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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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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祌一!”慕若谷叫住了王祌一,欣喜得忧伤。
男人回过头,目光穿过了鬼:“这是哪儿?”白色的走廊,没有尽头。
“医院。”慕若谷试探着拉住了王祌一的手。
“医院?”
“你昏倒了,他们——把你送到了医院。”鬼垂下了头,轻声。
“我死了?”王祌一比慕若谷坦然。
“没有。”慕若谷紧紧的抓着男人。“你没死。”没死。白色晕开,是来往的人,人群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喧嚣。医院,医院是这个样子的,鬼魂讨厌又喜欢。
“没有?”王祌一笃眉,复又笑了。他松开了被慕若谷握住的手,再握住,鬼不冷了,慕若谷跟从以前一样,一样瘦弱。“你高兴吗?”
慕若谷瞪大了眼睛,摇头又点头,问回了问题。“你呢?你高兴吗?”
王祌一的笑意渐深:“不知道。”
“还是想活着吗?”
“不知道。”
“我——”
王祌一没听慕若谷说话,跟着直觉走,停在1106的房门前,推不开门就直接穿过去了,他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一堆仪器证明他活着。萧前和邱婉玲抱在一起哭,卓官始终冷静:“医生说肿瘤是良性的,手术风险也不大,只是压迫到脑干引起剧烈头痛至昏厥,你们不必这样。”
“老子爱哭!你管得着吗!”邱婉玲咬着唇赖萧前怀里,白了卓官一眼。
萧前哭得挺幸灾乐祸的:“我说,王祌一这短发造型是不是忒犀利了点儿?老子压根儿没想到他也有短头发的一天——”
“你以为!怎么着也是手术呢!反正老子请假守这儿了!你拿点儿态度出来!”女人张牙舞爪的,小眼泪儿没干就势摸了王祌一的短发一把。“祌一就算没头发也英俊。”
“得!你丫就花痴吧!等余韶蜻回家收拾你!还请假!你也是有家庭的人了,整点儿靠谱儿的事儿成不成!我还得工作!爷跟你不一样,一天上下好几千万呢!”萧前哭够了,预备抽根烟提神来着,被青葱水嫩的巡房小护士逮着一通好掐。这次真“得”了,萧前心甘情愿装孙子,谁叫小护士是真水灵!“真没摆谱儿!我知道VIP房也跟其它住院病房一样!不抽了!绝对不能抽啊……”
卓官按着太阳穴,请护士把咋呼的俩人请出了病房才松气。他看着睡着的王祌一,短发,英俊,跟疾病格格不入。“你在逃避什么?”他问他,没有答案,吻。
轻柔的吻落在男人的唇上,王祌一感觉不到任何温度。逃避?他从未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只是认真逃避。会死吗?好像不会。他得了个让人关心的病,左右了某些心情,细微又别致,曲折成了温情的笑话。如果不能死,一定要还萧前和邱婉玲的调侃,还有卓官的吻。
“那个人不好。”慕若谷一直逗留在房外,不敢靠近。
“人?”王祌一靠在走廊的窗台上,仰头就坠落,轻飘飘的坠落是飞翔。他开始理解自由的具象,和抽象的束缚。
“你的管家。”慕若谷拉住王祌一,飞上天台。“我怕他。”
“怕什么?”
“他不是鬼能靠近的人——”
“你想靠近他吗?”王祌一站在天台的护栏上,看楼下蚁行的车和人。“你怕他,只是单纯的怕,你总在为自己找借口,只有我受得了你。慕若谷,也许,你死了是正确的,我不可能毫无回报的忍受你一辈子。”
“所以我死了。”慕若谷说着,握住了男人的手。血液从他们指间渗出,是慕若谷的血。“你杀死了我,记得吗?是你杀死我的。”
王祌一一直记得,手上的血,慕若谷腹部的伤口,生锈的美工刀,和那个下雨的午后。汗水融进了血液,他拿刀捅.进了他的身体。慕若谷揪着眉看没入自己身体的刀,又抬头看一脸茫然的王祌一。这是他们最亲近的时刻,最初,和最后。鬼已经记不得是为什么争吵了,他一直在叫,让王祌一去死,男人说“安静”,他安静不下来,男人就让他安静了。慕若谷以为王祌一会害怕,想要安抚,可手上都是血,咫尺的脸,舍不得污染。王祌一拿稿纸擦掉了手上的血,擦不干净的,干了,明晰指纹。慕若谷说“疼”,王祌一“嗯”了一声就离开了。男人回了景铜街,洗澡换衣服,等警察找他,警察来了,跟他说慕若谷死了,初步断定是自杀,请他协助调查。王祌一彻底茫然了,自杀?警察把慕若谷的遗书呈到他面前——对不起,我是胆小鬼。王祌一笑出了眼泪。多么胆小的鬼,成了鬼。
“祌一,我真的努力过了,还是害怕。对不起——”
“别对我道歉。”王祌一擦掉了慕若谷的泪水。红色的泪水,凄凉。“我们都没有机会了。”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你觉得我想跟你在一起?”王祌一低叹一气,轻笑。“知道你为什么写不好小说吗?你总是在协力刻画一个理想的主角,却忽略了事件的本质。我不是你的主角,我需要生活的过程。”
“祌一——”
“你说得对,我是有钱的废物,你这么清楚我,为什么还要嫉妒我?慕若谷,我以为我们的痛苦是相通的。”
“怎么相通?我在底层,而你高高在上。你觉得我嫉妒你?‘嫉妒’这词太轻了,我远不能形容我对你的感情,我不形容,你不满意,你觉得我无理取闹。王祌一,我们的痛苦不相通,你不理解我。”
“我尽力理解你了——”
“你只是在牵就我。就像你承认自己是废物,你知道你不是的!你按我所设想的方式生活,可你根本不习惯!你不需要写字,更不需要室友,名气和钱都是你不屑的,这些我都看重。还有我的家庭,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的关系而被贴上标签,我也没勇气跟你一起面对现实,我要安稳,也想一步登天。而你,从来都不屑。”
“什么标签?同性恋吗?你不承认我就当你不是——”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承认?我死了!我死了还在你身边!这样不够吗——”
“不够。”王祌一放开了慕若谷的手,他手上的血就消失了,而慕若谷的腹部长出了伤口,是他捅的那一刀。“如果不说,就没有意义,我相信语言,比行为更甚。我按照你说的做了,结果不坏。”男人相信浅薄的表象,而绝大多数人只赋予他深涩的事实。爱?用尽力气的爱怎么样?王祌一害怕。而生命是最邪恶的讽刺。
“我说不出口,对不起,我真的——”
他的鬼说不出口,王祌一几乎扬起嘴角,最终,他也没有说出口。“慕若谷,我累了,不会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不会说‘对不起’。”
伤口在慕若谷的皮肤间绽开,是花朵,血色的鬼,忠于自己。王祌一安安静静的看一场吞噬,是他长久以来所向往的安静。
“我就知道你不是昏迷那么简单!”申屠言诀拉开了病房的门,不看床上睡着的人,看王祌一。“慕若谷又干了什么好事!是他强行把你的魂魄拉离身体的?”
“不知道,我醒来就这样了。”王祌一瞧着病床上的自己讪笑,体验做鬼的感觉。“这样也不坏——”
“不坏个屁!意识和身体分开太久就还原不了了!我可不想跟身为魂魄的你说话!比鬼都不如!”女孩儿愤愤,把书包砸沙发里了。“慕若谷最好不要再出现!否则我一定打得他魂飞魄散——”
“他不会出现了。”王祌一撑起下巴,缩在月亮照不到的角落里。没有影子,就假装看不到影子,假装正常。
“为什——”
“别问我‘为什么’,总之,他不会出现了。”王祌一有这样的感觉,却没有美梦成真的幸福感。
女孩儿一怔,踮起脚抹掉了王祌一的眼泪。她告诉他鬼的存在,他哭了,现在,鬼不见了,他又哭了。言诀不懂男人的矛盾,只要他好:“魂魄的泪水比萤火虫的光漂亮。”
王祌一看着申屠言诀的指尖,一簇微光,须臾就散了。女孩儿是温暖的,他贪恋温暖:“我想抽烟。”还贪恋更多东西。那些细碎世俗的小乐趣。
“你醒了就可以抽烟了。”申屠言诀微笑,可爱。
“醒?”
“醒过来。”女孩儿咬破了手指,用血涂过写满咒文的手镯。“吴叔不在了,我只有你。祌一,你要做我的亲人。”
王祌一的亲人,去世了。吴叔没有挂念,所以没有变成鬼,男人还有女孩儿。
手术那天,院方专门开了一间等待室。申屠修明,王敏傲,洪姨,申屠俞煊,萧前,邱婉玲,申屠言诀和卓官,各有各的沉默。旁的亲戚陆续有来,大多是卓官负责接待。
分针转了一圈儿,俞煊没忍住,问言诀:“哥哥会死吗?”
女孩儿翻了个斗大的白眼儿:“你丫才去死!”
“死”字惊了一屋的人,申屠言诀挠着自来卷儿不好意思。气氛僵了,没人挽回来,卓官还要打理这一屋人的杂事。除了俞煊,没人有胃口,可该置备的还得置备。卓官托了个词,从等待室出来,问过申屠修明的私人秘书才定好餐单,送过司机又再三提醒——
“把黑椒牛柳去掉,点个白切鸡。我嫂子不爱吃红肉的,平时都是将就我哥才吃的。”申屠言诀遛了出来,当卓官的“狗头军师”。
卓官怔了怔,改了菜单。“回去吧,呆会儿送餐的就过来了——”
“我不饿。”申屠言诀拉住了卓官。“我们去花园儿坐会儿吧。”花园的长廊,爬满藤萝,却遮不住暑气,女孩儿的汗往下掉,宁愿被太阳欺负。“我受不了他们一个二个的奔丧劲儿!祌一不会死!我知道祌一不会死,你相信我的吧?”
卓官笃眉:“我想相信你。”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相信我。”申屠言诀扬起笑脸,无尘无埃。“我要当祌一的亲人,我爱他不会比吴叔少,我会保护他的——说到做到!我相信我自己,所以你也可以相信我,甚至,你也可以爱他!”
“我跟王祌一和感情无关——”
“为什么和感情无关?你们明明就有关!既然有关系就该往好的关系发展!大人的思想太复杂了,你们真复杂。”申屠言诀抿唇,小倔强的神情。“我不会做你们这样的大人!”
卓官很难辩驳自身的复杂,他和王祌一有关,而感情,表面撇得再清,永远撇不清。他想相信言诀,他想要王祌一好起来,只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