣袖擦过嘴唇，那漂亮的唇上亮莹莹的，孙策双目一眨不眨。脸上笑意渐浓，“许久未亲公瑾了，还是一样味美可口，如饮醇醪。”
　　周瑜眸中瞳若点漆，黑白分明，愈是在光线昏昧的黑沉中，愈是深邃如琮。
　　周瑜眉梢微挑，轻描淡写地回应：“伯符酒量不佳，既然醉了，何不歇息就寝？”
　　孙策唇角勾起邪气一笑：“酒量可以锻炼，现在的我，拼酒可断不会再输人了。尤其是你，公瑾。”
　　周瑜一愣，想想确是如此。
　　他一个弱冠少年，军功区区，在孙坚死后继承其军旅旧部，该何以立足立威？
　　现在的孙策，再不似从前的孙策。
　　铮铮铁骨，英雄锐气。戟刃既开锋，势如雷殛。

　　【】

　　周瑜去到营中所设简陋校场。在马厩牵了他的良驹，远处一人一骑须臾而近，惊帆马昂首放出“咴”的一记嘶鸣，像是某种催促的信号。周瑜跨上马去，缓缓抚摸过马儿背上雪白鬃毛，继而拉起缰绳。马蹄前抬，蹬地的瞬间道：“驾。”便策马迎上。
　　孙策与他比肩纵马，沿校场不紧不慢地绕圈。看得出他心情不错，眉开眼笑的，周瑜侧目去瞧他晨间雾霭中英俊的脸孔，下了结论。
　　哨兵来报，于马前跪地抱拳：“禀校尉，敌军派将来探。”
　　孙策点头，冲身畔周瑜道：“怕不是来探这么简单，而是闻我死讯，趁机来捡些便宜吧。”
　　孙策问：“笮融派了何人来？”
　　哨兵道：“部将于兹。”
　　孙策看向周瑜，周瑜无奈，吩咐道：“着人率几百残兵出击，同那于兹周旋一二，再佯装丧胆溃败之状。”
　　说罢竟是故作沉默，孙策一噎，只得接口布下战命：“先叫吕范来。先前所述出击位置就按照晨起会议上所定。”
　　哨兵去了，并马慢悠悠地前行，周瑜问：“是欲命吕范设下伏兵么？”
　　孙策答：“是，待于禁见过我军之混乱无主，必生轻狂蔑视之心。”
　　周瑜道：“笮融此人奸猾狡诈，然而胸无谋略，器量狭隘。伯符好一出骄兵之计，笮融对你之死深信不疑，接到于禁通报后必定倾巢而出，大敞命门。”
　　“于来道峻岭间布下伏兵，大破其阵，再举兵而出，毁其根本，如此一来，笮融损兵折将，伯符便可将秣陵收入囊中。”

　　他说话时孙策在旁静静听着，见他神采飞扬，亦唇角微抿。
　　他欢喜周瑜的才华。更欢喜他的才华因他而展。
　　卓尔英达，雅量高致，国士无双。公瑾的王佐之姿，现在默默不闻，可待日后，孙策定有足够权势，能给予他运筹帷幄，与诸贤兵不血刃地交手，逐鹿天下的舞台。
　　周瑜在这时候顿了顿，道：“而这率兵大破敌军的人选……瑜不才，愿领兵一战。”
　　孙策的脸色倏然起了变化。

　　归于帐中。
　　壁上悬一副战甲，白盔银甲沉肃英穆，即便帐中光晖黯淡，仍不煞其杀伐锋芒。散发着凛凛不可侵犯的威严。周瑜将它取下，战甲遮身，白盔覆额。
　　他仍记得自己第一次披坚时候。他携上叔父借予自己的历阳部曲，身披战甲立于马上，迎来回到江东的孙策。
　　孙策长话短说，将事项巨细无靡布置与吕范听，尔后匆忙将惊帆交给马厩中养马之卒，回到军帐中。他掀开帷幕，“公瑾！”
　　恰时周瑜整装完毕，扭转回身来。

　　周氏数代相承士族大家，公瑾自幼锦衣玉食。虽后来家中长辈尽遭董卓祸害，可因着雄厚家底荫蔽，倒也没吃得什么苦。孙策所见的周公瑾，往往是身着昂贵锦袍，或简单儒生打扮，身姿颀长秀挺，如青翠竹石，意蕴悠远。
　　真真是应得了他名与表字中“握瑾怀瑜”之意。翩翩公子，姿貌无双，惊为天人。
　　如今却身着冰冷，坚硬甲胄，浑身裹覆锐利肃杀之气。
　　盔甲勾勒出其雄姿历落之躯，眸带凌人锐意，他沉默站于案牍后，远远瞧去就如天地间一柄上古神兵，虽归于鞘中，却有难犯赫威相生，擎天而立。
　　惊才绝艳——孙策脑中生出一词。
　　隐隐有股自豪之情，可仅仅一瞬便被他掐止，孙策道：“公瑾，我的腿伤并不碍事。此一役，我会亲自领兵，所以你不需……”
　　周瑜定定注视着他的双眼。不知是否缘因盔甲遮蔽的关系，孙策忽然觉得他的眼神、表情、情绪都变得难以辨明，心倏忽狂跳一下，随后见到那人将剑配于腰间，绕开案牍，大步流星朝他走来——在经过他身畔后才堪堪站定，惟缓缓轻描道：
　　“瑜有无将才，伯符是再清楚不过的。只是纸上谈兵终究转头皆成空，伯符腿伤未愈，医官嘱咐你好生将养，免得落下痼疾。既如此，何不趁此机会试我一试？”

　　他当然知道。孙策最清楚不过周瑜。
　　他扭头注视他坚毅，轮廓秀美的侧脸，周瑜察觉他视线，黑眸亦回望凝视。
　　周瑜低低笑了声，眼角眉梢舒展开，眸似点漆。继而勾唇道：“与伯符站道一处，瑜早盼着能披坚执锐，沙场点兵，亲自上阵拼杀——大丈夫应当奋勇杀敌，一骑当千，直至马革裹尸而还朝。
　　伯符，瑜……死生不畏。”

　　孙策哑口语言。周瑜持剑出了帐门。
　　那人英挺身姿落在帐门外，再瞧不见，孙策方才缓缓叹气，兀自苦笑道：“我知你不怕。可是我却……畏你之生死啊。”
　　然而，于公于私，孙策皆无法阻拦周瑜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