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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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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渡头,柳重书着人打点好戏行箱子,自己跟陆展翔道别,“陆公子,人生这场戏,得一直演到头,希望下次我来的时候,你能给我唱一曲小团圆。”
“柳先生,多谢你。”柳重书真是天生有当老师的天分,不过相识一日,陆展翔便已经脱胎换骨,再不为那过去悲戚了,“我会在这里找份营生,下次你来这边唱戏,我一定给你捧场!”
“哎,我们戏班来唱戏,可是我踏台板,不是他啊!”宫子羽从柳重书身后钻了出来,“他那五大三粗的,也就你觉得他唱得好。”
“我唱得比你好的话,要你何用!”柳重书不服气地反驳,逗得三人哈哈大笑,也就遗忘了那些许别离的愁苦。
“开船喽~~~”船家喊着号子把船蒿一撑,红船便离了昭岚城的岸。
宫子羽把手伸进河水里,默默地把手指含进嘴巴里。
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再长的东流水都比不过日月绵长,转眼又到了一年尽头,林三宝接到京师来的公文,赞扬他一年多以来的剿匪平乱,整肃矿场的功绩,而平亲王的封地将领年事已高,特命林三宝赴任昭岚城驻军守卫。
林三宝看了看接替自己管理铜口的将领,毫无疑问是海晏河的心腹。
海晏河大概以为海宴平推荐自己到铜口是为了以后占据此地矿场作叛乱资源用,可他万万没想到海宴平如此大费周章收编了他,又派他来打山贼平叛乱,周折两年,只为摸清楚与皇城类似的机关。
如果说宫子羽的坚强让人咂舌,那海宴平的耐心则强大得让人觉得恐怖。
林三宝不知道那个人愿意花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去谋划的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到底有多大的意义,但他既然答应一辈子以海宴平的理想为理想,那即使这件事其实毫无意义,他也必须要做。
没有宫子羽那么坚强,没有海宴平那么耐心,他起码还有绝不输人的固执的信义之心。
林三宝打马回程,这边昭岚城里,有一个声名鹊起的当红戏班也在密锣紧鼓地布置场地,要在林将军的接风宴上表演。
宫子羽看着工人们搭建那三四层楼高的戏台布景,对身边正在磕瓜子的柳重书道,“我说,这接武将,不是该演武戏吗,搭那宫殿的布景干什么?要演汉武帝迎接卫青凯旋吗?”
“你管人家搭什么,反正不是你唱。”柳重书招呼小二过来添茶,“其实你要唱也行啊,去跟小王爷说一声,来演个虞姬接霸王呗,哈哈哈~”
宫子羽扁了扁嘴,“才不要唱这个悲剧收场的。”
“宫老板,你现在都够悲剧的了还怕什么嘛!”
客栈里茶客逐渐多了,柳重书把包袱往自己身边挪了挪防范小偷,“偷偷摸摸跑回来看一眼,不太像你宫老板的作风啊?”
“近乡情更怯,我心思细腻不可以啊?”
“……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不用这么激动吧?”
柳重书发现宫子羽这几天越发刀子嘴,随时随地都像斗鸡一样竖着一身敌意的毛,但他知道这种状态正是盼得都成焦虑了却又害怕真的会对上面的表现,所以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我们去看看陆展翔吧。”歇了一会,柳重书挂心起一年前遇到的故人,“两个月前我还收到他的信,说他妻子快要生孩子了,说不定我们现在去就能吃到姜醋了!”
“……你就想吃那姜醋而已吧?”宫子羽鄙视他一眼,却也拿起了包袱准备启程。
“我才不是这种人呢!”柳重书哼哼唧唧地放下饭钱跟宫子羽一道按照陆展翔寄信的地址寻去,“我是为了姜醋蛋!”
“……嗯。”
这么多天来,宫子羽第一次找不到词语反驳了。
陆展翔的家宅是一个独门小院,虽不算高门大户,但也相当殷实,宫子羽他们还是问了人才知道陆展翔现在做起了镖局生意,而且声誉还不差。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陆展翔早年在□□上打下的关系,只当是他武艺高超。来到那镖局,只通传了一声,陆展翔便立刻快步来迎接了。
“柳先生,宫老板,怎么来之前也不通知我呢?”陆展翔眉开眼笑,一年不见,有些心宽体胖了。
“尊夫人身怀六甲,就不打算叨扰你,叙个旧就好。”柳重书默默为还没有得吃的姜醋鸡蛋惋惜一下,又从怀里抽出本三字经,“虽然还早,但还是送给宝宝吧。”
陆展翔高兴接了,又把两人迎进去,留两人小住。暂时放下戏班过来昭岚的二人盘缠本就不宽裕,柳重书求之不得地接受了。
陆家夫人也和气温柔,大腹便便仍亲自招呼宫子羽柳重书两人,吓得三个大男人都慌了手脚赶忙让她坐着,她倒咯咯地笑了,取笑他们三个太过慌张。陆展翔搔搔头发对两人赔罪,说自家夫人太淘气仍然像个小姑娘,结果被陆夫人瞪了一眼就闭了嘴,反惹得两人哈哈大笑。
宫子羽跟柳重书就在陆府住下了,陆夫人知道柳重书是位先生,天天让他念书当胎教,宫子羽虽然闲人一个,但他是陆展翔贵客,也自然受到最好的款待。
只是有时候他听到下人喊“夫人”的时候,会略一失神以为喊的是自己。
一日两日地数着日子,终于到了林三宝进城的日子了。
林将军进城好不威风,平亲王准备了两队礼乐夹道相迎,自己也在队伍前头摇着把扇子来站着,吓得林三宝才到城门就赶紧滚下马来,小碎步跑到他跟前跪下行礼,“属下惶恐!怎敢叫王爷履步相迎?”
“不客气,你当得起这个礼。”平亲王笑笑,让开了一点身子,然后像只花蝴蝶一般的小澄就从后头飞扑过来,扎进了林三宝怀里。
林三宝又惊又喜,摸着小澄的头发道,“哎!你撞这么用力,不痛啊?”
小澄揉着鼻子抬起头,“疼……你那什么盔甲嘛!”
宾主一道哈哈大笑,由喧天锣鼓开路,一直往平亲王府邸走去。
真是喜庆愉悦的场面。
躲在茶楼二楼上偷看的宫子羽轻轻叹了口气,直到欢迎队伍都看不见了,才慢慢下了楼。
那戏班的锣鼓接着便响起了,一响便直到一更时分才歇了下去。林三宝摇着头对海宴平道,“王爷,你这是借着给我洗尘的名义自己享乐啊!这分明全是你爱看的戏码嘛!”
“咦?林将军不喜欢看英雄气概的曲目吗?”海宴平装傻,“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柔柔弱弱的文戏,才特意请了这个以全武行闻名的戏班呢。”
林三宝笑,“还装,你这些年都听多少次满江红了?又有哪一出是你满意的?”
海宴平果然敛起了笑容,“我没有不满意,他们都唱得很好,只是……”他放下酒杯,扬扬手叫人扯了酒席,“只是都不是他而已。”
“我也不喜欢看戏,我只是喜欢看他唱戏罢了。”林三宝站起来,微醺的酒意让他脸颊泛红,眼角的三道红色蛟龙纹更加鲜明了,“酒入愁肠啊小王爷,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我再坐一会,你去休息吧。”海晏平望着逐渐暗了下去的戏台,看着那背景发呆。
旁人都不明白为何他明明点的都是武戏,却不搭沙场战场的场景,反而让人搭个宫殿背景,只有林三宝知道原因。
海宴平十五岁那年,当时的太子太傅柳燕生在淮河行宫里趁着酒意即席唱了一曲满江红,从此让海宴平平静的王爷日子泛起了漫天血红。
多少王侯将相的故事都离不了戏曲,林三宝想,到底是那些人让干巴巴的戏文活了起来,还是那些戏文让平凡的人缠绵到了底呢?
他不知道,他只觉得头越发痛了起来,是酒意上头了吗?
远远里传来些隐约的歌声,怎么那些人唱了一天还有力气继续唱歌吗?
林三宝走了两步便停住了,不对,那歌声不是今天那些戏子唱的,那唱词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旋律温柔而又凄凉,婉转却不脆弱,不似北方京腔,而是南方小调流水一般的澄澈。
林三宝怔了一会,便朝那歌声方向跑了去,一直跑到了王府外一幢茶楼,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穿蓝白布衫依着窗户唱歌的背影。
他往前踏了一步,又停下了;他转过了身子,却又转了回来。
窗边的背影往茶楼里头走了几步,看不见了。林三宝顾不上思考,便已急急冲上楼去,生怕那人离开。
柳重书看着微喘着气的林三宝,奇怪而友善地笑笑,“这位客人,这么晚了打算投栈吗?”
“……”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安心的感觉让林三宝整个人都轻了起来,他礼貌地作了个揖,“只是过路,能讨杯茶喝吗?”
“白开水可以不?”
“谢谢。”
林三宝坐下,柳重书给他倒了杯热开水,“这位客人,一路回程风尘仆仆,怎么不好好歇息反而跑出来了?”
林三宝并不吃惊他能认出自己,“太累了就反而睡不着了,出来吹吹风也好。”顿了顿,又问道,“掌柜刚才唱的曲子,是从何处听来的?”
柳重书笑笑,“有个戏班来唱戏的时候,那花旦偶尔唱了我听了去,怎么,将军也认得这个南方调子?”
“我一个故人也唱过相似的曲调。”林三宝问,“你说的那个花旦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啊,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宫老板。”
“……他到这里唱过戏?!”林三宝一愣,宫子羽到昭岚来的话不可能不去看小澄,可小澄完全没有提到过啊?
“啊,看来将军认识他?”柳重书摇头晃脑地回忆,“那个宫老板可是身材高挑,皮肤挺白的?”
“对,眼睛很好看的,总是水盈盈的样子!”林三宝连忙点头,“他脚踝上有一圈的刺青,刺的是荆棘图案!”
“哎呀,脚踝这么私隐的地方小人可没看见到啊。”柳重书好奇地凑上去,“将军你跟那位宫老板很熟悉的样子啊?要不你交代下他全名,我明天问那请戏班来的老板看是不是这个名字?”
“他……不用了。”林三宝摇摇头,“多谢茶水,晚安。”
“等等啊林将军……”
柳重书还想挽留,林三宝已经一抱拳头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可那一转身后,脚步就被钉住了。
宫子羽靠在楼梯口边上,垂着眼帘说,“我早说过他不会说他认识我的了,你偏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