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侠传》莫如诗酒话长安

1、［卷一第一，不在线的时候］

　　［卷一第一，不在线的时候］

　　电脑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盘腿坐在白茫茫的雪峰上，君夜寒突然就这么感慨了一句。不过，君夜寒觉得比电脑更神奇的还是坐在电脑前的那个女人。论理，君夜寒应该称呼那个女人为主人，因为他是她创造并且经营的一个游戏人物。她喜欢把自己称为儿子，但君夜寒一直以来都用“那个女人”或者“女人”来作为称呼，自他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情感之后。反正，那个女人对此一无所知。

　　再美的风景，天天看也会腻的，所以君夜寒站起身拍干净道袍上沾染的雪，骑上马拐入山道徐徐而行。这里是剑侠情缘三的世界，简称剑三，还有个别称叫做基三。总之，这就是君夜寒的诞生及存在之地。但，那个女人并不知道在她关闭游戏客户端之后，他就可以脱离她的掌控，随心所欲。同样，她也不知道当她开着游戏做别的事情，他能透过电脑获知关于她的一切。

　　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君夜寒知道自己只是个游戏人物，是在二次元数据的基础上天知道怎么诞生出来的存在。于她，这不过就是一个键盘系的网络游戏，可有可无。可对于他来说，却是赖以存在的基础和全部。不过，君夜寒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游戏人物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却也懒得去想。像这样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问题，他觉得可以借用那个女人常说的一句话作结——存在即合理。因为，没必要每一件事情都搞得清清楚楚，对于非必要的一切，无需浪费时间、精力和感情。这，是他从她那里学会的第一件事。

　　君夜寒并不是在那个女人手中诞生的第一个剑三人物，这是他满级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事情。有一次女人跟她的朋友闲聊时提到，她建立的第一个人物是御姐藏剑，可惜只养到二十多级就删掉了，然后才是他。据说，理由是那个女人搞不懂藏剑山庄的两把剑要怎么切换，可君夜寒认为真相是女人太懒。每一个初次玩剑三的人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错误，也有人是因为真的很笨所以不能理解某些事情，可那个女人绝对是因为懒。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用侠义值换回来的四件烛天两件南皇，君夜寒想，这就是那个女人懒的证据。懒得去团队副本里打工，懒得去研究每个团本里的ｂｏｓｓ，甚至连躺尸老板都懒得去当。所以当她的徒弟徒孙都把烛天穿齐整了，他只能假装自己没看到街上那些一身烛天的同门，用南皇套装比烛天好看的理由聊作安慰。啧，明明是一个连自己那把长发都懒得打理的女人，却对他的道袍外观各种挑剔。如果那个女人能听到自己的抱怨，君夜寒认为她一定会一本正经的说，这是因为她对他森森的爱。

　　见鬼的森森的爱，白痴才会信！

　　坐在马上毫无仙风道骨的咒骂了一句，一想到那个女人笔下那些倒霉的主角，君夜寒就觉得她所谓的爱根本就是恨。那个女人是个在网上写小说的写手，一个号称腻味了言情和原创转行写同人耽美的写手。重点是，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后娘。她写的那些故事，君夜寒闲得无聊的时候也看过，对什么叫后娘有深刻的认识，并且有了一个“女人猛于虎，避之方得生存”的原则。

　　那个女人够狠，对笔下人物狠，对读者狠，对她自己更狠。在她的故事里，每一个主角都必得在成堆的餐具中挣扎求生，吃苦中苦，却未必能成为人上人。相比之下，在她手中当炮灰反而要幸福得多，至少能有个干净利落的死法。如果故事人物或者读者的怨念能够实体化，君夜寒毫不怀疑那些怨念足以让那个女人万劫不复。不过，那个女人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他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看着视野里越来越近的天街，君夜寒想起其实对那个女人有怨念不只是读者和故事人物。那些被她删除的剑三人物，恐怕也在某个地方怨恨着吧，被创造出来了，却又被无情的抛弃了。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也许，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是那样的结局。反正，删除一个人物最多只需要等待七天，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杀干净。反正，那个女人永远不会知道她所删除的那些人物的心情。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创造呢？如果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照看，为什么非要多号多开呢？这样的问题，君夜寒看着那个女人一次次创建人物又一次次删除，始终没有机会问出来。剑三到现在总共出了九大门派，那个女人除了少林之外全都玩过了，有的是不到二十级就被删掉，有的是满级了照样被删掉。最初的时候，君夜寒以为是那个女人腻味了纯阳，所以才会去创建别的人物入别的门派，就像她腻味了原本的写作题材改行写同人耽美。但现在他知道了，所谓的腻味，不过是又一个顺口胡诌的借口。

　　似乎，那个女人删得最多的是萝莉人物。看起来她并不喜欢萝莉，尽管在很多人眼里萝莉都是萌物。可君夜寒觉得，萝莉这种萌物跟她真的不搭调，即使她本身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这辈子都发展无望了。真要把女人划归分类的话，君夜寒还真想不出女人属于哪一种。或许，就像女人自己说的那样，她早就脱离了正常人类的分类标准，因为她在妖孽的道路上向着疯魔的目标义无反顾的飞奔。其实女人早就疯魔了，真的，至少君夜寒是这么认为的。

　　疯魔的女人是个面瘫，很多时候君夜寒都无法从那张面瘫脸上看出真正的情绪，就像她那些只能透过网络和她聊天的朋友一样。文字是具有欺骗性的，语言也一样，在女人身上尤为突出。不过，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女人会写下一些真实不作假的文字，完完全全把她的心情在电脑上还原。那一部分文字，往往只是两三个段落，支离破碎，毫无逻辑。不过君夜寒是能看懂的，也许是因为他是她创造的，也许是因为即使隔着电脑他也能看到她眼底的黑暗。

　　“小君君。”

　　一把熟悉的、一波三折的腔调唤回了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的意识，勒马而立，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君夜寒看见某个死皮赖脸要跟自己结拜的万花站在书店的房顶上——天知道剑三根本不存在结拜这个概念。“你居然会闲逛到这儿来，真是少见。”

　　“不是闲逛哟，知道你总是在纯阳，特意来找你的。”从房顶上跳下来，半身烛天半身破军的成男万花微笑着，只是笑不达眼底。“我的主人要卖号了，所以这两天我有了点自由时间。”

　　似乎，今天的纯阳风有些大，也有些冷。君夜寒认真的看着莫笑白的脸，想找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可惜，失败了。“所以说，你的创造者要ＡＦＫ（ａｗａｙ　ｆｒｏｍ　ｋｅｙｂｏａｒｄ，脱离键盘，意指不玩这个游戏了）了么。破军套装都有一半了，真是浪费。”

　　“这种事，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耸耸肩，莫笑白笑得很是无奈，隐隐有种解脱的意味。“我们都会有这样一天的，小君，不过是来得早或是来得晚的区别而已。比起那些ＡＦＫ就删号的，只是卖掉已经不错了，至少我还能继续存在下去。”

　　是的，都会有这样一天，被创造出来那一刻就注定了。可是那又怎么样？那些卖号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被他们卖掉的不只是一个游戏ＩＤ，也是一份对创造者的依赖和依恋。如果他们没能拥有自己的意识和人格，也就不会发现，对于他们所以来的人而言，自己不过是漫长生命里一个偶然路过的炮灰。扯了扯嘴角，君夜寒忽然觉得女人其实也挺不错的，至少她只是不停的建号删号，可从没动过ＡＦＫ的念头，也从来没有说过要卖掉自己。

　　“哎，怎么你比我还不开心？”发现君夜寒的脸色不太好，莫笑白弯起嘴角调侃起来。“小君难道不该恭喜我么，不用再不停的奔波在各个团本之间了，我可是羡慕你的悠闲自在很久了。”

　　“高兴得太早了吧，你怎么知道下一个主人打不打团本？”知道某人是想要自我安慰，可君夜寒不打算配合。被那个对自己狠的女人创造出来的他，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是像她的。

　　“的确，能懒到你家那个主人那种境界的，不多见。”想起君夜寒口中的那个女人，莫笑白这回是真心的笑了。小君总是口是心非，每每说起那个女人时总是各种吐槽或者批判，可实际上，在莫笑白看来小君不过是不想承认他的依赖罢了。“卖号也不是说卖就卖的，好歹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吧。我打算去七秀坊逛逛，一起去吧。”

　　撇撇嘴，君夜寒翻了个白眼。“要去自己去，我才不去自找不痛快呢。跟你说了多少回，女人猛于虎，你干嘛非要那么想不开？”

　　看君夜寒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莫笑白一脸戏谑。“小君啊，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家主人那么妖孽的，可爱的女人很多，不过是你不愿意去看罢了。”

　　“你随意，我就不奉陪了。”脚尖踢了踢马肚子，君夜寒自顾自的往前走。“自古温柔乡皆是英雄冢，别说我没提醒你。趁着还能逍遥，你就多偷笑几天吧。万一新主人比原来那个还要钟情团本，或者是个狂热的ＰＫ玩家，你哭都来不及。”

　　目送某道长绝尘而去，莫笑白整了整衣衫唤马出来，低声自语。“小君君啊，其实你跟你家主人根本就是一个德行。”

　　并不知道身后某个万花的自言自语，君夜寒一路纵马到了太极广场。已经是半夜了，太极广场上冷清得很，不过白天也不怎么热闹就是了。就像那个女人说的，版本一次次更新，迎来送往。有人一头渣进来，也有人忽然消失杳无痕迹，不过是正常现象。各大门派所在地人来人往、接踵摩肩的境况，只怕已经是永久的历史了。

　　下了马，君夜寒纵起逍遥游跳到两仪门顶上坐下，发呆。那个女人其实并不能掌控一切，比如在她下线之后自己会在什么地方晃悠，又会跟谁成为朋友。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删掉自己。其实现在那个女人上线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一连许多天都看不到她已经不是新鲜事。尽管，只要她开着电脑他就能知道她在做什么，但也仅仅是知道。要想见到她的人，就非得要她上线才行。

　　诚然，她没说过要ＡＦＫ，但君夜寒并不会因此就认为她会一直都在，他还没那么傻。依照她的行事风格，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多半是悄无声息的离开，连一句再见都不会说，顶多就是被人问起的时候云淡风轻的说一句“孤已经Ａ了”。从诞生到现在一年多了，这么长的时间，君夜寒早就想开了。如果有一天那个女人真的离开了剑三，他也可以好好的、悠闲的过下去，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卖号。

　　论ＰＶＥ（指玩家与环境的对抗，亦可理解为打怪、挑战副本），破军套装都已经出来了，自己却连烛天套都没齐全。论ＰＶＰ（指玩家与玩家之间的对抗），自己不过是个万年中立号，阵营什么的都是浮云。这样的自己，全无卖点。而且，那个女人是宁可删号也不卖号的类型。无情，不过还算不上无义。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敝帚自珍。

　　说起来，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大半个月了。匆匆一面，那个女人似乎又瘦了。原本身高就是个杯具，体重也是杯具，心底里君夜寒觉得只看外表的话任谁也不会认为那个女人多么妖孽，也不乏会有人直接把她当成萝莉看待。只可惜，外表是最能欺骗人的，君夜寒很是赞同她的朋友们经常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再怎么娇弱玲珑的皮囊也掩盖不了丫不是人的本质。

　　两仪门顶的空间不算狭小，至少君夜寒可以舒舒服服的仰躺。望着纯阳上空幽幽的蓝天浮云，君夜寒突兀的想起一件事来——那个很有名的玛雅预言里所提到的世界末日似乎就快到了。呵，预言什么的，世界末日什么的，对于他这种只能依附于某个人的游戏人物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吧。只要她选中删除人物再点下确认，就是他的末日了。不需要预言，那个妖孽一样疯魔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可以被预言的。

　　闭上眼睛将意识跟电脑链接，毫无障碍的成功了。啧，那个女人果然还没睡。君夜寒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名字之所以是夜寒两个字，大概就是因为女人一直都是夜行动物的缘故。又或者，是从“夜深寒侵骨”里面摘出来的。想到女人笔下经常都会冒出一些颇为文艺的字句，君夜寒就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明明是那个女人自己都控制不了、干脆就放任自流的无序性间歇抽风症状，偏偏还要在抽风的实质上包裹一层文艺的外衣。

　　扫了一眼日期和时间，君夜寒心里冒出来一点担忧，随即又为了这个而自我唾弃。身体不好还长年累月的熬夜，那个女人还真是折腾起自己来毫不留情。不过，今天是不是也太晚了点？这都快到凌晨了。也许，又一次销、魂的卡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