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绿草》飞桥野烟

13、第 13 章

　　连着几日，我都呆在萧府没出去，闷得慌了，便研究菜谱。日子清闲，脑子却没放松，晚上仍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只是不似一般的梦，醒来后便不记得，反倒益发清楚。
　　那日我梦见自己置身一个院落里，四周葱木浴烟，溪水环绕，亭榭如盖。一个黄衫美人端坐弹筝，那琴声时而如泉水淙淙，时而如高山巍峨。一曲完毕，四周掌声如潮。
　　"顾小姐是王小姐的表姐，想必也是个中翘楚，不如也为我们示范一曲如何？”
　　"我"那日听人弹过筝后，便也跟着人学习了段时间，但跟这位王小姐比起来，还是天差地别的，于是老老实实道:"我才刚学，不好在各位面前露拙。“话音刚落，便觉四周众贵女的目光显出鄙夷之色。
　　我尚未明白其中含意，那弹筝女子如仙衹般翩翩而来:"表姐一直跟着道长习仙术，犬马声色都是得禁的。"
　　众女脸色俱都一转:"
　　我就说嘛，仙姐一看就不似我等尘世之人。"
　　我再迟钝，也知道这位王小姐是在帮我，只是看着众女的神色变幻，不禁有些厌烦。今日来本是想听听王小姐筝音的，如今目的达到，也不想多和其他人周旋，便起身向王小姐告辞:"我还有事要和师兄说，便不打扰了。"
　　王小姐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笑道:"既是找二皇子有事，表姐自去便是。“
　　梦中的"我“七绕八绕终于找到了师兄。
　　彼时他与另一个青年手持酒盏议论着什么。两人身影一样挺拨，只不过一个是蟒纹紫袍，紫金玉冠束发，一个靛青锦袍，头插白玉簪，一个气质潇洒恣意，一个沉静內敛，两人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有不少丫环贵女红着脸偷偷打量。
　　终于只剩师兄一人，我欢喜地迎上去:"师兄，那人是谁呀，和你长得好像。“
　　他淡淡一笑:"很像么？不觉得他比我老么？”师兄一向文雅，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语气不善地称道他人，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本以为他不会开口，却没料到过了许久在回去的路上，他竟不期坐提到那人。
　　"那是怡亲王，我的十一皇叔。"初夏的风儿极轻柔地吹动着发丝，暗处的虫鸣衬着他的声音如玉石落珠盘般清幽。
　　“比我年长九岁，是先皇最小的儿子。“他
　　不缓不急地开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在人之上。在我连剑都握不稳的时候，他已经是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了。"他忽而一笑，朝我转眸,"你可知当年京城不论大小多少名门闺秀芳心暗许，“他轻嗤一声，“嫁人要嫁怡亲王，这可是所有待嫁闺中女子的梦想。"
　　我默不作声。他的声音带着丝落寞，和平日的他迥然不同。
　　他和怡亲王长相相似，怕是自小没少被人放一起比较过，我只见过他练剑，舞文弄墨，弹琴之类却是从未见过的，我一句不大会弹琴已遭那些贵女不屑，他若这些不好，又有个那么出色的在前头，日子肯定更不好过。我正想着说些安慰的话，场景忽而一转，那是在萧王府，他手执一玉壶，微醺的脸如三月里的桃花般醉人，他说:"红叶，父皇让我娶诗瑶，可是她心里的人不是我，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犹如春日里的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睁开双眼。
　　只闻丁丁漏水声，月光透过轻云照进窗纱。
　　我披了件轻裘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骤然的冷意让我彻底清醒。
　　这真的只是梦吗？我闭上眼睛，萧煜在长风下提壶而立的情景再次浮现，我甚至能见到那靛青锦衣上的如意云暗纹。
　　风吹过树，带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似乎是女子的喊声。
　　"蔷薇。"我唤一声。
　　"姑娘喊我。”蔷薇掀开锦帘，探了进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能有啥事。因太子的事，最近京城查得紧，街上一整天都有将士们把守，姑娘就别多操心了。"她说得轻松，可我分明瞧见她还穿着外衫。而更鼓已报过丑时。
　　连着呆了几日，我便想出去转转。可才到中门，便有两个侍卫拦着我。
　　"这几日京城有异动，姑娘还是呆在府里吧。"他们极客气。
　　平常我也不是特別想麻烦他人，可连着几日做那荒唐的梦，我怕我再呆下去，会得精神分裂不可。
　　于是我执拗道:"我有急事非出去不可。“
　　两人面露难色:"昨日爷下令，姑娘出门必须上禀……"
　　我双手环抱:"那就上禀吧。“
　　两人对视了下，其中一人道:"我去请示二爷，姑娘稍待。"
　　"不必请示，开门吧。“身边传来熟悉的沉稳清润的声音。
　　我从后面再次打量了下萧煜，没错，在我梦中出现的，正是这件靛青暗云纹深衣。腰间缠了金丝的缎带，将他的身材衬得修长挺拨。那系着的绿玉环佩，平日我都不曾注意到，竟然在梦中是那般清楚。
　　他骤然停下，我便毫无预兆地撞入他怀里。
　　他嘴角微微扬起，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芒。
　　"师兄穿这身衣服很好看呐。“我站好了，冲他嘿嘿一笑。
　　"所以师妹便一直偷看在下？“他笑道。黑如深潭的眸底倒映着朝阳的光辉，如三月的湖水澄亮沁人。
　　我咬了咬唇，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说。
　　在他面前，我一向是语拙的。
　　正觉无地自容时，他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我缩了一下，却被他抓得更紧。
　　我们默默无言地走着。
　　"我只是想去店里看看，师兄不用陪我。"不喜欢这种尴尬的气氛，我生涩开口道。
　　"我不放心。"他淡淡道，眼睛依然直视前方。
　　我看了眼被他攥紧的手，无语。眼角瞄到一处红布摆的地摊上放了好些个身着各类服饰的精致人偶。卖主拿起其中一个，拉了拉人偶身上的线，人偶便手舞足蹈起来。
　　"给我一样一个。“我抬头，只见萧煜朝前指了指，对上我的目光，他眼晴眯了眯，隐有笑意，眼底衬着金光，波光粼粼，流光溢彩，我心头一紧，忙转过头:"每样再来一套。“
　　一盏茶的工夫，我们已在食肆门口。只是那本该敞开的大门却紧闭着，我走上前敲了敲。半晌，门开了一条缝，丁婶露出脸来。
　　她看见我先一愣，随后又惊又喜:"叶兄弟，您来了真好……“许是望见了我身后的萧煜，她的话才说一半便猛然止住。
　　"这几日还好么。“我微笑问。
　　"还……好"她含糊道，边打开门将我迎进去。
　　我拉开张椅子坐下，余光瞄到萧煜竟也默默跟了进来。
　　丁婶给我们盛了些茶水。谢杏儿，丁叔，高嵘等人陆续从楼上下来，每个人神情怪怪的，我冲他们笑了笑。
　　"这几日……"我才开口，便见谢杏儿朝我走来。她今日着的是女装，翠蓝的襦裙加上白底粉红碎花小袄，煞是美艳。我想夸赞她几句，不想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跟前。
　　"叶大哥，求求你，救救高大哥吧。"
　　"别这样，有话先好好说。"我想拉她起来，竟拽不动。我这才发现其他人均一脸沉寂。
　　"高大哥被官府的人抓去了，因他身上有伤……有刺客嫌疑。叶大哥，求求您，救救他吧。"她声音有些哑，双眼红肿得厉害。
　　我看了眼萧煜，他正漫不经心地喝茶，恍若无睹。
　　我为难道:"高兄的事涉及官府，我很难帮忙，但我相信高兄吉人天相定会没事。"
　　她依旧跪着不起，我又好言相劝了几句，便出来了。
　　在路上，虽然觉得不便开口，但想想高峥微黑却灿烂如旭日的笑，我还是不禁道:"高大哥，看着是个挺厚道的人，若是这么被冤枉了，倒是可惜。“
　　萧煜的步子猛一顿，我猝不及防地撞他身上。
　　"这事涉及太子，我不便插手。“他神色淡淡的，但声音却有些生硬。
　　我忙道:"我知道的师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么想便这么说了。”
　　他沉默了会儿道:"父皇对这事甚为看重，若他真是冤枉的，自会还他一个公道，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点点头，却见不知何时一侍卫立在他身旁。
　　"爷，怡亲王已到了。”那侍卫恭身道。
　　我一惊。萧煜朝那人点了点头，随即对我温声道:"我有事要去趟，你和蔷薇他们先回去吧。”
　　几乎来不及反应，我已一把拉住他袖子:"等等，我也要去。"
　　萧煜诧异地看着我伸出去的手。
　　我缩了手讪讪道:"我只是不想这么早回去，若是不便我就不跟去了。”
　　"没什么不便，你来就是。“没想到他回答得甚干脆。
　　我们来到潇风馆二楼一雅间，里面丝竹缭绕，一紫衣男子端着荼盏临坐在窗前一方榻上，两个美貌女子一持笛一弄琴，随侍两侧。
　　听到我们的声音，那人抬起头，琉璃般的眼眸绽开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好侄儿，你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