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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血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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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梳洗过后,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才出现在了客栈一楼的大堂里。
送菜的伙计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行动缓慢,瘦削异常。
他对我似乎抱着怪异的好奇心,一上完菜,他就在我旁边的长凳上坐下。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他用含混的声音向我说道。
我停下筷子,目光戒备地盯住他的眼睛。
“不,老头子没有恶意。”老人连忙摆手,“我只是感到奇怪,你怎么会想到来这个地方?”
“这里是哪?”
“奉幽国西南边界。”
“西南?”我咽下一口饭,凝着眉沉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和乌邦国接壤,一直是奉幽与乌邦贸易往来之地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您还有所不知吧,我们刺冥王朝天子无故失踪了,玄卡部落的人趁虚而入,如今奉幽军队大部分都已经投降了,玄卡部落的人正带着大批奉幽俘虏,去西越郡找青鼎国邀功呢。”老人压低了声音说。
这消息无疑让我震撼了一下。
但我的脸上仍然是一片平和,“那边的战事,似乎没办法影响到这一边吧。“
“怎么不能?“老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乌邦人就是看着奉幽气数已尽,现在才敢无所忌惮地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所以这些街道上才都没有人?”
“是啊,有能力的都已经搬走,就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了。”说着他努努嘴,示意我看向柜台后面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妇人的脸庞看起来很祥和,两只眼睛却始终紧闭着,像是被脸上的皱纹压紧了一般,一直都没有张开。
“她是一个瞎子。”老伙计低声解释道。
我盯着老头温和红润的脸庞,情不自禁地笑了,“这是您的夫人吧。”
“这个时候,除了老婆子,谁还会跟我吃这个苦唷。”老人点着头笑了。
我有点羡慕他们。
生在乱世固然身不由己,但是身边能拥有全心爱着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至少对我来说,这种幸福已经差不多可望而不可即了。
*******
起床的时候全身都是湿的,我打开窗户,看到一整片白花花的晃眼光线时,才真正意识到,夏天已经来了。
我只觉得惊异,因为在我印象里,冬天才刚刚过去,春天则似乎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不过我的这种情绪很快被面前的热水覆盖过去。
让这么年迈的老人帮我放洗澡水,我觉得过意不去。老人却抹了一把汗,笑得十分开心地对我说,“姑娘甭担心,老头子身体好得很呢,伺候你们三位完全不成问题。”
“三位?”我疑惑了一下,“不是没有什么人吗?”
“本来是没有的,刚才又来了两个年轻人。”老人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这半个月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客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他们住在哪里?”
“就在你隔壁的那一间。”
“两个人住一间?”
“是啊,我也很纳闷,他们两个看起来都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我的眼睛颤了一下,示意老人先离开。
从浴桶中出来以后,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隔壁门外,在门纸上擢开一个小孔,将眼睛贴到孔旁,一声不出地窥视着里面的动静。
这间也是普通的客房,同我的那间没有丝毫的差别。
一个男子背对我坐着,似乎在休憩,而另一个身形瘦长的男子则不停地检查着室内的东西,让人看不清面容。
这时,逆我而坐的那个男子忽然展开手心,一只茶蜂从他掌心处飞起来,转了好几圈后,又落回他的手上。
“还是感应不出来,念凌,你说这个镇子怎么这么邪门,一进到里面,连茶蜂都反常了。”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更让我奇怪的是那个离南,都来这里十多天了,他似乎还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那个被称为“念凌”的人头也不回地说。
“这个客栈也没有,再这样下去,镇上的客栈都快要被我们翻遍了。”
念凌似乎发出一声无奈的笑,“钟兄,这已经是最后一家。”
“隔壁住着什么人?”背对我坐着的男子突然将目光转向房门。
我吓得立即蹲下、身子,用袖口擦去额角沁出的冷汗。
我知道他并没有发现我,但是,我看见了他。
凉手下最受宠信的助手。钟时。
只听得念凌发出一声遗憾的轻叹,“跟店家打听过了,是个女的。”
“奇怪,他能躲哪里去?”钟时开始沉思起来。
我轻手轻脚地回到屋子,换上刚从林子里走出来那套乞丐装,再次上了街。
没过多久,钟时和“念凌”也出了客栈,开始在空泛的街道上寻人。
要躲过他们很容易,只要低下头,做出一副潦倒的模样,就可以避开他们的怀疑。
然而有的事情并不像想当然的那么简单。
渐渐入夜时,他们拿了一张画像递到我面前。
我假装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住,凑到眼睛下面。
这幅肖像画得真是逼真至极,尤其是脸庞上那双童真未褪的紫色眼睛,让画中的人看起来像活在纸张上一样。
“看过画上的人吗?”钟时问道。
“没,没有。”我像受了惊吓一般,脏污的手颤抖着滑下去,在画中南南的脸上留下一道黑痕,他的紫色眼睛顿时被遮掩在脏污的泥印里,变得模糊不清。
没有抓紧的那张纸霎时被人抢去,耳边响起钟时暴怒的声音,“臭乞丐,你找死!‘
他的一条腿抬起来,却并没有真正踹死我,只是用了点力气,踢在我的身上,让我倒了下去。
“钟兄为何对他手下留情?”念凌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千绝门向来杀人只认钱和门主,如今没人买他的命,门主又没有发话,当然只有让这臭乞丐走运了。”钟时一面说着,一面将几块碎银子扔进我面前的碗里。
我默默地盯着破碗,喉咙喑哑着说不出一个字。
在越来越暗的空气里,念凌和钟时像忽然驶过的风一样迅速远去。
浑身都感到疼,我抱着自己,仿佛自己已经被分裂成了两半,只要手臂放松一点,两半身体就再也不能合在一起。
刚才的那张画像被他们随意扔在了夜色里,随着风飘荡。
整条街上飘荡着的,都是南南的无瑕的脸。
他还没有死。
然而让我真正感到惊恐的不是这个,而是凉也已经知道他还活着。
我被这种恐惧折磨得一丝睡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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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两天两夜,我终于见到了南南。
他似乎也在找人,一路都在向路边少得可怜的摊贩打听着什么,但摊主回应他的一律是麻木茫然的表情。
当他向着我走过来时,我找准时机,端着破碗迎了上去。
他对我的出现视而不见。
我只有抓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这里有危险,快走。”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幸好我的脸已经被乱糟糟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都无法看清我的真面目。
不过我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放粗了自己的声音,“千绝门的人已经追到这里来了。”
“你在说什么啊。”南南郁卒地开口,“我们这样子不会很怪吗,换个地方说话吧。”
说罢他拖着我就走,根本就不给我丝毫反抗的机会。
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以后,他立即从后面点住我的穴。
他揭开我脸前的头发,得意一笑,“果然是你。”
我怔了一下,才迟疑地问道,“刚才就已经发现我了?”
“自己仇人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南南一只手肘曲着靠在墙上,嘲弄地看着我的脸,“不过阮贵妃不是聪明绝顶吗,怎么会着了这样的道?”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我只是这般问。
“做梦梦到的。”
我不由得苦笑,孪生姐弟之间的感应,有时候真叫人不可思议。
不过,这么巧合的事情,难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如果他也意识到这一点,我该不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这样也太残忍了,我想。
所以我对他笑了笑,“是来杀我的吗?”
“你不害怕?”
“除了这条命,我似乎没有什么好给你。”我顿了一刻,又继续说道,“不过,答应我,下手要快,否则我会怕疼的。”
他收回自己玩世不恭的笑意,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
雪白刀刃反射的阳光用力刺进我的眼睛。
南南轻轻抚着匕首,脸上的神情愈发严肃了起来。
他拿着利器围着我转了两圈,才在我面前重新站定,“为什么不呼救。”
“没有人会来救我的。”我无所谓地眨了一下眼睛,“而且死在小美男的手下,会是种比较浪漫的死法啊。”
热烈的光束和冰冷的短刃一起缓缓捅进我的身体。
他刺偏了。原本对准的是我的左胸口,最后刺入的却是我的左肩。肩部位置虽然会让人很疼,却很难带给人生命危险 。而且他似乎忘记了我的吩咐,匕首刺进□□的速度慢得跟老蚕爬行一样,叫人看得不耐烦。
这样一个没记性的孩子……
打死我也不想承认他就是我弟弟。
巨大的痛楚伴随着血液一起流出来,又像被兽类小口啃噬着一样,一点一点加剧。
正当我准备提醒他干脆一点时,他却忽然面色一白,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他的腰后插着一把同样神采焕发的长剑。
钟时先看着我,然后神色极不自然地跪下,“参见娘娘。”
而他身旁的男子则持着剑鞘,满不在乎地与我对视着。
“你为何不跪?”我向他问道。
“我是奉幽人,为何要跪你。”这名瘦削男子脸上仍然是不冷不热的表情。
我笑着将目光投向钟时,“看不出钟堂主交友甚广啊。”
“娘娘不要误会,沈兄虽然出自奉幽,却一直怀有报效陛下的诚心,绝对是可信之人。”钟时连忙解释。
我眉一皱,还没再说什么,便听到南南发出的细微的呻-吟声。
这才想起南南已经受了伤,这会儿怕是坚持不住了。
钟时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去。
我害怕钟时再对他不利,便马上命钟时为我解了穴,不顾南南的挣扎将他护在怀内,吩咐钟时马上去请大夫。
钟时一脸为难地僵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我面色不善地问。
“娘娘,陛下派微臣来这里,就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看清楚一点,本宫也受了伤。”我冷冷地说道。
钟时这才脚不沾尘地朝着镇上仅存的一家医馆跑去。
此时南南精力耗尽,已经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
沈念凌则一直漠不关心地在原地站着,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