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祌一“嗯”了一声,并不特别针对对象。机程过半,邱婉玲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揭开了男人的眼罩:“喂,我想跟你说话。” 王祌一按着太阳穴,散开了头绳:“想说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说。”邱婉玲看着王祌一,连眼睛都不眨,一直看着。他不阻止她的生活,悲哀的幸运。 说话,没有话,王祌一被女人看着,感情的狂风巨浪就濒死在一刻的平静里。“邱婉玲——” “嘘。”邱婉玲的食指抵住了男人的唇。“是我想跟你说话,你什么都不必说,我也不想听。王祌一,我不能爱你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得对余韶蜻负责,真糟,我必须对他负责,可他救了我。除了他,没有其他人。没有。”女人的笑,颓然。她不敢期待余韶蜻能永远忍受。“我爱你,我不爱你了,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们当一辈子的发小儿。” 王祌一擦掉了邱婉玲眼角的泪,没说话。慕若谷凑近了看女人的眼泪,讥诮:“她在骗你。”男人始终不说话。“你不相信女人的,对吧?不然你不会成同性恋。以前你妈妈每次来电话你都不耐烦,我知道的,你不喜欢,所以就不要被骗……”王祌一塞上耳塞也堵不住慕若谷的唠叨,只好找空姐要了一瓶红酒。酒精比安眠药有效。 余韶蜻包了霍克斯湾的一个葡萄庄园,他们从醉跌进醉,毫无过程,时差成了无不足道的小事。王祌一没有跟他们一起疯,实际上,慕若谷的喋喋不休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你以前没那么多话。”男人按下花洒。北半球的严冬,南半球的盛夏,半斤八两。 “因为以前你都听我的话。”慕若谷的表情雾了,水蒸气作怪。 “你觉得那是听话?”王祌一讪笑,裹着浴巾出了浴室。水顺着头发梢底下,划过腰线,没入股.沟。 “难道不是?” “‘听话’是被动的,我只是想为你做一些事,而你贪得无厌。”王祌一推开了窗。蓝天白云,酷暑。 “你想吵架吗?”慕若谷垮下了脸。他不愿意吵架,王祌一从来不跟他吵架,只有他一个人吵。一个人吵架很寂寞的,更何况一只鬼。 “我们还有什么可吵的?”慕若谷活着的时候,已经把他的刺儿挑完了。王祌一不认为自己会比二十岁的时候更有棱角。 “你不信任我。邱婉玲说话的时候,你并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我,你在看她的嘴型,读她说的话——” “我信任过你。你说你妈妈缺钱动手术,我就打了三万块钱给你,结果你拿着钱买了一台Alienware。没有学生会用Alienware,特困生就更不会了。你骗了我——” “我没想到你会上当!而且我又没管你借,是你主动借给我的——” “是我犯贱,所以我吸取了教训。”王祌一摸出了牛仔裤里的钱包,抽出了夹在钱包里的幸运卡,扔给慕若谷。鬼接不住,卡从身体间穿了过去。“这里面有应该有一千万了,联名户头你占一半,想要吗?” 慕若谷低下头,瞧着银行卡。“我现在要钱也没用了——” “因为你死了。” “祌一——” “从那以后我不再直接给你钱了,我以为我做的比金钱有意义得多。”王祌一套上T恤短裤,撒一双破匡威下了楼,加入了花园里狂欢的一群。婚礼仪式安排在夜晚,是邱婉玲的风格。 慕若谷没有跟来,现场太吵,王祌一跟声音产生了距离,只好微笑拿着啤酒杵在一旁,BBQ的炭火把棉花糖烤得焦黄,萧前跟某位女士玩甜蜜之吻的游戏,所有的人都在游戏,只有他格格不入。 月亮挂到天上的时候,邱婉玲穿着V背鱼尾婚纱出现在众人面前,引来一阵欢呼,余韶蜻没那么正式,白衬衫加西装裤。半老的神父被撒野的气氛感染了,举着香槟杯为新人证言。王祌一看着这一幕,就像是看一部没有音轨的电影,男猪脚比女猪脚激动,哭得没了形状——“Will you give yourself to me,to be my lover,to live with me according to God’s word?Will you love me, comfort me, honour and protect me,and, forsaking all others, be faithful to me,so long as us both shall live?”慕若谷站在王祌一身旁,没有影子,篡改了誓词。 王祌一没有看他,反问:“Will you?” 慕若谷怔了怔,说:“我愿意。” 王祌一笑了:“我不愿意。” 这次,鬼没有生气,眼泪比笑容璀璨。没勇气再问一次,彼此都是。 烟火把天空照亮了,王祌一的脸映照着七彩的烟火,冷。“嘿!高兴点儿!”萧前搂住了男人,身上都是香水味。女人的香味。 王祌一推开了萧前的胳膊,换了个位置,才勉强听见:“热。”真的热,汗闷在心里,窒息。 “热?还不够热。”萧前喝了口啤酒,看和余韶蜻抱在一起跳舞的邱婉玲。“他们能长久下去吗?”很多人都不看好这对,连邱婉玲自己都没信心。 “你什么意思?”王祌一放下空酒瓶,喝够了。 “我希望他们能长久下去。我说过的,我对婚姻有期待,虽然见过的夫妻大多都离婚了,要么就貌合神离的——对了,你爸好点儿了没?”萧前的转折突兀,微妙。 “不知道。” “洪姨呢?” 王祌一的眉毛揪成一团。“你想问什么?” “随便问问。”萧前干笑了几声,话题就止了。剩下的,心知肚明。 王祌一“艹”了一声,往屋里走。慕若谷坐在他房间的窗台上,风吹不动鬼的发丝。“祌一,居然有男人爱邱婉玲。”鬼嫉妒了,不掩饰。 不只爱,还有人生。余韶蜻愿意跟邱婉玲分享他的人生,呵护她的病,最圆满也不过如此了,可女人在害怕。王祌一不理解她的害怕,尽量理解她的婚姻。——我爱你,我不爱你了,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们当一辈子的发小儿。——“邱婉玲值得被爱。”男人被女人爱着。 “你不爱她!”慕若谷被手镯灼伤了,他只是想要碰触他,没坏心。 鬼手心里的伤,须臾愈合。王祌一被存在过又消失的伤口所迷惑:“你——” “所以我讨厌女人!申屠言诀是最坏的女人!”慕若谷气急败坏,下一秒又天真纯良的。“你会一直戴着它吗?” “你指这个?”王祌一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镯,轻笑。“这取决于你是否消失,而我又是否死亡——” “我以为你想见我。”慕若谷一直记着王祌一的泪。他看到了他,没有害怕。 “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什么?” “你的死亡。” 慕若谷扬起嘴角,身体开始渗血,伤口像花朵一般绽开。他在复制自己的死亡,红色的,苍白。王祌一动不了,只能看着,眼睛被血填满了,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