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流年》dimyx

1、我等你

　　一场大沙暴，她和她相识相恋。
　　她却不得不离开。

　　就着大漠狂沙，风起云涌，她们在金色的海洋里沉默地看着彼此。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片广袤无垠的大漠。
　　明明是干燥的气候，她却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一片潮湿中。

　　我等你。她说。
　　隔着自苍穹直刺下来的阳光，隔着大风呼起的砂砾，她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只听到她说，我等你。
　　她想走过她们之间几步远的距离，想伸出手抱抱宽大兜帽粗布袍遮盖下，她瘦得让人心疼的身子。
　　可她最终只沉默地转身，松开被衣袖深深隐藏、紧攥成拳的手，用这手握住拴在骆驼脖子上的缰绳。
　　留给她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兜兜转转，几个月倏然而过。
　　她从大漠进了关，从北地旅至南国，坐骑从骆驼换成了马匹。
　　衣着由长袖大袍换成轻薄短衫。
　　风土变换，人情变换，唯一没变的是她的心情。
　　大漠里的人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将自己的一颗心交出的人。
　　她却不得不离开。
　　多少个夜晚，她栖枕床榻，怀念伴随着风声、自己环住或自己被环住的温暖。
　　她蜷缩着身子，用被衾紧紧裹住自己，却还是冷。
　　她在等她。
　　上天垂怜，她遇到自己爱的人。
　　岩石下的篝火好似沙漠海洋中的明珠，明珠旁是一顶简陋的皮质帐篷。
　　在那张皮下，她们曾亲密相拥。
　　她却不得不离开。

　　那么多年过去，她行遍千山万水，不是没有机会，她却再也不曾踏上那片沙漠。
　　她不能，也不敢。
　　只有不断地行走。
　　那么多年过去，她终于做完了该做的事，却也和一个男人有了孩子。
　　看着男人乞求的眼神，和孩子稚嫩的脸，她留在了那个水乡，把过去的自己，和那片大漠沉到心湖底端。

　　韶华易逝，仿佛一眨眼，她成了别人口中的婆婆。
　　佝偻了脊背，花白了头发，浑浊了眼睛。

　　经商的孙儿从远方回到家中，闲谈旅途见闻。
　　话至正酣他突然一拍大腿，向围坐的家人提起自己在北地大漠见到的一位老妪。

　　那位老人家在沙漠深处独居，手脚都不大灵活了，还自己劈柴抗米，脸和手都被漠北的大风刮磨得不成样子。我怜她孤苦无依，想带她出来找个地方安顿，却不想遭她拒绝。
　　她说她在等人，已经等了几十年，不想前功尽弃。
　　我于她只是一介路人，也不好太过强求，只好稍作歇息，继续上路。
　　其后途中我每每想起这位老人，总不由产生且敬且怜之情。
　　敬她白驹过隙，执着如斯，怜她所托非人，空耗年华。也不知她现下如何，要我说，她自己独自一个，能在大漠过活这许久，也算件奇事了。

　　咣当一声，正巧路过的她手中拐杖跌落到青石板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跳得她这个老人家受不了，身体里好像堵了什么似的喘不上气。
　　她颤颤巍巍地弯下腰，伸出枯瘦的手掌想捡起拐杖，却发现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握不住那根木头。

　　听到动静的家人赶忙过来。
　　哎呀！祖母您的脸色怎么这么惨白！阿洛赶紧请郎中！
　　极敬重她的孙儿看着她既惊又急，忙拾起拐杖同众人一起扶她至一旁的木椅坐下。
　　我……我没事……
　　她想安抚家人，却几乎瘫在木椅上。
　　花梨木制成的座椅和她瘦小的身体相触，隔得她生疼，也隔得她迷糊了几十年的脑袋清醒了起来。

　　围着她的一圈家人都模糊了起来，她眼前青白的石板渐渐变成了漫天黄沙。
　　遮天盖地的黄色中，有一抹麻色的身影，明明颜色相近、在她眼里却极为显眼的身影。
　　孤孤零零，形单影只，孱弱地伫在那里。
　　她仿佛又变回了几十年前那个风华正茂的花信女子。
　　穿着粗布大袍，带着兜帽，站在那个已经模糊了面容的身影前，沉默着，听她用不大的声音说。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