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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各归其位(补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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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您为我做这个…… 是的,就是这样。”
“行了,哀格蒙特,这件事还要多谢你。”骑士点点头,迈着有力的脚步离开。
哀格蒙特靠在酒店肮脏的立柱上,痛苦地沉浸在回忆中。
——理查当晚传唤哀格蒙特去寝宫见他,他理直气壮地要求哀格蒙特对下午时向他美丽的面孔所实行的残忍行径给予补偿……事后理查身着浴袍在寝宫中走来走去,他表现得焦躁不安,心情郁抑,过后很长时间才仿佛终于下了决定。
哀格蒙特其时仍躺在床上,理查缓缓踱步,对着虚无的前方开口道:“艾格,我想我一直爱着你。”
哀格蒙特一天的情绪不可不谓跌宕起伏,他先是哭笑不得,复愤慨,又杀心难耐,刚刚心冷如灰,此刻却想立时哭出声来。我们,人对于理查来说究竟能算什么呢?
理查继续讲下去,“听着,艾格,不要打断我。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这么快改变心意,我必须这样回答你:爱情是毫无理由的。爱情可以在一瞬间生发,亦可以在一瞬间泯灭。它产生于人不能注意的微妙时刻。我发觉爱着你而不是德昂蒂也是这样。不要质疑,我命令你爱我。”他露出阴狠的神色。
哀格蒙特没有回答,他将脸颊埋进被子里,暗暗下了决心。
德昂蒂穿着美丽的绿裙子来见哀格蒙特。他不怎么经常换衣服——我们指的是像正常的夫人们一样一天三件——但德昂蒂始终对珠宝搭配有着深沉的爱好,虽则哀格蒙特认为暴发户一词是永远不会从矮人血统中消失了。那轻盈的绿上缀了一点点的黄晶,德昂蒂好像就要飞走似的。他心情愉悦,脚步几乎在跳舞。哀格蒙特愈发烦躁。
“您心情好吗?”他还是忍不住本能问候了。
德昂蒂笑着斜看他一眼,“是的,我的事快完啦!啊,您决定好了吗?”
“您能给我什么样的帮助呢?”
“绝对超出您的想象。”
德昂蒂是个魔法师。他还是个矮人。因此哀格蒙特取得帮助时并不惊讶,他得到了魔法和财富。不过前者虽说是实物也只能他一人使用,而后者干脆就是一句空话——哀格蒙特认为德昂蒂恐怕比巨龙还爱惜财富,他想不出德昂蒂会怎样兑现他的诺言。
事情出乎意料顺利,大概也是德昂蒂的护佑吧。他很快集合了许多骑士和王室仆人,这群人仅仅因为他的故事就愤慨不能自已,纷纷大叫要杀死该下地狱的贵族们。他本想再寻一些有力的农夫们,然而当他走进农庄时,几个农夫正边欢欣地浇粪边裂开树皮似的嘴巴大笑,他一下子跳开了。这场景不单叫他想起理查乌黑的手指还使他下定决心绝不重回家乡那个小村甸。他付出了很多为人民解决一个大麻烦,他们有必要答谢他。
可是哀格蒙特无法拒绝理查的命令。他有一整个月每天深夜从理查的寝宫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身着整齐的制服,佩剑落地,颓坐在石柱旁。他在明亮的月光下伸长脖子靠在柱上。每个夜晚都是心灵和□□的双重煎熬。他想就这么放弃了,然而德昂蒂的赠送就牢牢卡在腰间,催他出鞘使用;他想用德昂蒂的匕首一刀杀死他,然而懦弱之名仿佛入骨之蚹,除非劈开刮净恐怕永远无法舍弃情谊的纠缠。
理查对他的所作所为全无察觉,理查全身心地“爱”着哀格蒙特。他贪恋夜晚的温存,也因此错过了发现不轨行为的最佳时期——彼时哀格蒙特在德昂蒂的魔法下为他的小军队找到了一批武器,运送的骑士们抬着箱子从庭院中经过。理查恰好厌烦炎热天气站在夜色中酝酿他永远写不出来的诗歌。有人在运东西,这太有趣啦!他叫住了他们,勒令骑士们打开箱子,哀格蒙特站出来面不改色地要求跟他去寝殿谈一谈。理查突然感觉天气似乎反而很凉爽,他开心地揽着哀格蒙特离开,并告诉他他想试几个新花样。
理查用饱满的指甲掐进哀格蒙特的肩背,他仍然爱着鲜血,甚至没有鲜血就无法摆脱百无聊赖的状态。他舔舐哀格蒙特的伤口,他产生了面对德昂蒂时同样的欲望——把他吃下去。这叫他感到疑惑:难道他对哀格蒙特的爱也是虚幻而转瞬即逝的吗?他还是狠狠咬了一口,鲜腥味使他想继续,他也打算这么干。可是亲爱的艾格以极快的反应给他的肚子来了一小下——理查决定即使下一时刻他就不再爱他,他也不对此负任何责任。
月色迷蒙。
在初春的念想里,哀格蒙特感到他应该去做了。过去的几个月一晃而过,回想起来似乎一直生活在浑浑噩噩中。然而他竟在浑浑噩噩中做了如此诸多的事!他有些飘飘然,现在他有一只军队了,他该怎样对待理查呢?叫他轻易地死去?不,决不。
他们轻轻松松地打开了王城就像剥开一只多汁的橙子,骑士同僚们正在城内等着和他们拥抱。老国王可怜兮兮的禁卫军十分干脆地放下武器,因为王后总是挪用他们的工资给她老迈的脸颊和身躯添加装饰。但还是有忠义之士。牺牲是无法避免的。哀格蒙特这样想的时候正用那把能砍断任何事物的匕首夺取一位老臣的性命,他曾给王子和其好兄弟上过文法课,曾摸过小艾格的聪明脑袋。
他们把国王和王后像两只肥老鼠一样捆起来羞辱,有个骑士取来剑想试试国王早上吃的皇家奶酪是否是明艳的橙黄色……只有理查还完好无损地被禁锢在寝宫里,哀格蒙特想自己解决。
他推开那扇门,期待理查是一副懊丧脸——他从没见过的表情——兴许他会饶他性命,可是理查怒吼着扑了上来,他的宝剑直直切向哀格蒙特。哀格蒙特忽然想起那只小龙,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忽然想到他终于也可以做一只狂狮了。他从容地为理查表演了一番切宝剑的杂耍,又温柔地将那堆条状物放到一边。他们眼神对视,彼此都明白到了最后时刻了。
“把它放下。”理查说,“我们公平地比一场。”
哀格蒙特则笑着说,"但我也想品尝一下特权的滋味了。”
理查大叫一声,他想绕过那致命的匕首,用拳头教训这个扰乱尊卑的骑士,他其实明白自己必然会死,他又无法抑制地想要吼叫想要破坏。
哀格蒙特成功地将匕首抵上理查的胸膛。他能感到他的心脏搏动,身体微微散发热气。他手上用力。
匕首穿破理查的厚呢外套,手绣马甲,丝绸衬衣,马上要钻进他的心脏。
它断了。
哀格蒙特在那瞬间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对,他神色如常,瞬间过后他嘴唇发白地想起德昂蒂当时的话。
“总是要有些缺陷的。”他开心一笑,“就像阿喀琉斯之于脚踝,巴尔都尔之于槲寄生。”
“而且——”他转身看哀格蒙特。
理查猛地将哀格蒙特压在身下,双手扼住他的脖子。
门突然被一脚踢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大喊:“王子殿下,您还好吗?”
“——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所有的利刃在真爱之前都将折断。”德昂蒂唱歌似的说道。
“我敢保证我没有那玩意儿。”
这是他当时的回答,此时此刻,在理查面前,他恶狠狠地瞪着折断的匕首,瞪着这个事实。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理查怜悯地笑着,捧着他的脸,折断的匕首被反握着插进去,这个长度不太可能置人于死地,哀格蒙特却感到了覆灭般的眩晕——“乖乖地睡着吧,艾格。”
他堕入了长眠。
漫长的一天以后,人们毫不惊讶地发现年轻的王子继承了国祚。说起来到底谁做国王与混沌年代的日子都没什么关系,赋税不会减少,兵役还得照服。这个小小王国的人民驻足观看了阳台上国王的个人表演,就纷纷散去了。
唯一有趣的事,是王后在老国王老王后去世时居然悲伤过度陷入了昏迷,这样的深情值得饭后谈一谈笑一笑。
英俊的国王走进寝殿,德昂蒂正身着男装靠在床柱上:“我想我们改告别了。”
理查没有回答,他稳步走过去,撩起床帏静静地看了一会。
德昂蒂识趣地向后退去……“你还欠我一个愿望。”理查突然道。
“哦我可以打个欠条,魔法师协会代为偿还的,我有很多人情在那里。”德昂蒂诚恳地说道。
理查仔细瞧了瞧他:“那他什么时候醒呢?”
“真爱。”德昂蒂一本正经道,“真爱可以打败一切,在我们这个时代,真爱是良药,是武器,是万金油,所以用你的行动体现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愿望好像就是关于真爱。”
“天哪!尊敬的陛下,您希望骑士爱上您而不是您爱上骑士!您又不爱他怎么能救醒他呢?——想用最后一个愿望吗?”
理查危险地眯紧双眼,沉默像山一样压过来,幸好德昂蒂是德昂蒂,他海拔过低,并不感到窒息。
“好吧,您走吧。”理查说道,“反正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您说对吗,艾格?”
理查兄弟一样拍打着德昂蒂的肩膀——后者像是个陀螺,被抽得摇摇晃晃,他们客套着走出去了。
哀格蒙特静静地躺在床上,金发白肤,确实像个睡美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