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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漠 ...

  •   无边无际的白色荒漠,延绵不绝地在大地上铺开,在同样惨白的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零落掺杂在如雪般的细沙中的,是森然的骸骨,有野兽的,亦有人类的,让这个纯白的世界,显得更加诡异可怖。

      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之间,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艰难的前行。

      那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着一身雪白的深衣,趁着苍白得接近透明的肌肤,几乎要与这白色的荒漠融为一体。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干裂的唇紧抿着,眼神涣散。

      已经十天了,却一直没能走出这个鬼地方。没有水,没有食物……很快,她也会成为这里森森骸骨的其中一具吧?女子瘫靠在一个沙丘上,无神地望着那永远挂在天空正中的白色太阳,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绝望。

      而最麻烦的,还不止这些。

      "来了……"从女子干裂的唇间,低低地吐出了两个音节。

      话音刚落,四周的沙丘就像有了生命一样蠕动起来,雪白的细沙爆裂开来,在半空中扬起一阵沙雨,迷离了人的视线。无数巨大的黑色魔物从地下钻了出来,将女子团团围住。白衣女子却并无惊诧之色,只见她轻呼一口气,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探手从怀里拿出一样物事--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偶,做得极其精致,从纤细的发丝到紧阖着的双眸,都雕琢得栩栩如生。从木偶的每一个关节里,都延伸出极细的丝线,一直连接到女子葱白的十指上。

      望着面前蠢蠢欲动的沙魔,女子提着木偶,嘴里念动咒语。随着吟唱,殷红的血从她的指尖渗出,像有生命般沿着无质透明的丝线流向那精致的木偶。得到了血的祭奠,木偶的眼眸一点点地睁开,宝石镶嵌的瞳孔里,流转出殷红诡异的光。

      "起!"女子轻叱一声,十指箕张。木偶在得到指令后,精致的嘴角漾起了一丝残酷的笑,继而像旋风一般冲进了魔物之中,与巨大的敌人缠斗在一起。

      却见娇小的木偶瞬间便淹没在蠕动着的魔物之中,让人忍不住捏一把冷汗。而若仔细望去,那木偶却是极灵活地避开了魔物所有的攻击,又凌厉地击在魔物的要害处,敏捷的动作尤胜于真人。

      白衣女子秀眉紧蹙,修长的十指在空中翻飞着,小心地操纵这木偶的动作。殷红的血通过透明的丝线源源不断地流向木偶的体内,而女子的脸色,却愈发苍白如鬼。

      尽管木偶的进攻凌厉,魔物的数量却是有增无减,仿佛所有蛰伏在地底下的魔物,全都被女子吸引了过来一般……一千?一万?抑或是无数?巨大的魔物源源不断地从白茫茫的细沙之下涌出,强大的邪气弥漫开来,天地间充斥着妖异的气息。

      女子被无数的魔物围困,单薄的身影就要被淹没在漆黑的邪气之中。啧,太多了……她紧咬着干裂的唇,更加专注地操纵着手中的木偶,击溃那些已经侵到面前的沙魔。而魔物的数量终是太多,女子的手指只慢了一瞬,木偶便被近处的一只沙妖击中,只听清脆的咔擦一声,木偶的一只臂膀已被击得粉碎……

      面对眼前严峻的情势,那双波澜不惊的深黑色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了恐惧的神色。

      这个木偶,是她的最后一个傀儡了。

      而面前,却有无数的敌人……

      会死在这里……吗?

      怎么可能!

      女子收紧了手中的引线,双足一点轻盈地跃到空中,用浮空咒稳住半空中的身形。带着邪气的风从四周而来,鼓起了她雪白的深衣,如在风中展翅的鸟。只见女子双手结了个手印,双眸紧闭,开始吟唱繁复的咒语。随着术法的发动,更多的血从她的指尖流向引线那端的木偶,傀儡的双眼在鲜血的浸润下光芒大盛,每一个关节都发出令人齿寒的咔哧声,燥热的空气中涌动着浓稠的杀意。

      这竟是燃血咒!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咒术……使出这样的禁咒,女子的脸上却毫无惊惧之色,那苍白的唇边,甚至还勾起了一丝冷冽的笑。

      怎么可能,被这些肮脏的妖物杀死!

      "破!"女子陡然睁开眼,原本深黑的瞳子竟变成了诡异的纯白,空洞洞的,却又隐隐透出疯狂的决绝。引线的那端,被血液充盈的木偶应声爆裂,放射出妖红的光芒,那是她用全部的血和灵魂所召来的业火,所及之处,会将一切,连同她已经空洞无物的躯体一道,化为齑粉……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女子的燃血禁咒并没有完成。只见那殷红的光只在半空中闪现了一瞬,便猛然收缩、变淡……女子瞪着空茫的双眼,眼睁睁地望着最后的一点光湮灭,似是绝望,又似是不甘。用尽力量的她,再无法稳住在空中的身形,直直地从空中坠落,衣袂翻飞,仿如折翼的鸟。

      又失败了呢……

      为什么是又呢?她也不知道。

      闭上眼,风中夹杂着凌厉的妖气,割得她的脸生疼。已经没有抵抗的力量了,白衣的女子只是任由自己坠落、坠落……

      蛰伏在地的魔物一哄而上,争夺啖咬着女子的身体,那抹单薄的白,最终湮没在一片漆黑之中……

      *******************************

      宽敞纯白的神殿,阳光透过水晶穹顶倾泻下来,撒下了满地灿烂的金芒。

      一个老人端坐在高高的玉座上,眼帘低垂,把玩着手中一个小小的沙漏。玉座之前,筑有九十九级宽大平整的白玉阶,一直延伸到神殿中央的水池里。在那一池碧波之上,漂浮着无数片纯金的莲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眩目的光华。

      在其中最大的一片莲叶上,一个娇小的女子正在盘腿打坐。只见她双眸紧闭,清秀的眉紧紧拧着,苍白的脸上渗出了豆大冷汗,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沙子在精致的沙漏中流动着,摩擦着狭窄的管道,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老人缓缓地张开眼,俯视着莲叶上的女子,摇了摇头,轻声叹气。

      随着最后一粒沙子落到了沙漏的底部,女子蓦地睁开了双眼,纯黑的眸子里尤是化不开的惊恐和绝望。她用失焦的双眼仰望着玉座上端坐着的老人,转瞬又像明白了什么一般,低敛了眉目,匍匐跪在金色的莲叶上。

      "雪妆,第五次了,你还是走不出雪漠。"老人淡淡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

      女子没有回话,只是颤抖着,将额头紧紧贴上了冰冷的莲叶,大气都不敢出。

      老人见女子这副模样,眼神一动,"不要跪着了,走上前来。"听到老人的吩咐,雪妆轻轻应了一声,强自撑着站起来,只觉得身体像要散开一般疼痛。她尝试着迈步,腿上却完全使不上力,双膝一软便要跌向面前深不见底的一池碧水里。老人手上掐了一个诀,殿中凭空便起了一阵清风,托住了女子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她送到那白玉阶之下。

      "你该知道,你总是通不过试炼的原因。"老人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里响起,激起了层层回音,充满威严感。

      女子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去看老人那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雪妆不知……"过了半晌,她才答道。这并不是谎言,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通不过雪漠的试炼,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白色的幻境里,她总是使不出那个最为基本的燃血咒……她努力回想,没有出错,明明是将烂熟于心的咒文完美无缺地吟诵出来了,为什么会失败……怎么可能会失败?!雪妆咬紧了唇,心中是万分的不甘。不能通过雪漠的试炼,就意味着自己只能停留在最低的层级,不能修炼更高阶的术法。她不甘心!连一般的教众都能通过的试炼,为什么就只有她通不过?她想要力量,不想再停留在这里!

      老人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回答了她心里的问题,"是心魔……你该知道,雪漠幻境中的魔物,都是你的心魔所化。"老人放柔了声音,似是带了点关切,"妆儿,你无法在幻境中使出燃血禁咒,即是在你的心中,还存在着什么让你割舍不下的执念。"

      "雪妆并没有执念,阿父,雪妆不明白……"女子抬眸,眼中满是茫然。在第一次失败之后,老人就已经说过这一番话,她也有坚持每天都静坐冥想,她确信,在自己的心中,找不到一丝可以被称为"心魔"抑或"执念"的阴影。更何况,她并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对于雪妆而言,人生是从被老人收养之后开始的,在这个纯净的山谷里,每天只是潜心修行,这样的生活,又怎么可能会滋长心魔呢?

      "回去吧,你也累了。"如同以往四次一样,老人并没有回答雪妆的问题。雪妆也没有再追问,她知道,老人所说的就是绝对。她将疑问压回心底,恭顺地应了声是,便强撑着退了出去。

      老人望着女子娇小而倔强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她有多么强大的灵力,他也知道,她有多努力……但是……

      "她还是没有通过?"一个冷峻的声音蓦然在老人的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老人皱起了长眉,隐隐有些不悦,"雪骸,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哈哈……"伴着一阵玩世不恭的笑,一个淡淡的影子出现在玉阶底下,慢慢凝聚成一个男子的模样。只见那是一个极邪俊的男子,穿着一身玄色深衣,衣领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片光洁的胸膛,一双凤眼慵懒地眯着,隐约透出一丝邪气,唇角兀自噙着讥诮的笑,举止散漫至极。"我只是笑她笨,作为忘忧老人的养女,竟然连最低级的雪漠的通不过。"男子伸手去弄碧池中的水,轻轻一笑,指间陡然便生出了一朵殷红的莲花。

      "你真是越发大胆了,雪骸。"老人眯起了眼,靠在椅背上,语气凛然。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莲花,笑得天真慵懒。"您给我力量,不就是要让我大胆吗?"过了半晌,他才懒懒地说道:"不大胆,就完成不了您的任务了。"男子说着,突然将红莲握在手心,狠狠用力,只见从他的指缝间,慢慢渗出了绛色的血,滴落在纯净的白玉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看着男子满是邪气的举动,老人默默良久。神殿里,只有血液落地时粘稠的滴答声,分外刺耳。

      "都完成了?"老人望着地上鲜红色的图腾,沉声问道。

      "如您所见,幸不辱命。"雪骸唇角一弯,轻扬衣袖,地上的暗色的血便统统化为红莲的花瓣,纷扬在半空中,转瞬便消失不见。

      老人轻轻点头,不置可否,捻了捻雪白的长须,又像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雪影是今天回来?"

      听到这个名字,雪骸唇边的笑意黯了下去,狭长凤眸里的讥诮之色却越发浓了,"是呢,也该回来了。接受皇上的嘉奖,也费不了多长时间。"

      "唔……"听到雪骸的回答,老人闭上眼沉思许久,不再说话。

      "对了。"俊邪的男子打破了殿中的沉默,"那药,还要给雪妆送去吗?"他仰头问道,薄唇勾起了玩味的弧度。

      闻言,老人缓缓睁开了眼,脸上流露出深切的悲悯,"一直都在喝的,自然还要继续送去。"

      "当然,这可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的事。"男子低眉道,却无半点恭顺的意味,"那么,弟子退下了。"他向老人敛襟一礼,打了一个响指,隐去了身形。

      日影西斜,转瞬已是黄昏。老人站起来,抬头仰望水晶穹顶外的天空,漫天夕照绚烂夺目,美得触目惊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着。

      那是名为命运的轨道,谁也无法脱离的绝对控制。

      老人微微露出一丝笑,坐回玉座上,闭目养神。他拥有至高的力量,所以他知道,一切都会在他的控制下,安定地运行。

      就在他刚闭上眼的时候,天际蓦地闪过了一道亮红的光,犹如狰狞的利刃,割破了平整的天幕。

      变化,发生了……

      命运的轨道,在这一刻,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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