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降魔》6699

21、第一十八回（上）

　　第一十八回：
　　重生发愿欲济世，
　　哭笑不得初降魔

　　回去安顿众魔王，不免约束操练，颇费一些了时日。一年之后，诸事渐入正轨，花果山之主美猴王又云游四方去了，这次是与杨戬一道。
　　杨戬做云游道士打扮，悟空扮作书童。杨戬看着悟空笑道：“哪里买了一个贼忒兮兮的小书童？”
　　悟空趾高气扬道：“老孙做你的书童，估计是你上辈子积德了。”
　　杨戬点头笑道：“不错，肯定是我前世做尽坏事削尽福报，今生才被你这个小猴精、小恶鬼磨上了。”
　　悟空对着杨戬龇牙咧嘴。

　　孙、杨二人没有带别的随从，也根本不需要。假如有蟊贼敢打这两个祖宗的主意，那便只能怪自己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不开眼了。悟空在心中暗自画了个十字。
　　杨戬腰间还挎着锦囊，不过锦囊中并无弹丸，盛满了清明前采摘的、以炼器之法烘干的茶树嫩叶。悟空腰间束着那枚紫葫芦，里头盛满花果山自酿的美酒。从灌州出来，向南而行，其时恰逢油菜花开，道路两旁大片大片的田野宛如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金色绒毯，金黄浓艳的油菜花仍以摧枯拉朽之势不断北上。
　　已经进入荆楚一带。此地民风淳朴，但蒙昧未化，巫祝盛行，还有数不清的供奉着乱七八糟鬼神的祠堂，也不知是什么妖精鬼怪。
　　一路上悟空眉头越皱越紧，荆楚一带自感成灵、无人指点、装神弄鬼的精怪太多了。他们或卖弄手段，要求供奉。更有甚者，或发话说供奉他就得护佑，不供奉就遭祸害云云。乡民或畏惧、或贪求，还有人与祠堂中的庙祝勾结，将供奉祠堂的财物贪为己有，不一而足。
　　悟空越看越不是滋味，乡民日子本来就紧巴巴的，还有官府的徭役赋税，再加上精怪的勒索，民间怨声载道，叫苦不迭。悟空性子本来就急，再也忍不住了，问杨戬道：“此地巫风之盛，再不禁绝，后果不堪设想！”
　　杨戬摇头道：“荆楚之地灵气充沛，鱼虫鸟兽自感成灵，却无师父指点修行、约束心性，行事不通礼法，只随心性。我记得二百年前此地就有妖魔鬼怪装神弄鬼、骗人供奉了。”
　　悟空怒道：“兴风作浪易，行云布雨难。说什么保佑乡民风调雨顺，如此低微的修行哪来赐福之能？这帮精怪无非是仗着些许神通，不供奉就祸害乡民！”
　　杨戬点头道：“不错，正如六魔王所行，叫我撞上了，依缘法而行，毁了他们的祠堂庙宇。可是此地的精怪骗吃骗喝骗些钱财。看似与人倒也相安无事，却罪不至死。如果真遇见什么大恶行，我等出手惩治点化也在情理之中。但毕竟禁绝此风之责在于世人，并非在于仙家。修行人遇事做事，可不能没事找事。即使你再大神通，也不能诛尽世间妖魔。”
　　悟空仍旧皱眉道：“这些道理我懂，仙人超脱世外，冷眼观世人咎由自取，不欠世间一分一毫，你不能怪罪仙人不扬善。但对于修行人，对于天下，怎么才能使降妖除魔不是一句空话呢？二郎你先莫说话，容我好好想想。”
　　杨戬拍了拍他的肩，一言不发继续沿江而行。

　　杨戬真没做声，倒是悟空先开腔道：“二郎，你成仙日久，给老孙讲讲，这世间存不存在一种可能，人为了神通法力而非超脱物外而修行？”
　　杨戬点头道：“你说呢？只要心性、资质、悟性都不错便可修仙。可是修仙之道并非让你成为善人，而是真人。譬如有些人是小人，那他就做一个真小人，也可能修成真仙。但此法就似蛇吻取珠，凶险异常，一不当心便坠入魔道，害人害己。”
　　悟空好学不倦道：“按正道修行呢？”
　　杨戬指点道：“世人有修仙慧根者万里挑一，其中大多人只能入门，成就真人者又万中无一，飞升成仙者，四大洲古往今来也不过数百人。按正道修行，上师精心指点，即使修为难以精进，却于人于己也只有好处。”
　　悟空追问道：“恶棍也能有法力神通？”
　　杨戬哭笑不得道：“小猴儿，我知你修行日短，可怎能这般无知？都说过了，修行是要修成‘真人’，而非‘善人’。”
　　悟空不理他，自顾自道：“那么心性有偏的修行人，是否会跟精怪勾结？”

　　杨戬看了悟空半晌，好像要从它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叫道：“悟空，我明白了！怪不得这几年荆楚一带邪风日盛，原来有修行人勾结此地精怪！”
　　悟空面色有些凝重，缓缓道：“不错。咱们找家店住下来，打听打听。”

　　二人找了家店住下，找掌柜打听良久，方知前些年村民不堪精怪骚扰，凑钱请了一伙“高人”来降妖除魔。谁知几个道士被神灵掳走不知所踪。神灵震怒，降下惩罚，又加重了每家每户的供奉负担。

　　二人悄悄潜行回屋，杨戬叹息道：“世间修行或求神通或求超脱，不是所有人都像悟空你这样怀济世之心。连我也是，我见过太多世间的争战和祸乱，早已成就真仙，超脱物外，不能于世间沾染太多业力。否则会自损修为。如果遇到妖孽作乱，不关我的事，恐怕也不会主动去管。世间高人遇到妖孽可能会点化惩治，但也有很多晚辈弟子心性洗炼不足，就算是他们主动来管，你又怎能保证他们不会与妖孽合谋求私利呢？这可比铲除妖孽容易多了！荆楚一带精怪修为低微，这帮修行人哪里是被掳走，定是与之勾结去了！”说罢，一张冠玉般的面孔变得好似大理石一般。

　　悟空趴在床上沉默不语，又跳起来握拳道：“不错，我等修士遇事做事，不能强求苛责。但修行界不仅只有修行各派，还包括这些自感成灵的精怪，总要有个办法约束才成。在花果山的精灵鬼怪我自可约束，可是天下那么多精怪，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善解。”
　　杨戬摸了摸悟空“修行事，自有种种劫数，最终还有天刑之劫。而世间事只能是世间人自取，仙人入世间也身在其中。悟空，你一向精灵古怪心机百出，这次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
　　悟空砸了杨戬一拳，摇头道：“在此空坐空谈怎么能来好点子？不如咱俩出去逛逛，主意说不准自然而然就有了。”
　　杨戬大笑道：“就知道你猴屁股坐不住。若想出去玩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二人出了客栈，见不远处的庙宇旁人声鼎沸，找人一打听，原来是此地的山神湖神庙会，半年一次，恰让悟空他们赶上了。
　　庙宇中供奉的湖神是个身材颀长、口吐蛇信的白面书生，山神则是个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湖神令人惊惧，山神则勾人神魂。
　　悟空杨戬也混入人群中，悟空悄悄以神念道：“山神真是个美艳动人的小娘子。”
　　杨戬摇了摇悟空的肩膀，贴着耳朵道：“人家山神可是个如假包换爷们儿，这般信口开河，也不怕山神怪罪？”
　　悟空眨巴着眼睛看了杨戬半晌，忽然狂笑不已道：“杨二郎，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讲笑话！”
　　杨戬不语，只跟着他一起笑。
　　笑了半晌，悟空奇道：“二郎，你说精怪勒索钱财仍不够，还要乡民香火供奉，这是为何？”
　　杨戬叹气道：“实话告诉你罢，我也要借着这香火修行。众生虔诚的愿心可助修为，不然怎么要在灌江口建庙，受下方香火呢？虽然不一定要这般修行，可是我离开天庭，不借此法，便不能进一步修行了。”
　　悟空想起来师父曾说，如果悟空留在斜月三星洞，修行便再无精进的可能。可现在悟空也无法飞升成仙，更不能去不生不灭的无边方广世界修行。
　　自己也能借助香火修行吗？想至此，悟空摇了摇头。——随便一个孤魂野鬼都能依附在木偶泥胎上，借香火和心愿力修行，如此修行与孤魂野鬼、山野精怪有何不同呢？修行修行，修的是行止。既然如此，一定是向内超越而不需外力的。

　　正想间，只见庙祝展开一个一卷竹简，上面刻着名字，大声念起来。听他念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家供奉山神多少银钱，供奉湖神多少牲口。
　　悟空止了笑容，怒道：“这分明是敲诈勒索！算这帮精怪倒霉，叫老孙撞见了，定要还此地一个清静平安！”
　　杨戬看了悟空半晌道：“你有主意了？”
　　悟空揉了揉脑袋道：“有些想法，却无头绪。”
　　杨戬柔声道：“你尚未飞升成仙，自然不能像我这般不食烟火，不眠不睡。走，咱们回去歇着。不管怎样，我一定帮你。”
　　悟空愣愣地看着杨戬道：“你不是不欲牵扯俗事？”
　　杨戬笑道：“虽不愿牵扯，但事到临头也不会故意避开，遇事做事而已。”况且，要帮的那人还是你。

　　二人在庙宇旁的酒家略用了些酒菜，回去的路上，悟空问道：“为何飞升成仙后，仙家就留在不生不灭的无边方广世界，轻易不肯下届了？”
　　杨戬道：“仙人超脱物外，却并非无所不能，他们只是与世人不同的另一种存在。经历天刑飞升成仙后，绝非一劳永逸之事。天刑作为一种考验修行人行止的劫数，自始至终存在。每次出入天庭都会遇到天刑，或大或小而已。你瞧，好不容易修行成仙，不生不灭、逍遥自在就好了，何必下届沾染业力呢？”
　　悟空思索了一会儿，灵光一闪道：“什么？莫非天刑与俗世间的业力有关吗？”
　　杨戬看着悟空，露出为难和哭笑不得的神色道：“悟空，我知道瞒不过你，看来非得告诉你不可了。”说罢，给悟空详细解释了什么是天刑。

　　飞升成仙之时，便跳出世间的轮回，须了断一切因果，洗去所有业力。如何了断呢？便是天刑。天刑有两伤，伤形，伤神。这一世，你对世人所有肉身的伤害，拳打脚踢也好，斧劈刀砍也罢，天刑来时，全部会一丝不差地加之己身。飞升之人要对抗的，就是此世自己加诸众生之伤，此谓伤形。这一世，世人对你的感念之情、敬畏之情、怨念之情、甚至恨意，一切情感和心念，都会一丝不苟地侵入灵台。一个人的心念无法动摇修行者的定心，可是千万人的心念集合起来直接冲入灵台，便是伤神。历天刑飞升之时，一不小心便是形神俱灭，一世法力神通记忆洗尽再入轮回。

　　杨戬沉重地说完，悟空却哈哈大笑道：“二郎，这天刑，飞升之前师父恐怕不会对弟子提起罢？一旦提及，这修行，怕是没法继续修下去了罢”
　　杨戬点了点头道：“你还笑得出？”
　　悟空仍笑道：“老孙不怕。天刑来则自来，被斩则斩，老孙还是要降妖除魔，遇事做事。”
　　杨戬忽然伸出手将悟空紧紧抱住，任凭悟空怎么挣也挣脱不开。

　　杨戬心中有一种混沌不明的担忧。他看不透悟空，也无法用仙家推演之术推演，却在隐约之中预见到悟空未来将有祸端。那会是一场天人之乱。
　　他到底是祸乱之因，还是果？

　　悟空在扭动，杨戬始终不放开他。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通报道：“这位客官，庙祝大人请求一见！”
　　悟空缩身一挣，从杨戬铁一般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忙跑过去开了门。
　　来人果是方才庙会上念“某家供奉山神多少银钱”的庙祝，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威猛的随从。此人一进门就满脸含笑，那笑容让悟空看了十分碍眼，巴不得挥拳砸在他脸上。那人打量了悟空几眼，仿佛在挑牲口，却不理他，走至杨戬近前抱拳道：“我是本地山神湖神祠庙祝，有礼了。请问这位道长来自何方，有何贵干？”
　　杨戬没有回礼，坐在床沿冷冷道：“贫道只是云游道士，带着书童路过宝地。”他并不多言，也不让座，明显在下逐客令。
　　庙祝也不恼，笑嘻嘻道：“道长，小人是来贺喜的。”
　　杨戬哼道：“何喜？”
　　庙祝道：“恭喜道长，山神湖神看中了您的书童，说他颇有慧根，欲指点他共享仙缘，真是莫大的福缘呐。不过山神湖神不会让您亏着，只要您画个押……”他命随从抬进一口大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堆满了楚国流通的蚁鼻钱和金银器皿，足够再买好几个书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