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七十九)夜事 ...
-
用完晚膳走回风雅轩,天都朦朦黑了下来,永琪牵着我,两个人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地慢慢走了。不是十五月亮也并不圆,残残的一弯悬在天际,四周一切事物笼罩在月光里,却显柔和。
府中的小丫鬟在前头提着一盏风灯给我们照路,永琪一面缓缓牵我走,一面突然出声道:“今天我的妻子好像又锋芒毕露了一回。”
我看向他,并不答话,他转过身来,含着深深的笑问:“你曲中的‘君’说的是我么?”
蓦地又想起知棋眼瞧他的神情,觉得有点透不过气,甩开他的手,一侧身嗔道:“不要脸。”
“不是我还有谁?”他自背后将我环住,也不顾前头那个小丫鬟忍着笑看我们,手肘向后一动,我挣开他,一劲往前走,他随上来,一手揽上我的肩,紧紧抓着。
“怎么火气那么大呢?”
我突然也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于是诺诺地问:“永琪,我是不是愈发像个老婆子了?”
他一怔,片刻朗声笑起来,我被他笑得脸发烫,伸手拍他,他笑声仍然不止。快到房门前,他才稍停歇下来,含着一丝笑道:“你倒是头一次说了一句明白话。”
胸腔中怄着一口气,快走了几步,见房门口站着人,丫鬟打着灯往前一照,这才看清是知棋,永琪走近,也觉得诧异。她朝我们过来,笑道:“五阿哥和福晋总算回来了,我等了有一会了。”
永琪看了看身后随着的丫鬟,问道:“二小姐,你......”知棋马上打断道:“五阿哥和福晋不要见外,唤我知棋便是。”
永琪颌首问:“有什么事吗?”
知棋轻声一笑,唤了身后的两个丫鬟上前,四只手抬着一个瓷白的桶子,里面盛的是冰块,凉凉的还透着几丝寒气,她道:“最近天气热,怕五阿哥和福晋晚上不能安睡,爹特意让我拿了这些冰块过来。”说着吩咐丫鬟道:“给五阿哥和福晋拿到房里去。”
等放好,她又看着永琪切切道:“五阿哥若是还有什么缺的,打发丫鬟来告诉我一声就是,我定会办妥。”话罢领着丫鬟去了。
我跨步进屋,懒懒地到榻上躺下,盯着榻顶不语。永琪关了门走近,微俯下身子,抬鼻一嗅,调笑道:“小女子吃醋了?好大的酸味啊。”
我嗔他一眼,偏头避开他的盯视,“我没有。”
他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浑身不自在,就要起身,他却压下身来,一改方才的玩笑样,眉目满是认真之色,看着我深深道:“小燕子,我们成亲也有一年了,虽然日日在一起,我却还是时时刻刻在想着你,时间越久,我就越来越放不下你。”
我鼻中一酸,怔怔地转过头看他,他一手插进我的发中,眸子就像夜中的星光那样明亮,嘴边说着叫人暖心的话,“不管旁人再好,我要的也只是你小燕子一人,你知道吗?”
视线突然有些迷蒙起来,眼前永琪的脸也成了恍恍惚惚的一片,我轻轻启口道:“我知道。”
“不,你一点也不知道!”他猛然起身,背对着我,“你若知道,就会信任我,怎么还会吃这样的干醋?”
看他只拿背影对着我,我连忙起身,一眨眼间一滴泪滑入脖子里,我紧紧地环住他后背,惶惶道:“永琪,是我的不对,是我不该这么莫名其妙,患得患失的,我只是......”一个冲动,很想把我所知道的关于他和知画全数告诉他,甚至想让他知道我是穿越而来,虽然我自己也不明白现在的局势,可仔细一斟酌,还是顿了口。
他轻轻地一叹,转过身来也是紧紧搂过我,“我最怕你生我的气,怕你不和我说话,怕你再不理我。”
我哽咽着,喃喃问:“真的么?”
他点头,下颌重重地压在我脖颈处,“你比什么都重要,什么都比不上你重要。”顿一顿,又道,“我们的路走得那样艰辛,我又何曾放弃?你是我好不容易娶到的妻子,在我心里,你真的比什么都要珍贵。”
我大为动容,脑中一闪而过,却问出一个发傻的问题,“那我和你额娘掉到水里,你先救谁呢?”问完自己就想扇嘴巴。他松开怀抱,瞪大眼睛看着我,憋着笑,我瞪他一眼,他这才敛了笑,说道:“我先救我额娘,然后和你一块淹死可好?”
我嗔道:“疯了么?”
他说得坚决,“我记得在牢中的时候就说过,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我怔了怔,开始回想起永琪陪我坐牢的时候,阴冷中只有两人依偎着相互取暖,那时的他蓬头垢面,丝毫没有了阿哥的样子,他说愿意抛下所有与我赴死。回想间蓦地鼻上一紧,永琪捏着我,含笑道:“我可不就是中了你的魔?才这么疯地爱着你。”鼻子虽然被捏得有点疼,心下却是欢喜感动。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永琪便说带我往院子里去看一看月色。天黑了,四处都是安安静静的,唯有夜莺时不时会叫唤两声,前头是一条小径,被月光照着,有朦朦的亮。一阵风过,桂花香从鼻中灌入,清香满溢。
我轻轻一叹,尽是思念,“不知道绵亿现在睡下没有。”
他转身,含笑道:“额娘一定哄他睡了。”走过两步,他又说,“当娘的心真是一样的,尔康跟我说紫薇也因为舍不得东儿不肯随皇阿玛南巡。”他道:“在你们心里,夫君和孩子哪个更重要呢?”
我脱口道:“夫君和孩子都是我的命!”
他扬着深深的笑,“你和绵亿就是我的命。”
行至湖边,月色幽静,他停了步子,我四处打量,看见湖边停泊着两条渔船,立刻兴奋起来,拉着他道 :“永琪,那边有船!”
他带我走近,两个脑袋忽然从渔船里探出来,仔细一看竟是满脸含着笑意的紫薇和尔康。
“你们......”我有些怔然。
身旁之人轻笑一声,道:“他们早就到了,就等我们两个了。”
我道:“怎么回事?”
紫薇笑着接话,“现在泛舟湖上,别有一番滋味。”我看着无边的夜色,想着也是,兴冲冲地拉着永琪跳上另一艘小船,船实在是不大,容得下两个人,若是三个,怕是就挤了。
尔康和永琪划着桨,我和紫薇相对面坐着,我问:“这夜间泛舟是谁的主意?”
紫薇淡淡一笑,“只为成全一对有请人。”说着伸手指着不远较为隐蔽的一处,那边也停泊着一只小船,隐在草丛和大树下只能看见一半,她道:“箫剑和晴儿在里面。”
如我所料,我安下心来,脱了鞋袜卷了裤腿,将双脚浸入水中轻轻荡着,永琪放下桨,任由小船向前漂泊着,蹲下身将我的腿拿上小船,“当心给水里的蚊子咬了,水中的蚊子最是毒,咬的包半日都消不下去。”
替我穿好鞋袜,他干脆也在我身旁坐下,问尔康道:“太后和皇阿玛确实睡了么?”
尔康颌首,“太后已经歇下了,晴儿才敢出来,反正今日有鄂敏当值,箫剑的去处倒也不会引起怀疑。”
没说几句,我瞥见隐在暗处的小船重重地晃了一晃,心中一紧,他们也随我的目光看去,小船晃得愈发厉害,还伴随着几句大声的争吵,永琪和尔康赶紧划船上前。还没到那条小船身边,只见船内的火光越来越亮,而后火卷着小船开始肆意烧蹿。
“不好!”尔康大惊,用力地划着小船。
恍然间有女子的尖叫声传来,“那边的船着火了!船里是谁呢?快来人!来人!”
迎面有一条小船过来,船上的正是陈府的四位小姐,永琪怕她们这么叫唤会引人过来,快快划近了几步,道:“四位小姐,别喊了,是我们。”
“五阿哥?”几人停了下来,问,“那船中的是?”
还没答话,箫剑已经揽着一脸慌怕的晴儿,站在船头四处打量。尔康忙道:“箫剑,带晴儿到岸上去!”他颌首,看一眼怀中紧紧抱住他的晴儿,只是那火烧的极快,箫剑一跃间,已经随着大火四分五裂地爆炸开。
湖面上只剩一阵烟雾,一片安静。
“箫剑!”我们唤了几声,湖面还是一样平静。
方才她们的叫唤已经引了人过来,我心中觉得不好,害怕得去抓永琪的手,他急忙喝令道:“快下湖去找箫侍卫和晴格格!他们掉到湖里!”
几个男丁不敢怠慢,忙应和着都下了水。在岸边等了一阵,还是没有踪迹,我看着黑压压的一大片湖,凄凉渐起。紫薇靠着我的头,抽泣着自责道:“好好地怎么会争吵呢?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想了这个主意,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轻抚她的背,借此也好让自己安定下来。
湖面忽然“哗”的一声,箫剑抱着晴儿浮出了水面,晴儿已经昏迷,箫剑也是一身的狼狈。知画唤过人吩咐道:“快去备好火盆,身子湿湿的要烘干,还有姜茶,再去请了大夫来看。”
不消片刻火盆便到了,几人围了晴儿在中间,箫剑死死按她的胸腔,终是让她把一口水怄了出来,她看着箫剑的笑脸,面上仍有慌怕,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事情闹得那么大,自然是传到了太后的耳中。晴儿已经让大夫瞧过,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也喝了姜汤,箫剑也梳洗了,两人并肩跪在地上,此刻已经遣退了外人,只剩我们。
太后着了一件寝衣,在主位上坐着,乾隆陪坐在身边。太后眼看过跪首的两人,再看过我们,冷然道:“格格,御前侍卫,阿哥,福晋,额附,都是有身份的人,大晚上的居然在别人府里一起闹出这样的事!”
太后盯着两人道:“晴儿,你是趁我睡着了偷偷溜出去和他私会?”
晴儿重重磕了一个头道:“晴儿知错了,请太后责罚。”
“知错?你当真知道错吗!”太后面上有了几分怒意,狠狠一拍案道 ,“你若有几分羞耻心,万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可知私相授受是犯了多大的罪?”说着看向箫剑,“我原以为你有些自知之明,倒是我想错了!你可知与格格有私情是多大的罪?”
箫剑将身子俯得愈低,决决道:“都是微臣的错,臣愿一力承担。”
太后“哼”一声道:“你这是真有情还是假有意呢?”
彼时一直沉默的乾隆突然轻笑了两声,劝道:“听说当时火烧小船的情况十分惊险,好在人都没事,太后就别动气了。”说着嗔我们一眼,“下次别玩得那么过火了。”
知道乾隆是有心相助,我们都应和着点头。
太后皱眉道:“皇帝怎么能这么纵容?”
乾隆笑道:“晴儿也不小了,我也打算给她指一门好亲事,本来想寻了空子跟皇额娘商量的,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就一并说了吧,儿子是觉得箫剑才貌品行皆是端正良好,和晴儿倒是般配,如今看他们又是相互有情,倒不如......”
话还没完,被太后生生打断,“不行!我是要择了王孙贵族来和晴儿匹配的,箫剑不行。”
“既然两个孩子都有意,倒不如成全了。”乾隆思虑须臾,问太后说:“皇额娘可是因为功名利禄之事?若是的,我回宫可以给箫剑升个大官,衣食上定不会委屈了晴儿,箫剑性子稳重,儿子相信晴儿许了他不会错的。”
太后还要再说,乾隆唤我们起身,道:“好了,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我们并不敢动,乾隆劝慰着太后道:“皇额娘,让几个孩子先回去安置吧,指婚的事日后再说可好?”
太后沉吟一阵,挥手道:“去吧。”我们这才躬身告退,晴儿留在太后房内。
出屋后尔康忙问,“怎么好好地会吵起来?”
箫剑叹一口气道:“是我不好,晴儿要我争个名利以便她向太后说实情,我却误以为她贪名慕利,说了好些伤人的话,这才争吵起来。”
紫薇道:“晴儿是摸透了太后的心思才跟你说的这话,你当真是误解她了。”又笑笑,“不过好在因祸得福,皇阿玛是赞同你们的婚事,想必他也会劝太后几句,你们的事不必太担心了。”
我接话道:“晴儿是明理的人,哥,你回去好好歇着,明日寻个时机跟晴儿把话说清楚明白,若不然心里的疙瘩越积越深,就难解了。”
他点头,几人行至北院,各自回了居所,各自散开。
回到屋里还是一颗心悬着忐忑不安,永琪见我面色不大好,问道:“还是在担心箫剑和晴儿的婚事?”
我也不隐瞒,颌首道:“瞧太后的样子,要她接受我哥哥,怕是难事。”
永琪想了想,扶着我肩膀道:“我看皇阿玛是真的喜欢你哥哥,又对他极为倚重,若是他有心撮合你哥哥和晴儿,太后那里必定也会松口几分,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夜深人静,隐约有箫声入耳,绵延孤寂,似乎在倾诉着无尽的无奈与伤痛。并不是这箫声吵人,只是我在榻上辗转了许久也不能安稳入睡。
“怎么了?”永琪微起身问。
我叹口气道:“睡不着。”
他后背抵着软枕,让我伏在他胸膛上,轻轻道:“你若睡不着,我唱曲给你听可好?”
我惊喜道:“你会唱曲吗?”
“他们说我唱的曲催眠人最是有效。”他笑了笑,启唇轻轻唱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凤之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唱的好像是《凤求凰》。
我静静地依靠在他怀中,还是我熟悉的气味,丝丝点点,让我倍感安心。却并不是能真正的安心下来的时候,还有未知的许多许多事,一定需要我们去经历。
注:
1.《凤求凰》传说是司马相如的古琴曲,演绎了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感情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融楚辞骚体的旖旎绵邈和汉代民歌的清新明快于一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