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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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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祌一绕城开了两圈儿才回家,午夜的风有夜露的味道。申屠言诀坐在楼梯间等他,像顽皮的鬼:“我们谈谈好吗?”
男人顿了一刻,轻言。“不想跟你谈——”
“谈谈。”申屠言诀抓着了王祌一的衣袖,男人下意识的看身边。“他在这儿,你看不见。我用咒语把自己的灵力封起来了。”女孩儿咬唇,小倔强。“如果你想看到慕若谷,得靠你自己才行。”
“靠我?”王祌一讪笑。“我看不见他。”
“心诚则灵。如果你想看见他,总会看见的。”申屠言诀上楼。四楼是王祌一的地方,她是要认真跟他谈的。“你已经有想法了,不是吗?再虔诚一点儿就行了,如果只是通过我,你们永远无法沟通。其实,彼此解脱最好——”
“彼此解脱?”王祌一轻蔑一笑,松了领带。“怎么解脱?”
申屠言诀站在门口,理会不及王祌一,看“少爷的地方”。少爷的地方占了一层楼,两面墙的书,紫檀木的写字台,再是紫檀木的床,老管家说得对——少爷喜欢宽广的格局,便是改过了。家具都是定做的,拢共就四五件,合了王祌一冷清的性格。
“——如果不谈,就滚。”王祌一脱了一地的衣服,进更衣间翻出居家服,换上。
女孩儿慢一拍反应过来,捂着脸转过了身。“王祌一你很不知羞嘢!”
“就性向而言,你在我眼里跟一只猫没有区别。”王祌一点了根烟,关掉顶灯,三两站台灯散落在空旷的房间里,橙色的光是一团又一团的晕,清楚与模糊暧昧。“想谈什么?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申屠言诀咬着唇,对王祌一伸出了手。“看得见吗?我的手腕。”男人眯起眼睛看女孩儿的手腕,一圈纹身似的鬼画符爬满腕胫。“很像纹身吧?其实是彩绘。这种彩绘沾水也不会掉,可以保持两星期。我跟彩绘的师傅定好了,每两个星期去补一次。这是我的咒语。”
“你想表达什么?你对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王祌一推开窗,冲天吐了个烟圈儿,恣意。“看不见慕若谷,你就没有价值——”
“我可以帮你看见慕若谷,但是得凭你自己的力量——”
“怎么帮?”王祌一突地掐住了申屠言诀的下巴。这个女孩儿浪费了他绝大部分的感情。“还是继续愚弄我?申屠言诀,你得明白,我随时可以回到以前。”回到没有慕若谷的生活里。只需要回去——
“你回不去了,欲.望使然。”申屠言诀被掐得疼,还是说硬气的话。“祌一,让我们面对自己好不好?”
“你想让我面对什么?”王祌一的凶狠藏在眼神里,平添英俊。
“自己。”
“你呢?”
“自己。”
男人一松了手,女孩儿捂着脸坐到地上。他们都没力气了,精神厮杀到透支。“让我看见他。”王祌一沉默了很久,不甘心。
“好。”申屠言诀轻声,从后抱住了靠在窗台抽烟的王祌一。男人是热的,心冷,女孩儿才触及忧伤的边角。“喂,跟我讲讲慕若谷吧。”王祌一的僵硬泄露心事。“我得知道他,这样才能帮你。”
“他不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吗?”王祌一的口气,接近于自嘲。
“他不说自己,只说你,表面的你,多了不肯说。他很珍惜你,一直在你身边。”申屠言诀的心针扎的疼,这是慕若谷的痛。连眼泪都流不出的痛。
王祌一深吸了一口烟,笑容就雾了。“我不知道要讲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害怕吗?我也害怕。”申屠言诀抱紧了王祌一。他们的痛苦各自为营,孤独却相同。孤独比鬼可怕,吃掉人的心脏、手脚、大脑,一点儿都不剩。“祌一,我是神婆的孩子,我可以看见鬼,那些鬼跟我说话,不管我愿不愿意,但活着的人却不愿意靠近我,因为我是神婆的孩子,可我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某个人的孩子。”
王祌一快要记不起身为孩子的感觉了,他是申屠修明和王敏傲的孩子,他们却不见得爱他。王祌一一个人生活,没渴望过什么,在遇到慕若谷之前,从不渴望。“你不是孩子了。没人要的孩子,不是孩子。”王祌一的残忍,未及残忍本身。“可惜,慕若谷不同意我的话。他说十八岁以前的人都是孩子,所以他是孩子——刚刚成年的孩子死了,再没有人否定我的观点了。”
“我讨厌长大,想对人撒娇。”申屠言诀想要成为孩子。
“我讨厌别人对我撒娇。”
“我才不会对你撒娇!你是我的侄子!”申屠言诀咬了王祌一的背一口,没敢使劲儿,教训还在,痛持续。
“我更讨厌你这个说法。”王祌一转过身,俯视申屠言诀。小女孩儿最好呆在小女孩儿的位置上,辈分之类过于老套。
“这是事实,改变不了。”申屠言诀对王祌一做一鬼脸,飞扬起眉。“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得帮我开家长会!中考动员会——”
“艹!”王祌一对“家长”这词儿过敏。
“必须去!”申屠言诀笑着,踮起脚亲吻了王祌一的脸颊。其实女孩儿是喜欢亲昵的,男人仅仅是容忍了亲昵。“下周五下午四点,我已经跟吴叔说过了,让司机开车直接去学校接你。”
“我自己开车去——”
“我不信任你,你这人太爱迟到!”
“谁说的——”
“慕若谷告诉我的。”申屠言诀掐灭了王祌一指间的烟。“晚安。”
微微亮的天,晚安。“慕若谷,你到底说了我多少破事儿?”王祌一的责问过于玩笑,不期望解释。他的鬼不乖巧,总有一天,他会凭自己的力量看到他,教训他。王祌一这样想着,做了教训慕若谷的梦。梦里的慕若谷呈现异色,男人沉迷其中,醒来一片溃败。梦.遗。“艹了个艹的!”王祌一很呲了一句,打算结识新床伴。
周一,张雪的调令被po上局域网,正式调离图书馆。接替的管理员是后勤组的老文员。“王老师好,我是张铮,以后咱们俩就是‘战友’了。”张铮问好,倒不亲热。王祌一承应,满意学校的安排。
“喂。”王祌一趁午休时间跑到图书馆天台抽烟,手机震了,震得小心翼翼的,像对方的心情。
“祌一,我,萧前。约你吃晚饭,就你我和玲儿,那天我喝挂了,不知道你跟玲儿——”
“我跟她没事。”王祌一把半灭的烟蒂扔进了喝剩的纸杯。火与水相遇,火死。
“你觉得没事儿,可她不这么认为。我说你们——唉!”萧前大为叹气。“至于吗!都过去了!谁都不欠谁的!非要追究起来,肯定是你对不起她,玲儿是真心爱你!压根儿就没想通你会喜欢慕若谷,还喜欢了这么些年——”
“别跟我说慕若谷。”只能王祌一才能提的名字,只跟自己分享。
“行,我不提。你今晚来宣德斋,我当和事佬,横竖得把你们这结给解了。爱情算特么狗.屁玩意儿!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情谊说什么都不能散!”萧前铁了心的当和事佬。
“随便。”王祌一挂断了电话。随便。他爬上了天台护栏的水泥台,风从身体穿过,底下的人变成了硬币大小的黑点。这儿是不对外开放的,因为几年前有个研究生在这儿跳楼自杀了,手脚七零八落的摆着,脑袋瘪了一半,脑浆和血液铺就的画,非常后现代主义。王祌一是第一个发现学生尸体的人,却很难对如此的场景感到震撼。无非是死了,死得不漂亮而已,可终究是死了。学校尽力安抚家属,又专门抽人调查研究生的死因,王祌一机缘巧合进了调查组,顺着蛛丝马迹分析,最后,他没得出死亡的原因,但学校不会这么说,抑郁或者失恋都是好借口,学业压力过大更名副其实,总而言之是用大众化的理由和金钱堵住了相关人员的口。后来,王祌一根据这件事写了一部小说,身为主人公的研究生死了,记者深入调查拨开迷雾,最后发现是整个学校的人一起杀死了这名学生。一个人的死亡分摊到每个人的头上,罪恶感轻微到不计,记者也死了,因为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没有区别。这部小说让王祌一拿了个还算有分量的文学奖,但这奖励只属于“不若谷”,所以他把奖金都存进了“幸运卡”。“慕若谷,我觉得那个学生不会变成鬼,他只是想死而已。”王祌一想不出研究生死亡的理由,或许,那个人只是欠缺活着的理由。“喂,你说我也从这儿跳下去怎么样?可能,我也会变成鬼——”男人的手凉了,一秒钟的冰凉。慕若谷拉了他的手,只得一秒钟。感觉多么不可信,可他相信慕若谷。王祌一笑了,恶作剧下的满足感:“放心,我不会死,即便是死,我会选择更有尊严的死法。”男人的尊严胜过一切,所以他不会对慕若谷说爱。即便慕若谷已经变成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