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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3 章 ...

  •   寒冬终于过去,一年新桃换旧符,即使在军营里也颇有喜气,林三宝给今年轮到年假回乡探亲的兄弟送了些盘缠跟年货,自己则留在军营里跟那些不能回家的兄弟一同度过。
      但真正解了那些士兵思亲之情的却是宫子羽,他三天两头带着小澄,抱着信儿来军营闲逛,时间也捉得准,全是他们刚刚训练过或者值班之后,不耽搁正事。小孩子的笑声是最好的礼物,尤其信儿还是他们一起照顾过的,大家都争着认干爹,把宫子羽笑得前俯后仰,“从没见过有男人争着给别人当爹的,看将来信儿他娘不恨死你们!”
      明明是句玩笑,可将士们就全都理解错了,立刻就恭恭敬敬地道歉,“我们这群人说着玩,宫老板别生气,林将军是信儿干爹,只有他是,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额……你们误会了……唉,算了,反正就这样吧。”
      宫子羽也知道他们误会了,可他们误会就误会吧,他也不想澄清,干脆就认了,反正从前他也是这么被林家寨的人误会是压寨夫人,现在被误会成将军夫人,估计林三宝也习惯了……
      贺嘉声今年没有回家,他拿着个盾牌跟张牙舞爪的小澄练功夫,林三宝看得直摇头,“嘉声啊,我们澄大小姐学会武功以后,打我可是要打得更用力的,你怎么能这样害你头儿啊?”
      “你不欺负子羽哥哥我就不会打你!”小澄一脸汗水,却是笑得很开心。
      “我哪里能欺负他!”
      “是啊,小澄小姐,三哥那么疼宫老板,瞧你们四个站一起,活像一家四口,怎么会欺负他呢!”
      贺嘉声言者无心,林三宝却是皱了眉头,喝了他一声,“嘉声!到城墙巡逻!”
      “啊?”贺嘉声一愣,停下了动作,“还有一刻钟才到巡逻时间……”
      “我让你去巡逻!”
      “……是,将军。”贺嘉声放下盾牌,正要走,一转身就看见宫子羽站在他身后,“宫老板?”
      “贺将军,辛苦你了。”
      宫子羽并没有替贺嘉声辩白,他看着贺嘉声离开,又借口支开了小澄,才冷淡地开口道,“何必呢,他又不是故意的。我以后都不来就是了。”
      “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宫子羽猛抬头,眼神竟是锋利得让林三宝顿时语塞,“你只是怕他们再这样说下去,你会忍不住对我心软,忍不住重蹈覆辙?你只是害怕自己不够坏,不够残忍,不够铁石心肠?!林三宝,你既然不想我倒贴就别对我好,别等到我巴不得把心都掏给你的时候你才说不想要!”
      “……是,我怕,我他妈怕死你宫子羽了!”林三宝往后退了一大步,眼角的红分不清是刺青的倒映还是强忍的泪水,“这世界就没有你宫老板做不到的事情,我无论多用力把你推出我的世界,你都能以一种我无法抗拒的方式回来,还能让我身边所有人都支持你回来!”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阻挠你们那些雄心壮志的理想梦想,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待着也不行吗?!”宫子羽瞪大眼睛,“林三宝,你不要告诉我你就那么没志气,自己没能耐坚持理想就怪我太温柔磨蚀了你的意志!”
      “我没有说过要怪你什么,可是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林三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宫子羽看见他的眼睛慢慢地涨红,却硬是忍住了眼泪,“你愿意什么都不求地跟在我身边,你只觉得自己很委屈,很伟大,可我你,难道我真的对你毫无情义?我看着你这么委屈,我看着你这么伟大,我会心安理得?宫子羽,人家动你一根毫毛,我想杀他全家!现在你为我这么委屈自己,我却又该怎么办?!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看着你这么卑微地生活下去也会毫不动容?宫子羽,你感动了全世界包括你自己,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踩到泥尘中去,把我钉在良心的责备当中!”
      宫子羽的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块,似乎无法理解林三宝到底在固执些什么。有人愿意对自己无条件地好,为什么你反而觉得这样不好?
      剔透玲珑如宫子羽也还是不明白,在林三宝眼中,他宫子羽是世上至宝,没有人能让他受半点委屈,连他自己都不可以,所以在他注定无法给他幸福的时候,他宁可他仇恨他嫌弃他离开他,也不想看到他委屈自己留在他身边。
      宫子羽的温柔像缓慢的凌迟,一日日地侵蚀着当初的鸿鹄之志,林三宝着实害怕哪天他真的要辜负海宴平的生死相托,变成宫子羽不齿的背信小人,落得两头借空。
      两人无声对峙了好一会,只有两人不服气的喘息声细微地起伏着,林三宝咬着牙背转身,擦了擦眼睛。
      “所以我说我一点都不明白你们这些英雄好汉的逻辑啊!”宫子羽认命地叹口气,“我不过是个戏子,是个人尽可夫水性杨花的戏子,你干嘛老是把我当作什么高贵清白的人啊?我只想要一点温暖,我只想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自尊这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啊。”
      “可你不就是因为我尊重你才喜欢我的吗?”
      “……”
      宫子羽第一次无法反驳。
      又是一阵沉默,林三宝听见宫子羽慢慢走到他身后,站住了,没有对他动手动脚,“林三宝,我讨厌死你了。”
      “我也一样。”林三宝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宫子羽已经走了开去,他下意识伸手,手抬到半空,又放下了。
      林三宝看见宫子羽抱着信儿牵着小澄离开,以为他要走了,可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又回到军营来了,单独一人。
      将士们很热情地留他一起吃饭,林三宝不便扫兴,也默许了他留在军营里吃饭,然后才着贺嘉声护送他回去。
      宫子羽慢悠悠地喝光一碗水,“林将军,我有事要跟你商量,请你随我回去王府一趟。”
      林三宝眉头一皱,“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在军营里商量?”
      “重要的机密,小王爷托我通知你的。”
      林三宝才不相信海宴平会有什么重要机密托付给宫子羽,却又不能当面拆穿,“我要在军营里待命,如果王爷真有要事,会再派人来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林将军。”宫子羽起身,走到林三宝身旁附在他耳边道,“我是一定要揪你回去的,否则……你也不想落得个□□军营的罪名吧?”
      “你……你想干什么?!”林三宝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相信宫子羽一定有这本事送他这么个罪名的。
      “你随我回去就知道,林将军。”宫子羽说着,就直起身子往外走。林三宝无奈,只得匆匆跟上,“你等我,我去牵马。”
      宫子羽笑,乖乖站着等林三宝牵马,而后才在军营将士艳羡的目光里和他一道策马回王府。
      回到王府已是夜半,宫子羽让林三宝到房间等他,少顷,就捧了一碗药进来。
      “这是什么?”林三宝皱着眉头问。
      “你别管,喝就是了。”宫子羽盯着林三宝,“难道我还会毒死你不成?”
      “……”林三宝又只能听话喝了,“你能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了没?”
      宫子羽笑笑,走到书案前,脱掉外头厚重的袍服,露出里面一件粉绿色的戏服。林三宝正诧异,他已经研开了一碟桃红色的颜料,在自己眼角上钩了两笔斜飞入鬓的线条。
      宫子羽转过身来,款款走到林三宝跟前作个揖,“不才宫子羽,自度戏文几句,平日不敢献丑,今日得遇良人,还望原谅妆粉不全,衣衫褴褛,听我三言两语,聊解寂寞。”
      林三宝一愣,“你就是想唱戏给我听?”
      宫子羽微微一笑,“听我唱完再教训我,好不?”
      林三宝失笑,“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不好呢?”
      宫子羽的笑都凝到了眼底,化作深深的情意,他退后两小步,拂了拂水袖,悠悠唱开了柳重书给他写的剧本。
      这是他第一次唱,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唱这部戏了。
      “水清山秀天尽头,绿水蛟龙潜深涛,一日幻变了风云色,吹落满山梅花红……”
      林三宝一听这开头便整个人愣住了,宫子羽的唱词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那些山野绿林里的岁月,让他恍惚了起来。
      “……雪里梅花遭风劫,飘零落向宝船中,茫茫烟水见芳容,浅笑轻颦常入梦。他跟我胭凝粉坠,水乳交融,似孤零漂舟终得风送,喜见锦帆斜挂夕阳中,我是彩云卿是凤,却怎料罡风消散了情如梦!”
      婉转多情刹那撕裂,转成凄凉辛酸的腔调,宫子羽旋转身子作武生打斗的动作,是林家寨死战的腥风血雨,慢慢模糊了林三宝的双眼。
      “亲恩如海仍未报,温柔何如仇深重,轻解罗衣抛情长,荐我敌前玉榻凉,焚琴毁竹求且去,今后莫忆梅花艳!”
      水袖被旋成了一圈圈漩涡,把林三宝卷了进去,而那漩涡中心,正是宫子羽。两折戏之间全无空隙,重伤初愈的宫子羽额上满是细汗,汗水化开了他眼角红色朱砂,落下两条水红的痕迹,恍如子规泣血,惊心动魄。
      “别唱了。”林三宝一步跨入那漩涡中心,把宫子羽揽进了怀里,“别唱了。”
      “我还没唱到我们重逢。”宫子羽环上林三宝的脖子,“我唱完了,就走了。”
      “你走?”林三宝一惊,放开他看着他的脸问,“你去哪里?”
      宫子羽失笑,“林将军,你很健忘啊,我不是说过,待我伤好了,信儿找到好的人家托付,我就去找我那戏班,继续唱那天南地北的痴男怨女的故事了吗?”
      “……你会唱这个故事给别人听吗?”林三宝突然不想让任何人听这戏,他不想让宫子羽再回忆起这痛苦的过去,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宫子羽那所谓自荐枕席时的表情。
      “不唱了,我就唱给你一个人听。”宫子羽摸了摸从眼角上淌下来的朱砂,抹了一把到嘴唇上,“这样好看不?”
      “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的。”
      宫子羽笑了,他抬起头,把那一抹朱砂红印在林三宝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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