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楼

1、一

　　她喜欢每个清晨站在巷口，面对着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清秀，穿一身葱绿底黄碎花的旗袍，脑后拖着一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清晨的雾气将她笼罩在一片梦境般的朦胧中，带着露水的芬芳，清清爽爽。
　　她喜欢每个清晨站在巷口——只是站着，一动不动，直到那白色的身影从窄窄的巷口划出的那一方天地走过，她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回家。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她清晰地记得他的模样，记得每一个细节：又浓又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鼻梁的侧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似笑非笑的两片薄唇，白净的下巴上青色的胡子茬……最让她着迷的是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黑夜中深邃的大海上倒映着点点星光……
　　已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的，每天到巷口看他走过却成了改不了的习惯——就好像他习惯于身着白衬衫，西装裤，夹着公文包脚步匆匆……
　　大街上人声喧嚣，她却能清晰地听见他那“嗒嗒”的皮鞋声回荡在空荡荡小巷中，撞击心房。
　　有时，他会看到她，略迟疑地停下脚步，点头微笑一下，然后依旧匆匆。每当这时，她便会心花怒放，一整天脸上都洋溢着明媚幸福的微笑。
　　她用每天早上的匆匆一瞥编织了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传奇：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年少有为，在某个巷口遇见了一个穷人家的女子，被她的美貌或善良或纯真打动，与她山盟海誓，永不分离。这梦有着异乎寻常的浓重颜色：两片胭脂夹着琼瑶鼻，女主角由她亲自扮演，只等他的水袖搭住自己的肩：“小生那一处不曾寻到，原来却在这里”……
　　可惜，终究是个梦罢了，他留给她的只有小巷中空荡的回响和编织下一个梦的机会。
　　她相信，自己爱上了他——哪怕她不认识他，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可是，她爱上了，用整颗心仰望一个身影。
　　或许，可以光明正大不加掩饰地注视他就是上天的恩赐了，不敢也不能再奢求什么。
　　但她还是不甘心。
　　尤其在独眠的夜里。
　　对着迷离的月光许愿，希望他能知道自己的心事；也曾下定决心：明天一定叫住他……
　　可当他出现在她面前，夜里费尽心力，默默演练好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理智溃不成军……
　　就这样，日复一日。一个在巷口守望，一个行色匆匆，没有一句完整的寒暄，没有开始——亦不会有结局……
　　可她还是自顾自执著地坚持着，一如江南女子的倔强。娘无数次提起给她找婆家，都被她拒绝了。她要等他，等着他注意到她，走向她……
　　她读的书不多，却牢牢记得一句诗：得成比目何辞死——她愿意为他去死，只是他连她是谁都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