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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昔年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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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和临安来的时候走的是上面,我们又是从山崖下来的,根本不能知道到了哪里,难怪之前感觉这里眼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江陵錾纥。
江陵錾纥,这是他最后离开的地方,那是七月里月石花盛开的日子,他带着那一片月石花来到这里,最后却是化为一堆枯骨,血染了绽的正好的月石花。
那时候,是清风明月对月饮酒的最好时节,那时候是青葱年少花语翩然的美好年纪。
二十年前月石花开的季节我和哥哥呱呱坠地的时候,相传那一年的月石花开的很好,甚至有的枝上开了并蒂的花朵,当时来风家赏花的江湖人士达官显贵纷纷恭贺风老爷也就是我爹风跖,我爹自然也是高兴。
只是并蒂花开大都是象征夫妻合满之类的意思,兄妹生并蒂花开此类诡异的事情,一般按照正常的传说应该有那么一个或穿着道袍仙风道骨或是衣衫褴褛行踪诡秘的高人很是应景的来到门前敲响主人的们,然后扶着长及胸口的长须,语气半遮半掩的道:“兄妹降生并蒂花开此乃不祥之兆,须将兄妹分开抚养永生不得相见。”之类的话,但是,并没有这样一个人,也没有这样一句话,所以我得以和哥哥很是开心的混到了十七岁。
下江摸鱼,上树捉鸟,上山打猎之类的事情屡试不爽,当然下江这回事一般是他下去的,我负责在岸上收拾他不时扔出来的鱼,那时候我们桌的鱼基本上不会吃,捉上来玩够了便扔了,树上的鸟蛋掏下来也玩玩就扔了。
后来我常常想,以后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因为我们少年时期造孽太多以致于惹恼了牛头马面,或者是黑白无常发现我们太奇葩,所以将哥哥先带去喝茶?若是这样,那到时候我去了的时候也不至于会很是寂寞的。
生在世家最大的坏处就是四周难以逾越的高墙,但是生在武学世家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学习武功并且不久就可以在几次摔得鼻青脸肿之后将那些墙垣视于无物,等到我可以轻松的从强这头越到墙那头时我就常想,那些书香门第的孩子们成天被关在四角天空里,该是多么的寂寞多么的空虚啊。
我跟着哥哥四处疯玩的季节里,正是爹娘恩爱粘稠不舍不离的时候。
爹娘当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爹爹一柄明剑下败了多少英雄好汉,娘亲一把软鞭驯服了多少不羁侠客,虽是年少轻狂的年纪里他们相遇相识继而相交相爱,然后我和哥哥一不小心便来到了世上,而爹娘则想趁着年轻在逍遥一把,于是我们两个拖油瓶在能独立生活的时候便放了野,当他们逍遥过后回过头来准备好好管教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疯的不成样子了。
娘看着我们常常感叹:“要是儿子以后长大了娶不着媳妇,女儿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哥哥很是贴心的安慰道:“没事的,娘你不用担心。”我娘就摸着哥哥的头很是欣慰的夸奖道:“孩子长大了,懂得安慰人了。”
哥哥继续很是懂事的安慰:“要是以后我娶不到媳妇妹妹嫁不出去的话,我就娶了她好了……”
后来哥哥就被关了禁闭思过,而且还是每天只给吃一顿饭的那种禁闭。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还赤着脚满地乱走的妹妹,在心里默默地带着悲痛的叹了一口长气。
从那以后哥哥就被逼着天天练功,我很少能见到他,就连我们偷偷出去都很难找到达成一致偷偷策划的时间。
但这种状况只维持了两年,两年后哥哥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站在爹娘面前铿锵有力坚定的道:“我长大了要娶她!”
爹娘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将我和哥哥的界线因一句话的力量得以抹清。于是我就很是喜欢那个小姑娘。
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叫秦婉清。
那年我们九岁。
九岁的哥哥和秦婉清私定了终身并且互送了定情信物——哥哥送给她的是开的最好的一株月令花,秦婉清送给哥哥的是她的几根用丝巾包着的从头上拽下来的头发。
秦婉清当时往下拽头发的时候我在场,我看着她一起握了七八根头发愣生生的从头上拽下来的头发觉得自己头皮很疼,并且觉得这个小姑娘一定很喜欢哥哥,想着将来哥哥要娶得人不是我,我很是高兴的她做了朋友。
我看着哥哥和秦婉清玩的高兴觉得有个成亲是件很美好的事情,于是我就想着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和我成亲的人和我一起玩。
后来我和哥哥又可以一起玩了,外带偶尔还加上了秦婉清,妹妹莹星有时候也要跟着我们出去玩,可是我们嫌她太小便不带她,是以她现在出落的很是正常,并且顺利的长成了大姑娘。
小孩子是不怎么记事的,我和他们玩着玩着就忘了自己也要找个一起玩的人,我觉得和和他们在一起也很是快乐的。
不过一年后月石花开的日子里我遇到了那样一个人,并且决定等他十年,等到十年后的下一个月石花会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可是十年后的我没有等到他,但也许那个时候等不等到他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出生那年的赏花会据说场面很是浩大,虽然我赶上了,但遗憾的是我没留下半点记忆,十岁那年的场面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是最壮观浩大的场面。
我和哥哥在见识了或是风流公子轻揽芳华女子花前月下,或是儒雅书生把盏吟诗,或是江湖侠士对酒月下,也有三三两两成堆对膝长叹或是把酒论剑,那样的场面在十岁的我眼中是永不可及的繁华。
玉碎的月下,我见到了一个小小的少年。
有人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这把杀猪的刀毫不留情的摧毁了一季又一季开的绚烂的月石花,顺带着将我脑子里那个少年的长相砍去的差不多了,我只记得他一袭蓝衣,不怎么笑,可是笑起来却是清水泛波,层层涟漪下是清澈的看的见的池底。
我记得我叫他,石头。
这样盛大的宴会盛大是盛大,可是当江湖上那些多年不见的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对于小孩子总是会感到无聊的。于是我们一群无聊的小孩从宴会上遛了出去采了些花或戴在头上或拿在手上,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次花会之后总会是残骸遍地的原因,虽然那些大人会遵守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规定,但是这样的口头约定从来就对小孩子没有作用。
月下花底屋顶廊内蹿遍了以后,玩疲了的孩子们或是陆陆续续的回到跟随来的大人身边或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玩,我记得我们逛的时候石头都是拉着我的手的,我说这样走路不方便,他摇摇头说这样子我就走不丢了。
我和哥哥石头以及秦婉清在一起,哥哥拉着秦婉清拿着花一个劲的往她头上戴,我从哥哥口中第一次听到“人比花娇”这个词,并且觉得这个词语是为秦婉清专门造出来的。
石头拉着我的手半天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支花,我看着那支已经被他的袖子虐待的只剩下几片残缺花瓣的月石花心里祈祷他千万不要往我的头上插,但是那日老天爷他有些忙,是以没有听到我心里虔诚的祷告。
我愣愣的看着石头拿着那支饱受蹂躏花很是淡然插在了我的头上,我问他:“你做什么?”他道:“给你戴上花。”
我指指头上的花,心道好在我看不到什么样子,不用承受什么心里压力,我道:“可是别人戴的花都是很好看的,你给我的很难看,我不要戴。”
他认真的看了看我,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认真的道:“很好啊。”
我不明白他是哪只眼睛看到的很好,我道:“你给我摘下来,我要带新的。”我想着,总归是他给我戴上的,我不能随便的摘下来,纵然是朵残花,可是我依旧很喜欢的。
他抬手还没有开始摘,哥哥和秦婉清便被我们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然后我就听到了相当影响听力的恐怖笑声,好在石头赶紧捂住了我的耳朵,否则我会怀疑我以后的耳朵会不怎么好使,但是当时我被他们的笑声给弄傻了,觉得那笑声深深的伤害了我作为正在成长期有着所有女孩子爱美这个共同点的心,是以我没有及时去捂住石头的耳朵,以致于我在以后好几年年的漫漫岁月里常常会觉得也许石头的耳朵其实被震坏了,这让我觉得对不起他,并且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嫁给他的决心。
在哥哥笑完后,石头将我头上的那朵破花拿了下来,然后拉着我就走,我觉得刚才可能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因此便没有反抗的任由他拉着我走。
石头扯下一块布将我的眼睛蒙住让我坐在一个亭子里道:“别动,在这里等我。”声音很是轻柔,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再次听到过这样令我的心神一直为之牵绊的好听的声音。
他便离开了很久,久到我甚至不相信他还会回来。我蒙着眼睛坐在那里,心里想着石头去做什么,想着他会不会是不管我了,我想解开布条去找他,可是他说了让我坐在这里等他,我怕我走了,他便再也找不到我了。
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他道:“月儿,我们回去吧,那个石头可能忘了你了。”
我说:“不会的,石头说了不会让我等很久的!”哥哥笑道:“你怎么这么没长进,好歹也跟着我一起掏过鸟蛋捉过鱼,竟然就这样被一个小白脸给迷糊了。”
我当时没什么见识,觉得哥哥说石头是个小白脸是在夸奖他,并且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小白脸”是形容长得很白很好看的男孩子的,为此曾一度遭到一同玩耍的玩伴的嘲笑。
我仰仰头,眼睛上蒙着东西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我说:“他说让我等他,他就一定会回来。”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我抬起头道:“我没有动,我在这里等你。”
来人显然愣了一下:“月饼。”
我裂开嘴笑道:“石头你回来了。”
他有些犹豫的道:“月饼,我父……爹爹叫我有事情,我现在才偷偷跑出来........”
我道:“石头,你松开我的眼。”
他连忙近前给我松开,我看着他笑,他看着我沉默了半天,拉着我道:“你怎么不走?你怎么还在等我?”
我说:“你说的让我等你的啊。”我笑着道:“我等你很开心的。”
他拿出手里完好的月石花递给我道:“月饼,等着下一次月石花会的时候我就来娶你好不好?到时候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我说:“好。”想了想又道:“呐,石头,你送我花,那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他点点头,我便唱了起来,唱的是什么早已忘却了,大约就是梁朝小孩子们经常唱的歌谣,其实要我弹个琴跳个舞还可以,但是唱起歌来着实不怎么在调子上,我却记得他听得很是认真,宝石般的眸子里荡出温暖的波纹。
他将月石花插在我的发间,拉着我手数天上的星星,他的手很暖,握着,便暖了一生的冷。
他看着我,宝石般的眸子清澈坚定:“月饼,十年后我一定来娶你。”
那时候怎料得到,十年是一个多么遥远的数字,十年,足够用来做很多的事情,也足够,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