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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生死离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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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妍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仿佛面对刘强的质疑她丝毫没有觉得震惊。反而用更轻淡低哑的语气说:“医生说没有二十万的话阎王老爷只能让我多活几个月。我没有想到就连阎王也那么爱钱。我知道我的日子已不多……,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面对卓妍更加平静的话刘强半信半疑。
“那你最多能活几个月?”
“三个。”卓妍不加思索地回答。
“连自己的死亡日期都那么清楚?不如你也帮我算算我到底还能活多久?因为我总觉得刘强下一秒就会被你的谎言折磨死掉。”
卓妍一滑拉地水珠子从眸眶中涮涮地掉下,抽泣着说:“小强,以前我喜欢你,现在我仍然爱着你。求求你答应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你爱我?爱我给我戴绿帽子。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突然卓妍死死地抱住刘强。她只是想方设法让刘强知道她是多么地喜欢他,爱他。她多么希望他像从前那样相信她。她以为刘强曾经深深地喜欢着她,一直喜欢着她,过去是现在也是,从未改变过。她似乎不想过分的争辩自己多久会死掉,也不会在意刘强觉得这招实在高明。她只是太多的伤痛让自己过去的那份纯真像播放电影一般重现。
“小强,虽然我骗了你,但我真的爱你。一年以前我就知道自己得了血癌的……。”
天空安静得找不到飘散的落叶,也听不到汽车的笛鸣,只有风吹动铺满街面的叶子。枝桠光秃秃的依然还没能长出嫩芽来。卓妍沉默了,刘强沉默了。好久。刘强终于还是再一次相信卓妍,这是他对爱的信仰,爱的力量。他紧紧地抱着她,像害怕她下一秒就溜走一样不敢放开手。一句本平淡无奇的话却如敲木鱼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一阵阵的闷响。让他坠落于谷底。卓妍的泪水又如破了堤坝一般涮涮不停地冲出,浸润的眉睫细细丝丝压在了泪滩里,串串滴落在刘强的肩膀上。
“求你答应我……。”
“你爸爸曾经那么有钱不是吗?”刘强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又是一番滋味翻滚,仿佛又回到南阑。那些早已被尘封的记忆。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卓妍的眼泪变得一下子安静。刘强的心一阵阵坍塌,像早已打破的玻璃瓶还不断地被揉碎成细沙。上天早已经习惯了给他这种考验。天知道他签约的作品到现在都还没有着落。再说二十万对他一个农村小伙子实在是天文数字中的天文数字。至于,卓妍还能不能相信显然不重要。
“如果你是因为钱也许我可以为你筹点……。”
“太迟了,太迟了。没有用的。反而,反而是你的脸需要……。”卓妍看着刘强,双眸中满满都是绝望和疼惜在变幻。“小强,我欠你的来生我一定加倍地还给你,给你做牛做马做奴做仆,只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云走了天空就会变得寂寞。留着云就必须容忍它的眼泪。即使再痛。刘强没有再说话,站着呆滞得像个木偶人。稀疏的胡须掩盖着那些夹杂在痛苦里的表情。他像个被流放的罪人。他陷入思忖,仿佛思量着如何得到解脱。
“小强,我走了。对不起,我还有一件心愿,我希望没有死掉之前能够完成它……。”刘强还没有转神过来时卓妍转身要走掉。当他回神时卓妍已经向远处跑去。即将消失在街角,刘强感觉已经像抓不住她的手。
“你又要到哪里去?”
“回我该回的地方去吧,那里有我的爱……这里真的不适合我。”
刘强不会让她这样莫名地消失掉,他再也无法忍受莫名其妙。他跑上前。卓妍没有跑掉。刘强拉着卓妍的手。卓妍噙满眸眶的泪水再一次滑落,他抱住她,她也紧紧地抱住他。各自心乱如麻。她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肩膀上,心像随着泪水犹如某些担心就落在时间的细缝中慢慢消去它的质地存在。许久卓妍一把推开刘强。
“对不起,我爱你!”
刘强一个使劲,可终究还是没能抓住她。只见她身影消失在街角。他实在受够了,他努力在抓,可她依然使劲在逃。他心里一番疼一番气没法安定。刘强已经没有力气再追上,他知道他再也追不上她了。空气随着落叶的忧伤慢慢熏痛他,每一滴藏在深处的泪水倒着流,咸死在肚子里。他站着像冻结了的石头。
刘强沉浸在痛苦里还没有转过神来三个星期就这样结束。回头看时那像是睁眼闭眼的工夫。可事实上他感觉已经又是熬了好几年。开学后他就没回过南阑。受伤了,累了,痛了。像所有孩子一样他想起亲人,他唯一的亲人——奶奶祝氏。如今有祝氏的地方才有永恒不变的温暖。该是回家的时候了,那也是他从卓妍回来后第一次感到有些期待的感觉。人在倒霉时喝水都能塞牙缝,于是人在痛苦时总是痛上加痛,雪上加霜。刘强正在收拾着行李,一本一本干净的书本被装进书包,一件一件脏乱衣服也一并被塞在一起。门被敲了几下。
“刘强,江老师说你邻家打来电话。可能,可能你有麻烦了。江老师特别嘱咐我叫你赶快回家。……是关于你奶奶!”成锋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奶奶?我奶奶怎么了?”
“你自己快点回去看看吧!你,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吧。”成峰的语句有些结巴起来。刘强感觉事情不妙,隐隐约约觉得家里会有大事要发生。刘强听到成峰这么一说,心开始慌了。急急忙忙地收拾好行李跑去买车票。
班车在弯曲的山道上绕绕转转,车窗外是闹市里奢望的风景。美得让人舍不得溜转眼球。那些寂静的石头缔造成突兀的山峰,那些随风摇曳的小草述说着生命的波折。那些山谷下的稻田里冒着袅袅炊烟,仿佛与世无争才是永恒的追求。刘强下了车不远就见到了桥合,急急地把桥合叫住:“我奶奶怎么了?”
桥合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小孩不说话。刘强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春天里南阑落光了叶子一片荒芜,只见枝桠光秃秃地没有生命。他心里有说不出的伤楚。“你倒是说话啊?!怎么了嘛?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小强,……小强……对不起,都是我没能好好照顾你奶奶。”越听刘强心里就越感到不安。急切得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强终于忍不住向桥合大吼。
“你奶奶,你奶奶,一个星期前奶奶已经不在了……。”桥合说话时眼里不免噙着大把大把的眼泪。这毕竟也是他没有完全尽到责。
“什么……?”又是一阵响雷轰炸,刘强几乎晕了过去。天空好暗好暗,就像快要下雨一样。刘强许久才能恢复神志。“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是你奶奶的意思。她走前特别嘱咐不让我们告诉你。她说不想影响你的学习,她不愿你和我们一样辍学永远留在大山里……。”
刘强狠狠地一拳打落在了桥合的脸上。他已经崩溃了,接二连三来的事早已让他崩溃了。
“我花了那么多钱让你照顾好我奶奶,奶奶离开一个星期了你却还不告诉我?”刘强的怒气和伤痛埋压了他,可他毕竟已经顾不及时间来对任何人的责备。这时邻居的李大娘刚好路过。不想李大姐眼看都不看就骂桥合道:“桥合这小子懂得什么照顾啊,只知道整天到森林里抓鸟。糊涂,怎么会让他来照顾你奶奶呢?”刘强这么一听对桥合即刻充满一股杀气。“你这王——八——蛋!”顿时又是拳脚狠狠地落在桥合的身上。
刘强急急忙忙顾不上从手中掉下的书本往家里跑。桥合只得捡起书本跟在身后不敢吭声。家里还是整理得那么整齐,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有序不乱。然而一切反而空荡荡的,像形同虚设,看着都十分凄冷。刘强把身上的东西一扔四处寻找,跑进跑出。可是不见一点身影。仿佛他只希望桥合说的都是谎言。
“奶奶的尸骨埋在橄榄林里!”看着刘强的样子桥合不忍只好小声地说。
刘强站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很久眼泪才掉下,眼神里一把一把的锐剑直逼桥合而来。屋外真的下起了蒙蒙细雨。
“——给——我——滚!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让你来给奶奶陪葬!”
他的生命从这里开始,为什么奶奶的生命在这里结束?他不明白,为什么上苍如此这般对待他们婆孙。祝氏的坟茔在一处橄榄树簇拥的地方显得特别突兀。那张被定格在石碑上的黑白照很清晰很显眼。刘强许多嗪满眼眶的泪水反而缩了回去,痛苦慢慢地把他湮没。橄榄林还是那么密密茸茸,散枝四处张罗着。只是却没有昔日黄昏演绎那种不一样的故事情节,反而是填着许多痛苦弥漫着整个川谷。那些青藤早已涸枯而去,只剩干瘪的躯干依然围绕着粗俗的橄榄枝。刘强在祝氏的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更多的是绝望,是悲痛欲绝。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他,都在对付他。他已经走到一个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那些被拉扯到悬崖的岁月又出现在他的脑袋里;那些死掉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地袭击着他的心脏。
“怎么,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怎么可以?”痛苦的声音在川谷回荡,像世界末日一般绝望。一场噩梦。他即使醒来也依然茫然不知所措。只是想大喊,也想大哭。他再也不会在意是不是有人看见。对他来说一切都已经没有价值。读大学更算个屁。拿着大学文凭令奶奶死而复生么?世界没了谁一样会转。于是刘强随着时间终究还是要安静下来。只是安静之后对他更是抑制不住眼泪,那些伴着雨滴滑落的痛苦。分不清是雨是泪。
“对不起,小强!”
他转身看见是桥合,身上的所有痛苦变成一腔怒火。他巴不得一齐撒在桥合身上,把桥合剁得稀巴烂。哪怕只能给自己点点的自我解脱。
“你奶奶还在时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刘强松开握紧拳头的手一把从桥合的手里拉过盒子。想顺手痛扁桥合,但桥合知趣地转身极速地溜之大吉了。刘强跪在祝氏的坟前任由稀疏的细雨洒落着,全身湿透。似乎那些他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石碑上祝氏那张熟悉又开始陌生的面庞。那是一张被岁月洗过的面庞,古铜色的肤色里刻记的皱纹深深刺痛着刘强的心脏。那些旁边放着的鲜花早已枯萎,干瘪得看不出花色。刘强一把捂住胸口快速地打开盒子。
「孩子,也许你见到这个盒子和这张纸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孩子,不要为我的离去而难过,你只要记得朝你的前方一直走,你前方的路还漫长着呢。别让奶奶失望,知道吗?奶奶这辈子做的孽呀实在太多,也不知道地府容不容得下。有些事本想就这样瞒着带进土的,可是我觉得良心不安。奶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奶奶现在就告诉你一个埋藏在了二十几年的故事吧。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坚强,知道吗?
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你是从橄榄林里被捡回来,而且奶奶没有见过你爸爸妈妈。这些全都不是真的。请你原谅奶奶,我依然是你如假包换的奶奶,永远爱你的奶奶。孩子别难过。我每天都在忏悔。我和你爸爸本来是生活在浅湾的,那时你爸爸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像你那么大了。他从来都没有违背过我这个做母亲的意愿。但那一次他还是违背了,结果是我失去了你爸爸。当时他喜欢上一个女人,她就是后来你的妈妈。你妈妈不是个好人。可你爸爸一直喜欢着她,为她茶不思饭不想。你爸爸和你妈妈结婚后你爸爸依然那么爱你妈妈,然而有一天你爸爸出差去了,我逛超市回来听到屋内有人说笑,在嬉戏打闹。我明白,家里除了你妈妈和我已经没有别的人。当我打开门惊呆了,一个裸女人和一个半遮半掩的男人正在鬼混……你爸爸回来以后经你妈妈挑拨并没有相信我的话,反而对我大加责骂。后来你妈妈还是因为和你爸发生口角没有放下任何言语就走了。之后你爸爸也离家出走了,我到处寻找皆不得音讯。你那时还只是个不到两个多月的婴儿。你爸爸妈妈双双丢下你就是不见了踪影。我于是在城市里的生活也开始没有了着落,也厌倦了那些喧嚣的地方……,所以我就和你撒了一个天大的谎言!希望你原谅奶奶的错……。」
滴雨慢慢滴湿了信纸,逐渐地滩下、溶化。脑袋里的所有一切都在动荡着快速的翻滚,心脏摇摇欲坠。
“别太难过,你奶奶在那边看你这样会很难过的,她一直都希望你过得很好不是吗?“亚芹突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刘强的身后。刘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黑的,只记得祝氏编撰的故事一直在脑海里回荡,像那些都不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以为梦醒之后就能吃上祝氏给他煮的饺子。刘强一直跪着,黑夜下伸手已经不见五指。且雨水愈下愈大,几乎不曾要停下。
“小强,我们回去吧,已经十点多了。这样你会生病的。”
刘强回头看了看亚芹反而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亚芹手里提着手电筒,头上挂着个草帽,活象个农村里的人。刘强起身,回头看,一棵比较大的橄榄树下还站一个人,天已经大黑,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看不到他的面孔。电筒光闪过时,刘强分明看出来是弄和。
“你也来了?”刘强走到亚芹跟前转身向橄榄树下的人问。
“是啊,亚芹她不放心你……。她一个人我不放心。小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日子还得顶过去。”
回到家时已经湿透了。亚芹的样子很搞怪,只是刘强内心复杂,也没有人有心情去取笑她。滴滴的雨水沿着她的额头往下順眉睫而流。像只刚落水被救的小鸡。刘强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理会与他不相干的事。亚芹和弄和也知道他痛苦,两人都默不作声。刘强显得脆弱不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那晚亚芹就一直坐在木凳上什么也不说。当然,弄和也是。一直熬到天快破晓刘强不得已才上床去睡。一觉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只是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很黑。他还以为天没有亮而已,其实醒来才知道,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不曾醒来过。迷迷糊糊,刘强始终没能体会到死亡的感觉,似乎醒得已经算得太快。
“醒了?我都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事……。我叫弄和到药站去请了于大夫给你看,于太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太疲惫了,休息会儿就会好。没想到你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刘强也奇怪,为什么自己总是死不了。“弄和呢?”刘强拖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用低哑无力的声音颤抖着说。
“他回去了。他爸爸刚从国外回来。”
刘强看着亚芹一脸的苍白,系好的发带蓬松散乱一通。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谢谢你。”
亚芹顿了一下,紧张的心才有些松懈下来。他们的距离似乎已经缩短,好像从未有过的亲切。“下午我煮了碗饺子,本来以为你醒来就可以吃的,已经热了好多次了你还是一直没有醒来。可能不适合你胃口,将就着吧。我只凭着上次你教我的感觉做的。”
“没关系的,真的!我会喜欢的。”刘强看着她的双眸,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那么大意,粗心。他本该早就对她更好。但嘴却不停使唤地张开:“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亚芹放下手中的碗:“我要是走了那谁来照顾你啊!”
“说的也是哦!”刘强的笑是有那么点勉强。这是刻意出来的冷笑。他迟疑了一下。“弄和放心你在我这里照顾我?他不会再跑回来给我一两下吧?”
亚芹看着刘强露出一脸莫名加生气的表情说:“你除了会把我和他黏在一起撮合你还会说点别的吗?”
“不是,他一向很关心你。你和我在一起他会不放心的……。“刘强话里充斥着酸味,弥漫在土坯房里久久未能散开。房间好像还有个人存在,刘强不用刻意去掩饰对她的伤吊。
“那你是希望我走咯?“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在照顾他的心情。你应该知道被伤害是种多么痛苦的事。”
“算了,你如果要我非走不可我也只好现在就离开……。”
微弱的钨丝灯下,两个人的距离再一次隔开。像窗玻璃上的雾气不散,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容。村庄大多人已进城务工,留守的基本都是些童叟,不喜闹腾。此时临近深夜,村庄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像空荡荡的荒村。只偶尔听得门外虫鸣,风吹草动树叶沙沙作响。刘强从床上坐起,脸上泛出忧郁。
“你生气了?”亚芹坐在木凳上苦着脸久久不发言语。旁边的灶炉上火苗依然很旺盛,肆无忌惮地燃烧着。“雨还在下吗?”刘强继续问。亚芹当做没听见,盯着火苗目不转睛。
“诶,问你话呢!”
“我又不是聋子!是啊,一直都在下。没有停过!满意了吧?”亚芹翻了翻柴火说:“昨,昨天成峰打电话来说让你去洽谈签约的事,我们明天赶回去吧!”
“哦。”。
二更了。亚芹和刘强只是一味面对面地坐着。窗外的雨依然在下,而且越来越猛烈,直至倾盆大雨。时不时被风吹斜的雨滴打落在窗玻璃上,更显得屋内有多死寂烦闷。
“你去睡吧,我还可以。你,你的饺子很好吃!”
亚芹用疑惑的表情打探着刘强的话。刘强不得不再一次补充说:“真的,不骗你。”对刘强来说离开南阑是那么痛苦。他本不该留下祝氏一个人,不管祝氏说的是否是事实。刘强始终不曾相信过,他似乎也没有必要相信。那些对他来说已不如从前重要。即使事实如此那又怎样,祝氏再也不会从坟墓里爬起来。就算爬起来,那也要先把他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