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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 似是美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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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千凉的乌鸦嘴不幸言中了,没过几天,我就真的病倒。
浑身像被鞭打过般无力,肌肤的每一寸都如同被浸在冰水中一样,苍冷如死,没有半点生机。
府里来过无数的名医,却没有一个判断得出我究竟是何症状。
整日躺在榻上的我,耳中只有上下楼的脚步声,年迈大夫的叹息声,以及段千凉小心翼翼的呼唤声。
神智虽然清醒,眼睑却像被粘在了一起一般,怎么样也分不开。
不止一个的大夫直接对段千凉说,我已经没有呼吸了。
每当这时我都想坐起来,好好指着这群庸医的鼻子大骂一顿。
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段千凉已经大发雷霆,扔着东西叫他们滚出去了。
还是凉医术高明啊,当初南南身上的毒药,他不也是轻轻松松地就解了?
可是下一刻他竟然伏在我的身上,有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掉下来。
“若若,你还没死是不是?前两天我们都还那么开心的,你怎么能死?”整个屋子里都是他脆弱的声音,“可是你为什么没有一点存在的气息?你没有死对不对,快起来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虚脱得再次昏过去。
药熏香球里面逸出的气味又冷又苦。
好像还夹杂着安静薄凉的薄荷香气,似有似无,萦绕不休。
只是现在对我来讲,薄荷气味也苦得叫人难受了。
梦境再次肆无忌惮地奔涌而来,在吞天噬地的大火里,我再次看见那双幽紫色的美丽眼睛。
那个有着魅人瞳仁的孩子定定地,无邪地看着我,直到被一个身材单薄的女子背负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在他们离开我的视线的那一刻,那个孩子的面容,忽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南南的脸。
老天终于是怜我无亲无故,漂泊无依。
我在那场吞噬了自己的大火里,笑得喘不过气。
耳边似乎听到了凉饱含着担忧的呢喃声。
从来没想过,在生死旦夕的时候,陪伴在这里为我担心的,竟然只是一个才和我认识一个月的人。
虽然他张口闭口不知道那一句才是真话,虽然他十有八九只是想找一个与若若相似的人陪伴着他,但我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只要有人对我好,下一刻为了这个人灰飞烟灭了我也甘心。
所以当梦中的场景转向曾经居住过的冷宫时,我有些吃惊。
明明已经发誓,要和奉幽的一切都斩断联系啊。
那些蓬头垢面的女人,因为被人冒犯而大呼小叫,因为一点食物就争来夺去,大打出手。
她们身上没有一点官宦人家的气质,她们年复一年地生活在绝望和忿恨里,像一堆畜生。
冬天寒冷得令人发指,我的两只手被冻得几乎不能动弹,却仍然就着带着冰块的冷水,机械地搓洗着粗糙简陋的衣物。
那天很突然地下起了雪,大朵大朵的雪花一瓣一瓣接连着落在我的身上。
我是在那个时候遇上他。
殷雪随。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成熟君王的气度,在他面前的我,只像是一个肮脏鄙陋,上不了台面的小破孩儿。
天然的自卑感驱使我向后退了一步。
可是那时他却伸出了一只手。
“阿沫,别怕,我叫雪随,是你未来的夫君。”他那时候笑着,浅浅的笑纹,在风雪里显得格外好看。
我还是后退了一步。他是我在冷宫里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的人物,温暖又清冷,还干净得让我自惭形秽。我并没有怕他,我只是怕弄脏了他的手。
最后还是他走了上来,紧紧包住了我红肿冰冷的爪子,将我抱在怀中。
“我就是这么不招人待见么?”他在我的头顶微微苦笑,“可是阿沫,你不可以不喜欢我。”
那个时候好像我显得很重要啊,可是雪随,转眼之间,你的怀里又是另一个美丽的女人。
我用力地想睁开眼睛,却仍旧是失败。
然后身不由己地进入下一个梦境。
南南变成了一只可爱的蝴蝶,被段白羲紧紧地握着,动弹不得。
段白羲脸上有着一种悲凉的狂热,“南南,我为你安置的地狱已经足够温暖,你为什么还要往天上飞呢。”
“只懂得囚禁别人来满足你自己吗?”凉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我大哥怎么会像你这样没出息。”
我正要为凉鼓掌,却见他一根银针射过去,南南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已经闭上了眼睛。
“谢谢你。”段白羲感激地对着凉说。
然后他轻轻吻着南南的双翼,“看啊,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
不!
我尖叫着醒过来。
“小姐醒了吗?”我听到秋瑟和红阴欣喜的声音。
我一时间接受不了屋子里强烈的光线,于是揉了揉眼睛,“公子呢?”
“公子刚才还在呢,不过后来有事就出去了。”红阴拍了下额头,“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子去,他肯定会很开心!”
说着便提着裙子向外跑。
可是不久后我们听到从门口传来的,似乎是她发出的尖叫声。
“红阴?”秋瑟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姐,奴婢出去看一下。”秋瑟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便蹑手蹑脚开了门。
这一次,连叫声都没有,我就听到了她倒在地上的声音。
浑身像是被抽干了血液,动都不能动。
灯光明亮如昼,我的眼前却一片模糊,只听得见越来越近的细微的脚步声。
最后脚步声在我的床边停了下来。淡淡的薄荷香味,也若隐若现地飘进我鼻端。
我拼命想将自己缩到墙壁里去,却并没有成功。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很奇怪的感觉,这人的手一向冷,搭在皮肤上像一条光滑的蛇。
灯光和窗户的黑影交错映在他的身上。
我直直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用另一只手将我扶起,将软枕垫在我的背后,让我斜坐在床上,又倒了杯水过来。
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把药丸,“吃下去。”
我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他却骤然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开嘴,将一大把药丸全丢进我的嘴里,不断灌水。
他一反常态的粗鲁举动让我始料不及。药丸和着温水滑入我的体内后,我本能地一闭嘴,却被呛得咳个不停。
他就着床沿坐下来,倾身紧紧地抱住我。
是毫不温柔地抱着的,就像是抱一只小狗。
可是他的声音却是那么小心,像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终于赶来了,真好,终于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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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昏睡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黑夜仍然没有过去,蜡烛的眼泪已经燃尽,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大大方方铺了满地。
我想用手臂支撑自己坐起来,却发觉自己的手正被别人牢牢地攥着,根本动弹不得。
这才想起屋子里有人。
他坐在矮凳上,一只手臂放在床沿支着下颔,另一只手,则不留丝毫缝隙地将我的手包裹在了里面。
清凉的月光下,他闭着的双眼没有一点算计,实在美得惊人。
不想吵醒他,我继续躺回原处,准备再睡一觉时,他却蓦然张开了眼。
“好些了吗,阿沫。”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着,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不适的感觉,“是你——治好了我?”
“嗯。”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嗫嚅着,发现自己说话有些艰难。
“你都在这里了,还要问我来这里的理由?”他隐隐蹙了下眉,“阿沫,为什么要走?”
我浅笑,“我难道要抗旨啊。”
“将圣旨交到紫楼手中的同时,我就暗中派了人到由映宫去留你。”
我想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安子?”
他的神色有些阴沉,“既然你见过他,为什么还是跟着别人来了青鼎国?”
我摇头,“我只是在回安庆宫的路上见过他,当时他正在往由映宫赶,但我们并没有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紫楼宣布了圣旨以后,才在路上遇到的小安子?”
“嗯。”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不可能,照理来说他应该在紫楼之前找到你的。”
“或许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也说不定。”我满不在乎地说。
“不管是谁从中作梗,我都不会放过他。”殷雪随揉了一下紧皱着的眉头,“我们先回去,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我们?”
他露出惊异的表情,“难道你不打算回奉幽国?”
我比他更要吃惊,“为什么要回去?”
“你才来这里待几天!”他有些动怒了。
“就爱上这里了。”我无谓地说。
“这里和奉幽国那么不一样,你不习惯还要来不及,怎么会喜欢?”
“没有不一样啊。”我望着地板,睁着眼睛装无辜,“青鼎天气比奉幽热,凉就特意铺了一层寒玉在枫楼下面,青鼎口味和我以前吃的不一样,凉就专门请了奉幽的大厨过来,我还有什么好不习惯啊。”
“阮沫合。”他的眼睛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跟我回奉幽去,他给的恩宠,我可以十倍万倍地给你。”
“你真的太高看你自己了。”我想起他与夜音交,缠在一起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恶心。
“你到底想怎样!”他阴沉着说道。
“马上把夜音送回亚竺国。”
话音落后,我听到身后轻微得恍若虚幻的笑声。
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久,他微微低哑的声线才透过空气飘进我的耳朵里。
“你等一阵,现在还……不可以。”
我璀璨地笑了,“在哪里等,由映宫,还是其他见不得人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他的每个字都好像饱含着莫大的忍耐。
我当然知道。
奉幽国国主亲自将夜音殿下迎进由映宫,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早就已经成为流传天下的一段风流佳话了啊。
连国母才能住的宫殿都已经送给她了,我再占着这个凤纹寒玉钏子,岂不是很不知羞耻?
我将手伸入枕下,摸索着探到了被搁置许久的镯子。
“猜着你们或许正在找这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会把它装上的,既然你来了,就把它带回去吧,否则夜音殿下的后位不会安稳的。”我大方地看着玉镯说。心里希望他的注意力多放到我身上来一点,不要注意到上面那些不明显的裂纹。
可是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