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札记》SylviaGreen

25、[2] 一闻汉主思故剑，使妾长嗟万古魂。

　　马庭柯被意外召入宫内之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当她见到那娇美的容颜，被冰冷裹住了全身。表情安详如此，身体却已经僵直。她回头，诧异地看着刘询：“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可能不知道。”刘询表情平静，但他的眼睛已经露出凄苦之色。
　　马庭柯重新低下头去，看到许平君的唇瓣微微泛紫：“莫非是……”
　　“是。”刘询说道，“其他巫师朕都不信任，朕只信任你。我希望你能够秘密作场法事，我想同她见一面。”
　　马庭柯垂下眼帘，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眸子，刘询看着她，想知道她的决定。
　　“你应知道，人鬼殊途……”马庭柯缓缓说道。
　　“但若她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我真的一世都见不到她了。”刘询激动说道，他皇冠上的流苏也在摇曳，“朋友这么多年，只有你知道我与平君之情。”
　　“就是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让你们见面。”马庭柯说道，“若见了这次，你们依然对对方不舍。她那样执拗的性格如果不肯去投胎，就永远做孤魂野鬼。你真的希望她这样么？”
　　“但若让我们心里有所牵挂，我相信她一样不肯投胎的。”刘询说道，“庭柯，算我求你，让我见她一次吧。”
　　“你现在是皇帝。”马庭柯提醒刘询。
　　“但我也是你的朋友。你就当朋友一个忙。可以吗？”
　　刘询表情中的恳切之色让马庭柯不忍，她终究点了点头，说道：“平君之死，有几个人知道？”
　　“我不敢大肆宣扬，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刘询说道。
　　“明日子时，你到马府来。”马庭柯沉吟片刻，“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刘询点头。
　　此时，一个婢女正倚在门口处……

　　第二日子时，云雾依稀涂抹在天空之中，月色迷蒙。
　　马庭柯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刘询立于一侧。
　　她转身对刘询说道：“我自创了一套以神龙为敕令的招魂之术，希望届时可以有所作用。”
　　刘询点头。
　　马庭柯作了几个手势，在她将要念咒语的一瞬，忽然门外传来了惊扰之声。
　　刘询看向了马庭柯，马庭柯笑道：“不用急，我现在就用玄光术看看到底有人在搞什么鬼。”
　　她伸手一挥，空中便出现一束光团，待光团打开，他们便看到了一个华服装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神婆而来。
　　“霍光？”刘询看着那个华服男人。
　　马庭柯惊讶道：“就是他的妻子害死了平君？”
　　刘询沉默。
　　马庭柯再挥手，光团消失，随即刘询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现在爹娘带着弟弟去外祖父家省亲，暂时不会回来。”马庭柯说道。
　　刘询奇怪地看着马庭柯。
　　她说：“现在我家奴仆请他进来，我会让他进得来，出不去。”
　　“庭柯，他无论如何都是朝廷重臣……”刘询说道。
　　马庭柯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凌厉：“我当初真后悔让平君进宫！”
　　刘询听闻马庭柯的话，未语。
　　脚步声渐近，不多时，霍光与神婆便赶来。
　　“拜见皇上。”霍光弯下腰，行了个礼。
　　“免……”刘询正做一个免礼的手势，却被马庭柯压了下来：“以前都只听臣下拜见君主之后君主立刻免礼，我倒很想知道若皇上不免你的礼，你是不是会维持这个姿势……”
　　霍光马上站直身子，指着马庭柯：“何来大胆妖女……”
　　“霍光，皇上还未说免礼，你就起身了？”马庭柯扬起下巴，表情傲然。
　　霍光气得只得弯下腰去：“皇上恕罪，臣……”
　　“算了。”刘询知道马庭柯执拗起来也非常难以应对，“庭柯，看朕的面子上……”
　　马庭柯瞪了霍光一眼，随即拂袖站在一侧，她苍白的脸因愤怒而微微泛红，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却碍于旁人在场，强忍了下去。
　　霍光待刘询免礼之后，站直身子，对皇上说：“皇上，臣听闻皇上……”
　　“霍卿家，朕此次出宫的目的，知道的唯有二人。朕很想知道你是怎样知道的？”刘询问。
　　“皇上……”霍光再拜。
　　却被马庭柯打断：“还用说么？定是有人想更明圣意，收买……不，是与皇上之侧交往密切。自然而然便知道此时。”

　　霍光的礼未完，重新指向马庭柯：“妖女，你……”
　　“霍卿家。”刘询表情淡定。
　　“皇上。”霍光恢复行礼姿势。
　　“不管你是如何知道。但有些事情你定是知道的。我希望……明日早朝过后，你能好好陈情。”刘询看着霍光。
　　霍光头上冷汗涔涔，未料霍显（霍光之妻）所做之事这么快便被刘询所发现：“谨遵圣意。”
　　然后他指向身后一直沉默的神婆：“这是我请来的九天仙人，专门为皇上排忧解难。”
　　马庭柯看了神婆一眼，嘴角微勾，并未言语。
　　“高祖在为之时，曾敕封驱魔马家为驱魔龙族，相信霍卿家略有耳闻吧？”刘询说道，“现在马家由我身后那位姑娘继承。难道霍卿家不相信马家，不相信高祖的眼力么？”
　　霍光微微一笑：“马家自高祖至今也已有百年，谁知百年过后马家后人是否一如马家先祖那样厉害。”
　　霍光话音刚落，身旁空地上忽起一团焰火，“哧”一声瞬间熄灭。
　　霍光吓了一跳，他冷汗涔涔地看着马庭柯，马庭柯依旧未回头。
　　“就算马家现在依旧厉害，但在下看姑娘中气不足，面色苍白，想是身体虚弱之人，真能胜任……”神婆张口插嘴，却突然一把桃木剑伸到了她的眼前，“……么？”
　　马庭柯说道：“若是耽误了时辰，我便让你来作祭！”
　　神婆缄默。
　　马庭柯收起剑，开始作法。
　　“天道无极，万法归原，乾坤五行，阴阳逆转，障壁无形，敕令龙神 ！”马庭柯手一伸，便多了一道符，“许平君魂魄速来！”
　　拿着符的手一弯，符却忽然起了火，再那带着淡淡蓝色的火焰之中，马庭柯伸出手来，手中已经置好净世龙珠。
　　“神龙敕令！”
　　马庭柯将珠子抛上空中。
　　“许平君魂魄速速而来！”
　　双掌合并，符火旺盛，龙珠坠落，浮在火焰之上。
　　下一刻，阴风阵阵，阵法之中的铃铛被风吹得作响。
　　“平君？”刘询的脸上露出惊喜。霍光看到刘询的表情，非常不悦。
　　马庭柯的眼睛向铃铛上望去，未几，龙珠忽然闪现出一道光芒，一条龙飞出龙珠之外。
　　“王伯？”马庭柯奇怪地看着神龙。
　　“许平君亟待投胎，天数已定。一切已经无能为力。”神龙说道。
　　“不可能，我不相信！”马庭柯猛一使力，符火愈发旺盛。
　　神龙说道：“庭柯，切勿伤身！”
　　马庭柯急火攻心，体内一阵真气翻腾，她强行忍住，继续使力：“天道无极，万法归原，乾坤五行，阴阳逆转，障壁无形，敕令龙神！ 许平君魂魄速速而来！许平君魂魄速速而来！——”
　　“扑——”
　　一口鲜血终究忍不住吐了出来，浇在了符火之上，符火即刻熄灭，马庭柯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庭柯！”刘询准备扶住她，怎料神婆却先他一步扶住了马庭柯。
　　马庭柯看着染着鲜血的火烬，自嘲地闭上了眼睛。
　　“姐！姐！”神婆忽叫。
　　马庭柯微微睁眼，脸色苍白得像是死去：
　　“臭小子，叫什么？”
　　神婆笑道：“没事就好了。”
　　“扮神婆，搞臭我们马家的名声。”马庭柯也微微一笑。
　　刘询仔细打量着神婆：“南钟，怎会是你？”
　　马南钟未语，倒是霍光吃了一惊：“你是马家的人？”
　　还未等马南钟回应，忽然一道光从天际闪现，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男子走了出来。
　　神龙看了一眼红袍男子，忙护在了马南钟与马庭柯前。
　　“神龙，不需要那么急着护主。我并非兴师问罪。”红袍男子笑道。
　　他走到马庭柯与马南钟面前：“刚才我受一滴血感应（人家吐了一盆，你只感受一滴），所以便过来看看发生何事。”
　　马庭柯淡淡而虚弱地笑道：“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朋友而不惜自戕身体而已。”
　　“许平君已然投胎。”红袍男子说道。
　　马庭柯自嘲地无奈一笑。
　　刘询的表情变得落寞。
　　霍光唇角上扬。
　　“已经挽回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红袍男子说，“见你如此执着的分上，我决心赠你们马家一份礼物。”
　　“你想做什么？”神龙问。
　　“这一份礼物，不过是一份承诺。”那人说道，“由今日开始，只要是马家后人使法，只需说‘神龙敕令’，便可由我此处借法。”

　　“你是……”马庭柯眯上双眼，盯着男子。
　　“我叫祝融。”男子笑容温和，“火神祝融。”
　　“还有我们。”
　　忽然闪现出一群男女，模样脱俗不凡，想必也与红袍男子一样，位列仙班。
　　“我向来都不喜欢求人，虽然你们位列仙班，但我并不觉得一身荣耀。”马庭柯虽然虚弱，表情却依旧傲然。
　　“不当是为你，是为了马家。”一个雪衣女子说道，“多一些法术，日后降魔伏妖便多了一件利器。”
　　马南钟见姐姐低头未语，说道：“姐姐，你还在犹豫什么？”
　　“无心插柳。”马庭柯无奈说道。
　　“若我马家后代得以诛杀将臣，其余妖魔均不在话下。”马庭柯对诸位仙人说道，“抱歉，这份大礼我不想收。”
　　马南钟说：“姐……”
　　“你这女子，倒是执拗的厉害！”一个蓝衣女子说道，“若你这世杀不了将臣呢？”
　　“一定可以。”马庭柯眼神坚定。
　　“每个马家的女人都这么说啊。”马南钟说，“姐，又有几个人做到呢？为什么要执着于斯？”
　　马庭柯见弟弟也有此希望，最终咬牙闭眼：“罢了，你们希望如此便如此吧！”
　　“唉，有人给礼，竟有人不愿收。”祝融无奈笑笑。
　　“对不住，各位，我姐姐不过是口硬心软。”马南钟说道。
　　雪衣女子笑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想帮她一把。”
　　“既然如此，不如帮她到底吧。”马南钟说，“我姐自小体弱多病，若能让她恢复正常人的健康，自是再好不过。”
　　“南钟！”马庭柯喝斥道。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姐。”马南钟抚背。
　　“只要她一日不放下马家的重任，她的身子永远都无法好起来。”蓝衣女子说道。
　　马南钟默然。
　　再多聊了一阵，几位仙人便离去。
　　空留刘询等人于此。
　　“抱歉，病已。”虽然刘病已已经改名为刘询，但马庭柯依旧如此叫他，“我挽回不了平君。”
　　刘询苦笑：“没事，当是我无缘与她再见吧。今晚……打扰诸位了。”
　　说罢，刘询便离去。霍光自然是跟着刘询离开。
　　神龙回归龙珠，马南钟抱着姐姐回到房外。
　　天际已经微微泛出鱼肚白，天……即将破晓……

　　备注：
　　1、刘询：生于武帝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原名刘病已。汉武帝和卫子夫的曾孙，戾太子刘据和史良娣的孙子，史皇孙刘进和妾王翁须的儿子。巫蛊之祸家人蒙难，襁褓中的刘询曾下狱，后被祖母史家收养，直到武帝下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元平元年（公元前七十四年）昌邑王被废后，霍光等大臣将他从民间迎入宫中，先封为阳武侯，于同年7月继位，时年十八岁。第二年改年号为“本始”。
　　2、许平君：公元前88年，许平君出生。许平君的父亲许广汉，年轻时在昌邑王府做事。后来武帝出游，从长安至甘泉宫，许广汉是随驾人员之一，或者出于紧张，拿了别人的马鞍放到自己的马背上。这是“从驾而盗”的大罪，本该判死刑，刘彻则让他受了腐刑。于是许广汉便做了宦者丞。公元前80年，上官桀发动政变未遂，需要绳子时，许广汉偏又找不到。于是又被判处做鬼薪，即苦工一类职务。后来逐渐升迁，直到暴室啬夫。而这时，刘询已由祖母史良娣的娘家搬到掖廷读书。
　　许平君本来许配给内谒者令的儿子，就在结婚前夕，对方病故。
　　许平君与刘询（汉武帝皇后卫子夫的儿子刘陵的孙子）于公元前75年成婚，前74年生下后来成为汉元帝的刘奭，同年刘弗陵驾崩，刘询被拥戴为皇帝，许平君进宫为婕妤。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霍光家族的威逼下要求让霍成君当皇后，连上官太皇太后（霍光的外孙女，刘弗陵的皇后）也如此主张。刘询没有忘记与自己患难与共的许平君，他下了一道“寻故剑”的诏书，要寻寒微时的一把剑。朝臣们见风转舵，便都联合奏请立许平君为后。依例，皇后的父亲一定要封侯，但霍光却始终不允。后来才封了个“昌成君”。
　　而霍光的妻子霍显一心想让女儿成君作皇后。本始三年，许平君再度怀孕，生下一个女儿，霍显命御用女医淳于衍（掖廷护卫淳于赏的妻子）在滋补汤药中加入附子，让许平君在坐月子时服用。许平君服用后不久毒发逝世。汉宣帝非常悲痛，追封她为“恭哀皇后”，葬于杜陵南园（也称少陵）。
　　许平君死后不久刘询便查处许平君之死乃霍家所为，但由于当时霍光权重，刘询也无可奈何。霍显听说刘询已知道十分惊恐，霍光只好入宫向刘询阐明一切。刘询虽然不加以追究，但却早已下定决心铲除霍家。霍成君如愿以偿当上皇后，她飞扬跋扈，挥金如土，与许后提倡的节俭、贤德完全违背。刘询装作对他千依百顺，而霍成君也没有为刘询生下子嗣。地节二年（前68年），霍光去世，刘询为他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葬礼。地节三年（前67年），汉宣帝封许平君的父亲许广汉为平恩侯，立与许平君在民间所生的刘奭为太子。霍显非常恼怒，甚至“恚怒不食，呕血”，并授意霍成君伺机毒杀刘奭。但因为太子的老师常先试菜验毒，所以几次下手均未成功。地节四年（前66年）七月，霍家发动未遂政变，招致族灭，霍光子霍禹，霍云，侄子霍山，妻子霍显都被杀或者自杀。八月，汉宣帝以阴谋毒害太子为由，废掉霍成君，令其迁往上林苑的昭台宫；十二年后的五凤四年（前54年）再度令其迁往云林馆，霍成君自杀。葬于蓝田县昆吾亭东。废后诏书原文：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城侯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呜呼伤哉，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至此，刘询终于为发妻许平君报仇。
　　在刘询落难时，许平君对刘询不离不弃，当上皇后之后，细心打理后宫，而刘询能够力排众议立平君为皇后，还能为其报仇。对于许平君来说，相比班婕妤、卫子夫等人，她已是十分地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