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
【四十一】
“露寒湿桂影，枫冷凋乱红。月偎浮云剑倚风，琴箫入梦。”想认真写几句，却是艰涩难下笔。一连躺了半月，什么心性都懒了。如今只想好好填个词，却也不能够。
“嘎吱。”门开了。以为是秋风叩门，却是有人抱琴来。江月白抱来一把古琴，还是五弦琴。
“都说杉木斫琴好，只是这把五弦琴却是桐木的。”觉得有点遗憾的样子，用手指抚了抚琴身。
“吴丝蜀桐。桐木为琴，已是难得。”起指轻弄，九霄环佩。话说琴有九德，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通常三德之琴已属好琴，况这九德兼优之琴，实属罕见珍品。
江月白笑着，“就知你会喜欢。”琴置于桌上，就着今夜月光。
“只是你是如何在七弦琴里寻得五弦？”内合五行，外合五音的五弦琴，早被七弦之琴所取代。
“说来话长。”语调急转，“那日我若不去取琴，你也不会独自去了枫林，亦不会…”
深知无关他事，就算他在，我一样会随凌萑回去讨个明白。
脑子里蹦出的是《潇湘云水》，不觉就弹了起来。
“潇湘云水，无边风月。”江月白说，“淳和淡雅，纯净无杂，韵长不绝，浑然不散。”
他拿起桌边的词来，“这是？”
琴音戛然而止，双手压着琴弦。“只是闲着填填词，没什么。”其实，我是想给《枫林丛中为伊笑》补上词。我想如果我走了，留下个什么也好。
江月白踱步过来，“怎么停下来了？”
“六忌，七不弹。”
“可我只听出八绝。”江月白笑道。
起身走向窗边，对着清风轻叹一句，“若能一直这样清静多好，多好。”
“只要愿意，就可以。”江月白双手搭着我双肩，眼神肯定的望着我。
听到这样的话，该开心么？只是，有些事不单是愿意、可以，还有不由自已和逼不得已。
【四十二】
江月白出门去，自是沉寂无语。指间滑过琴弦，我想着，明朝一定得好好练剑，若我离去，得靠自己。
练剑之时，忽闻琴声，如珠落玉盘，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像是有股力量牵着我走，剑尖也随琴音飘忽不定，将剑招寓于琴音之中，可谓奇招。对阵者闻之可乱心性，自己听闻又可内力大增。一招落风回雪，惊起桂花一地。
琴音忽止，“这要是舞在春季，梨花扯碎，该是多美。”
收剑而定，风动衣襟。“这是练剑，又不是起舞。”走到江月白身边去，“怎么想出琴剑合一来的？”
江月白起身笑了笑，“我只是抚琴，闻音舞剑的却是你。”
抚琴舞剑，赌书泼茶，曾经想要的生活，一朝有了，却当离去之际。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仁剪秋水。剑眉斜飞入鬓缕，噙笑薄唇色如泪。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这五官刀刻，有棱有角的脸。一望，就失了神。
“苒儿。”看着眼前轻启的嘴唇，回了回神。
“什么？”我答道。移眼望向别处，桂花成坞。
“怎么忽然想起练剑来？”是啊，想我确是久不碰剑。可我能说出想离去的话么。
“银桂成坞，疑是春花醉梁祝。”转口一说，“躺了若许日，想着活动活动。”
“既是如此，怎生不叫上我？想着上次还未分出胜负。”江月白笑道。如水面色，竟这般温和。上次哪是比武，分明让我的。我心深知。
“若论寒乙剑，我倒是有一绝招可以破。”“木若离柯”苏家绝学，从未对人提起，亦从未有人用过。
江月白颇显疑惑：“说来听听？”
木若离柯，如天地同寿一样同归于尽的招数，别人自是招架不住，自己也有性命之虞。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用。我心知肚明。“这个…等我练成绝招了再说。”我笑了笑。
“原是还没找出破招。”听他笑出了声，“不妨我教你一个绝招？”
“什么绝招？”倒是很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绝招。
“就是你。只要你叫停，我绝不出手。”江月白伸过手抚我发丝的瞬间，我伸手紧抱住他。“你知道么，拥抱可以感到安全，感到温暖。”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拥抱你，绝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耽于这温暖的怀抱，任秋风有意染黄花，秋思落谁家。一切皆看不见，因为我闭上的眼。
【四十三】
夜阑，白天里的事还恍然眼前。
决定及早动身回江南去，越是久留，越是不舍。若真行动起来，却也方便，没有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回忆。
没留一字一句就离开。没人会知道为什么，连我自己，亦不是那么分的清。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我行至江水前，欲渡船。却看见上得岸来的是洛南城和冷慕寒。他俩怎么会认识的？又怎么会同路？满心疑问，我悄悄跟了上去。一路到了枫林，以为再也不会步入的枫林。隔着几棵枫，我欲再近一步听他们的谈话，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正欲挣扎之际，看见了江月白右手食指放于唇边。
“怎么是你？！”我颇感惊讶，小声说着，也暗自想着还好是江月白，如果是旁人，还不知会怎样呢，只顾着跟踪，竟疏忽了有人尾随。
“嘘…”江月白再度示意，一把拉过我去。“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还不是跟着你来的。”江月白说，“就知道你想着离开我，所以我跟着。”
转眼一看，不远处的两人竟没有了。想是入枫林深处了。
“走吧，叫你好好跟着。”我说，心里却暖暖的。
【四十四】
木屋窗户向外开着，清楚的看见两人在交头接耳。欲上前打听，只见木屋门口窜出一人影，一脚踹开了门。
“冷慕寒！”竟是叶秋。“叶秋怎么会在这儿？”我问江月白。
“这个你有所不知，叶秋当初是和慕寒一起学医术的，至于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江月白说，“走。”说罢拉我从木屋左侧上了屋顶。看不见，却听得见屋内的动静。
“我在此恭候多时了。”原来叶秋早就到了这儿，估计是冷慕寒去了江南，所以他才在这儿久待。
“没想到你竟会用蛊毒害人。”叶秋说着，冷慕寒久不答话，很久才说：“南城，你先退到一边，这是我跟他的事。”
“你改投师门那刻起，我们就再没什么兄弟情谊，如今别拿师兄的架子教训我。”冷慕寒说，“如今还有什么可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武功那么有吸引力。”接着是剑出鞘的声音。一番打斗之后，叶秋从窗口飞了来，木片四溅，人被重重的摔到树干上，枫叶纷纷抖落。
“叶秋。”我从屋顶下到叶秋身边，身后是江月白的轻声叫的“苒儿。” 只是我已下地。
扶起叶秋，看他嘴角的血迹，我拉着他“你没事吧？”心想着那么厉害的剑术，怎么就不还手呢，看他剑好好的包裹着。
叶秋扬眉一笑，“这次可是你主动拉我的。”
“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正经些。”还有话停在咽喉，身后一阵笑声，“什么功夫，也不过如此。”
【四十五】
未曾想到冷慕寒是这样的人，比想象中更甚。只是觉得寒心。
“慕寒。”叶秋坐起了身，“当初改投师门，师傅都理解我，为什么你却不能够呢？”
“我此生最不忍的就是背叛。”说着话的时候眼睛狠狠盯着看我，一步步走近。脚踩着躺下的枫叶“嘎吱”呻吟。
叶秋忽然拔剑，移形换影在我眼前。“我是不想你越错越深。”
“别再跟我用师兄的口吻。”一剑刺向叶秋，叶秋幻动着手中的长剑，宛然成一面网，任冷慕寒怎么刺，总能像攻在盾。令人费解的是，冷慕寒使出的竟也是寒乙剑，难不成当初他和江月白一起学过？不该啊，寒乙剑向来只传江家人啊。“苏姑娘，好久不见啊？”突然被叫住，打乱了我的思绪。
只见洛南城从木屋走了出来，“很惊讶吧？我想你现在一定弄不明白，为何我会和冷慕寒有交集。”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我确实不明白。”冷叶二人还在打斗，看得出是叶秋让着冷慕寒。
“就让我细细说与你听。”洛南城依旧奇怪的笑着，“这事得从你爹死前说起，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我爹找女儿的话，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可衫儿说…”
“衫儿叫洛依是没错，只是小时候的事她自己也记不清了。自然我说什么，她信什么。别忘了，之后我讲与你和江月白听的事，可是在她死后，她无从辩驳。”
想我爹爹确实说他做错了一件事啊，如果不是衫儿的事，那是什么。
见我不答话，他继续说，“杀你爹是因为冷慕寒想嫁祸给江月白，说苏洛两家断交，不过是因为我爹病重，才未在你成亲之日去江家。要不是叶秋，想我这戏，也不用演得那么辛苦。”
“不可能的，我爹爹他武功极好，你怎么伤得了他。”欺骗与谎言，像生接伤疤那样，苦不堪言。
“单打独斗是不行，可有冷慕寒的毒药，那就不一定了。”
正悲伤着，一只手掐上了我的咽喉。
【四十六】
“你动手吧。”很平静的对掐着我的冷慕寒说，“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就死了。”
冷慕寒没说话，对面的江月白和叶秋望着我，嘴里叫着要他冷静，住手。是啊，那么激烈的打斗，迟早会发现屋顶的江月白的。
“再向前一步，这冷冷的剑可就…”剑锋放在了了我的脖子上，“江月白，你可知道慕迎么？”
“师傅。”叶秋随口一说。
“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寒乙剑，你也不知我有名字叫江月寒。”
难道慕寒是江寒乙和慕迎的孩子。一头雾水。看一眼江月白，他比我更疑惑。
“就因为我娘是善毒的么？凭什么江寒乙就能抛弃她？！”人已经失控了，刀锋侵入皮肤的感觉，疼。疼得滴出血来。江月白呆在原地，没有比知道有关自己的残酷真相更痛苦了，这点，我深有体会，并深深体会着。
冷慕寒正咆哮式的倾诉着，叶秋挥动手中的长剑，霎时枫叶漫天，扬起的细沙，迷了冷慕寒的眼。只听剑坠地的声音，冷慕寒紧紧的捂着眼，疼的面色难看。
“慕寒，手足之情也是有假的么？既是隔母的，也是亲兄弟啊。”叶秋说，“况于你我，师兄弟，我也当是亲兄弟。”
“哈哈哈…别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冷慕寒么？”双手比划着，眼底细沙和泪，混沌了一片。“你先看看她还活得成活不成？”
叶秋伸手拔过我的脉，“你在剑上涂毒了？”
“毒出剪刀树，你看还有没有解？”
“见血封喉！”江月白对着叶秋说。
“不错。断肠草、鸩、番木鳖、鹤顶红、砒石、夹竹桃、金刚石、乌头、见血封喉。此乃九大毒药。”叶秋说着，声音极低。
【四十七】
“江月白，看着她慢慢死去的滋味好受吧？”刺耳的笑声，听得我眩晕。
叶秋点了我的穴道，掌力击在后背的时候，感觉有什么在体内攒动。“叶兄，你这是？！”江月白问。“伤口不是太大，把毒逼出来也不会失血过多，这是唯一的办法。”叶秋说着。
“啪、啪、啪。”是洛南城拍着掌，“不错，不错，又是一出好戏。”
“南城，快，帮我杀了他们。”冷慕寒说着，“杀了他们我就告诉你苏家的绝学。”
原来，就为了“木若离柯”。就为了那同归于尽的招数。觉得可笑。
江月白一人招架两人，保不齐冷慕寒又使什么毒招。叶秋替我逼毒，加之之前的打斗，已是真气大失，此时倦坐着。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二敌一的打斗。
几番恶斗之后，江月白以一招“落风回雪”，半空而下，旋开两人。我的武功，他竟看了一眼就会。寒剑直逼冷慕寒的心，剑尖刚好刺了进去，“不要！”我是不想见他杀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才叫出了声。江月白冷俊的面庞望向我，眼里满是疑惑，夹着难过。眼见洛南城剑锋迫近，我拿起叶秋的剑，离弦之箭般的，从他左侧，刺了进去。
“这就是你要的，‘木若离柯’。”我看着洛南城倒地。
竭力一搏的招数，以离弦之箭的速度飞身而出，受碰撞而突发停住，出力伤人，自然回力伤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安然倒去。
【四十八】
“我是不想见你杀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我靠着江月白，“所以才…”
江月白竟滴下泪来，“别说了，我都知道。”
江月白把我拥吻在怀，嘴角是泪，有他的，也有我的。渐渐爬上浑身的寒冷，一分分融化在他的体温。
“苏沐苒！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冷慕寒摇着我的手臂说，“我还没跟你说我就是你爹错信的人，我还没说…”
“不要活在过去，不要…挣扎在回忆。”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呢，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你当我在悔不当初？别傻了。凌萑我都狠得下手，还有什么好回头？”冷慕寒冷笑着，“你再看看叶秋，把毒渡到了自己身上，怕是已经…”
什么都不想听，觉得好累。伸手碰着江月白湿湿的脸，只想着一句：“不与梨花同梦。不与梨花同梦…”至少，我是死在了他的生命中。
我笑着，看湿了枫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