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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走走——停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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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雪,透明的白色颗粒一点一点往下掉,远远看着很有些看头,砸到身上,却是万分的难受。
台阶上方空无一人。
一只肥硕的鸟将我当做了树枝,悄然无声地落在我的肩膀上,发出粗糙难听的叫声。我抬起手刚想要驱走它,却发现自己已经冻得麻木了,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环佩玲珑的碰击声渐渐地向我靠过来。
然后渐渐清晰的是幽娴而整齐的脚步声响。
在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的时候,夜音和大群侍婢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夜音挽着高髻,大半个身子都被包裹在艳丽的大红色斗篷里面,看起来像一只面容苍白的猫。
扶着她手臂的那个侍女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向夜音问道,“娘娘,阮姑娘这是——”
夜音平淡地笑了笑,“妹妹好日子过腻了,正在寻求新鲜玩意儿吧。”
那名婢女竟然弯下腰,伸出手掐住我的脸,面含讥讽地开口,“就她这个样子,还想跟娘娘您较劲呢。”
夜音目光浅浅在我身上流过,“媛儿,她跟你是有什么积怨,还不快放开她?”
那个婢女嘻嘻一笑,“娘娘您有所不知,婢子原本在奉幽国伺候过这个人,因为没有照顾好她的花,可曾经被打得半死呢。”
我这才记起来,原本由映宫的确是有一个叫“彩媛”的宫女的,在我离开由映宫的时候,还曾经听她和一干婢女议论过我。
夜音轻轻抚了一下小腹,满不在乎地说,“你一个奴才,打死了就打死了,难道还要怨你主子不成。”
说得我跟什么似的,其实彩媛受罚,我当时连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啊。
彩媛悻悻地收回手,口上仍然不甘心地抱怨着,“娘娘,她现在可什么都不是了,为什么您还要让着她?”
夜音的神色却在转瞬之间骤然变冷,“那你想要我做什么,难道为了你一个奴才讨陛下的嫌?”
彩媛立刻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娘娘,奴婢知道错了。”
夜音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回过头向身后的侍女问道,“刚才她是用那只手碰的阮姑娘?”
侍女茫然摇头,“奴婢……,奴婢……不曾看清楚。”
“你们——”夜音气愤地一竖眉,然后又无奈地摇头,“算了,那就两只手都剁了吧。”
彩媛还没来得及申辩几句,就已经被侍卫拖下去。
夜音转过身,领着剩下的侍女踏上了石阶。
彩媛叫喊着被侍卫蛮横地拽远了,带着绝望味道的哀嚎还依稀游荡在风里,像一群在天上逆风飞行的乌鸦。
夜音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红色背影终于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渐渐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大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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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迫使我睁开了眼睛。
待到头脑清醒以后,我才看清楚,坐在面前抹眼泪的人,居然是花楼。
“哎,”我勉强开了口,却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句子,“你哭什么?”
花楼立刻止住哭声,满脸惊骇地看着我,片刻之后,才突然又满脸惊喜地笑道,“阮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寝殿。“怎么回事?”
花楼闻言,眼眶又立刻红了起来,“您在简书楼外面跪了两天一夜,今天早上宫女们经过时,才发现您已经冻僵在了雪地里面,王后娘娘这才派人将您送回来的。”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戌时。”
“一天又要过去了啊。”我蠕动着手臂,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双腿全都是麻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我疑惑地腾出一只手去拍打膝盖,被打的地方却没有丝毫痛感。
花楼已经在一边掉下眼泪,“阮姑娘,不要这样对待自己了。”
我掀开被褥,撩起中衣下摆,一对紫黑色的馒头一般的膝盖便出现在面前。
我好奇地用手指弹了弹高高肿起来的地儿,皮肉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昨晚雪真的下这么大?”我我突然问了一句。
花楼先是一愣,然后才抽抽噎噎地答,“听说今天早上您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被埋得只能看见几丝头发了。”
“这样啊。”我晃了下脑袋,“我想到外面去看看。”
“不好吧,侍卫在外面守着呢。”花楼为难地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仰起头,“那么你帮我准备一点热水好不好?”
这个花楼倒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因为腿几乎无法直起来的缘故,我去浴桶的时候,都是被花楼抱进去的。
她将我小心地放进热水里后,才伸手过来解我的衣服。
我有些不习惯地挡住她,“我自己来就可以。”
“现在你脱衣服不方便,会耽搁很多时间,容易着凉。”花楼头也没抬地说。
我这才没有阻拦。
褪下中衣,藏在衣服里的佛珠形坠子便裸-露在有些空旷的灯光下面。
“咦,这是什么 ?”花楼惊异地把珠子拈在指间,“好漂亮。”
我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解释说道,“这是以前一个朋友送的,戴上去就取不下来了,所以一直搁身上。”
花楼又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才又从坠子上移开目光,略带探究地看向我,“是青鼎陛下送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个珠子后面有一个青色的点。”花楼不无得意地透露。
我却忽然吸了口冷气,‘没什么特殊意义吧。“
“这只是普通的饰物,您放心好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水泼到我的身上。
双腿在暖和之后已经渐渐感觉得到疼,而且愈发厉害,身体下面就像被割去了一般,痛得让人几乎昏厥。
然而我紧紧咬着舌头,一个字也不吭。
花楼可能看出来了,连忙去求侍卫帮忙带点药进来,谁知侍卫像石头一样,根本软硬不吃。
花楼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帮我按摩。
我舒服地在她手下蹭了蹭,花楼看着我,盈盈的大眼似乎又要流下泪来,“阮姑娘,你的腿在外面冻了这么久,以后……”
“大不了就残废吧。”我抬起手臂,漫不经心地搓揉着自己的肌肤,“反正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阮姑娘,”花楼的嗓子变得有些含混不清,“连青鼎国也不想去吗?”
我疑惑地笑了,“为什么你老是要扯到青鼎国上去?”
花楼噤了口,沉默着走到我的身后,开始为我按摩颈部。
水其实已经开始渐渐变凉了,然而花楼老是揉着我的脖子后面的同一部位,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我无所事事地用手搅弄着桶里的水,不算锋利的指甲不经意间划过我的膝盖,一阵刺骨的痛楚便沿着腿爬上来,猛兽一般爬到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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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段日子,我腿上的淤青终于渐渐散了,也勉强能够走一截路,不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离开了搀扶直立着,双腿就都是软的,身体就像一块点心一般没有力气,摇摇欲坠。
花楼每次看见我走路的样子都会侧过脸去,在自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抹眼睛。
外面看守的侍卫一天一天只多不少,被囚禁在寝殿里的花楼时不时地开窗看几眼外面,整日都苦着张脸。
“对不起啊,都是我连累你了。”我曾经歉疚地对她说。
她总是毫无怨言地摇头。
我没有想到,这个相识不到两个月的女子,会对我如此的宽容。
这样的疑惑,把我渐渐升起来的对她的怀疑,也一点一点抹掉了。
是不是凉派来的人并不重要,有人在这个时候还不肯抛下我,我就已经应该感恩戴德了不是吗?
这天,花楼打开窗户,发现外面已经放晴了,淡黄色的光线洒进来,有种别样的美丽。
这还是多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看见阳光。
我满心欢喜地看着被阳光染黄的地板。
花楼提出将我的矮榻移到窗户底下去时,我却拒绝了。
“阳光下面会很冷啊。”
“你这是什么歪理论。”她很疑惑。
我懒懒地依偎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暖炉,“它的温度是属于世界上所有人的啊,不像火炉,只要你靠得近,它所有的温暖就属于你一个人。”
花楼摇摇头,用看病人的眼光看着我。
她对我的关心是真的,对我的嫌弃……,呃,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