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国·赤壁 ...
-
三国·赤壁
公元208年·赤壁之战
“谁荒芜了你的天空，谁斑驳了你的笑容……”
是谁在弹唱呢？
晨早起身，听到江对岸一女子独自抚琴歌唱。歌声婉转一如冬日里寻不见的夜莺啼音，柔和的曲调中渗透着几分悲伤的情愫，如梦似幻分外动听。
我渐渐听得痴了，不觉歌声已戛然而止。
我慌了。
“来人！去把江对面那个弹唱的女子带过来见本相！快！”
“诺！”一旁的士兵在我命令下达后的一盏茶内敲开了我的营帐。
我转过身看去，是一气质淡然的绝色女子，抱着古琴站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暖了我冰冷而坚硬的心。
“曹丞相召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素手交叠，微微屈膝。我抬了抬手示意你不必多礼。只见你缓缓抬眸，在视线相触的一瞬间我感到了自己略微的紧张。
“姑娘可否将方才所唱曲子再弹唱一遍或是将歌谱留下，曹某愿以千金相报。”
我一挥衣袖，身后的士兵立即恭敬地献上明晃晃的金锭。那金子折射出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你的眼眸，却照不亮你眸底的波澜——你显得分外冷静、淡然，甚至冷漠。
半晌，你干脆而决绝地吐出一个字。你说——
不。
一时间，凛冽的寒风吹开营帐的门涌了进来，扬起了你的衣袖带着袖底周家的图腾映入我的眼帘。其中隐约可见的篆字是，乔。
孙吴名将周瑜之妻，小乔。
那一瞬，一种凄凉的愤怒自心底横冲直撞着漫上眉稍。我别过头去，右手一挥，“把她带下去！”
直到士兵带走你的脚步渐行渐远，我才将头转回来，看向你离开的方向。
我忽然想到那个只因一个忤逆的眼神就被我下令斩首的女子。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我怎么说也算是见过美人无数，我的铜雀台，藏着佳丽三千。她们即使称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算得国色天香粉雕玉琢，不比你小乔逊色多少。可我从未像今天这般不正常。我还是我么？还是说……
不！如今大战在即，我岂能被区区儿女私情所牵绊。我不能。
这场战役，我曹操，势在必得。
我拿起桌上的兵书，目光透过窗子看向更广阔的天空。
夜深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读了这么久。我放下手中看完的兵法，试了一下士兵不知何时送进来食物的温度，已经凉了。
“来人！”
门外的士兵走了进来，我手指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示意他换一份宵夜。他会意走过去端起冷饭冷菜，不过，在此同时他留下了一个人——阚泽。
“丞相，这是黄盖黄将军的投诚信，请过目。”
“黄将军？”我接过信封，邪邪地看向阚泽，“他一向不都是最忠心的么，怎么，也会叛变？”
阚泽迎上我质疑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我看一下信的内容。
我翻开折好的信，粗略地浏览了一下。
“啪！”
信封和信被我凌乱地交叠在一起拍在桌子上，力度之大，震落茶盏，精美的瓷杯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苦肉计？！你觉得本相会那么蠢，以至于连这个都信。”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镇定自若的表情一点点崩溃。
“丞相，黄老将军是何等的心高气傲，怎能容忍周瑜那小子无缘无故的一顿毒打？！您不接受他的投诚便罢了，又何苦用‘苦肉计’三字来羞辱黄将军！”
我袍袖中的双手由于握得太紧而微微的颤抖着，心底的愤怒不可抑止地滋生、蔓延，随着呼吸的节奏最终缠绕，包裹住整个心脏，一下下的撞击着胸腔。
“把他给本相捆起来！”
四周的士兵在听令后立即包围住阚泽。然而被束缚住手脚的他依然不停的挣扎，并且不愿屈服地叫嚣着，“黄盖将军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人！”
“本相若是信他，那本相才是瞎了眼！”
我转过身去，一挥衣袖。
“把他拉出去斩……”
“丞相——”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看见你微笑着，从容地打断我的话。
“这是怎么了，生那么大的气。”你走到我面前，施一礼，“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否说与小乔听听”
我皱了一下眉，抬手示意你起身，却不做声。
“怎么，信不过小乔？”
“周夫人，您怎么在曹……”
“书信在桌上，请便！”
我伸出左手指向桌上凌乱摆放的信，双眼恶狠狠地瞪向阚泽。
在我凶恶的目光中，他脸上的表情先是由震惊变为恍然大悟，再由恍然大悟变为厌恶。
我挥一挥右手，士卒立即将阚泽带到营帐外，听候发落。
当营帐内的气氛重归于平静，我才将视线移至你的身上。
然而我在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你脸上的泪痕。
你哭了，我心中残存的怒气在那一秒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心疼。
“你，怎么了？”
“咚！”
你重重地跪在地上，在我话音刚落的一刹那。柔顺的发丝在我面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随后服帖在你的肩上。
“丞相，求您，收留黄将军吧。”
“小乔，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伸出手想要扶你起身，却被你一下推开，我的双手在半空中僵硬了一瞬间，随后我一甩衣袖将手背在身后，也转过身去不再看你。
“丞相，其实周郎和黄将军这样因军事而争吵在吴国是很常见的。他们在军事上的见解不统，两个人的性格又冲，谁都不肯退让，所以冲突就一次比一次厉害，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丞相若是不接受黄将军，那他迟早会死在周郎手里。小乔自小生长在江东，是黄盖将军看着长大，他就像我第二个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而无动于衷。丞相，小乔求您了。”
你轻轻地叩首在地，三千青丝自你肩头滑落。我回过头，看见你伏在地上哭泣不止，娇弱的身躯随着啜泣声微微起伏着。
我有些迷惘，开始质疑自己最初的判断。
这真的，是苦肉计么？
此时，有人送来了蔡和、蔡中的密信。信中写道——
周瑜打黄盖。
看来这是真的，我转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你。算了，我就信你一次吧。
可是……
“你就不怕，黄盖投降本相，这场战争周瑜会输？”我随手将信撕碎托于掌心，洁白的布片一如雪花堆积，含苞欲放，手掌一倾，雪花漫天飞舞，凋零满地的韶华。
“不会的，黄将军不会帮你。”你直起伏在地上的身子抬头看向我，“黄将军虽与周郎不合，却是始终忠于吴国，因此他不会帮你，在曹营他至多是个闲人。不过他即使有才不外露也并不代表他没有。所以，像丞相这样爱才的人是不会舍得杀掉他的，对吧。”
你看向我，眼神坚定地，我转回身对上你的视线看向你的眼睛，遇见一汪波澜不惊的清水，就像此时的长江，死一般的寂静中孕育着一场大战的爆发。
“蒋干。”
“末将在！”
“去告诉阚泽，就说本相接受黄将军的投诚。还有，”我弯下腰，伸出一只手将你扶起，“去江东盯着，探听虚实。”
我感到你的手突然变凉，随后你将它缓缓地抽离我的手掌，转身离去。衣边拂过地面，染上些许尘埃。你昂着头，有些漠然地消失在，营帐外面的世界。
此时蒋干已在路上，营帐中只剩下我一人。
好静啊，此刻安静地仿佛听得到时光流走的声音。
哗——哗——
一如长江江水冲刷堤岸，夜以继日，从白天流向夜晚又从夜晚冲到白天。
此间，我一直待在营帐内，除了士兵送来一日三餐，我的耳朵里没再出现其它的声音。
你也没再来过，我开始想念你泡的茶，想念你的声音，想念你的一切。
你是生我的气了吧，你怪我不信任你。
门外的士兵进来放下食物就准备离开。
“哎，”我顿了顿，“去把乔姑娘请过来。”
“诺！”
士兵出去之后，蒋干回来了。
“丞相，末将带来了凤雏先生。”
一男子自他身后气宇轩昂地走来，他虽其貌不扬，周身散发出的不凡气质却令人无法小觑，我知道，他就是庞统。
庞统说，要看看我的军队。我带他去了。
“丞相，您真是治军有方，足以与当年的管仲、孙武媲美。”庞统转过身，我轻笑出声，“凤雏先生过奖了。”说完，微微颔首以示恭敬。
“不过”他看向远方的水军营寨，突然说，“您军中可有良医？水军士兵得病的很多，如此会影响战斗的。”
我将左手背在身后，想了想，问：“先生可有应对良策？”
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北方人因不习惯浪打船摇而生病。若用锁环将大小战船锁住，这般三五十条船连在一起，再在船与船间铺上木扳，如此，人在船上，就如同在平地上，也就不会生病了。”
我闻言，大喜，当即躬身作揖以示感谢。
可当我再次直起身时，却看到了那样，令人震惊的一幕。
其实是庞统震惊了，因为他看见了你。
“凤雏先生，你，你背叛了周郎？！”
你伸出右手，颤抖着指向庞统，粉雕玉琢的面容因怒气而微微涨红，灿若星辰的双眸中满是不解与愤怒，“周郎哪里亏待你了，你居然背叛他！”
“周夫人……”
“你别跟我说话。”你转过身去，背对我们，“我不想跟你这个叛徒多说一个字！”
“周夫人！”庞统明显被你的话激怒了，“你说我背叛都督，那你呢？你不也是在这里，与曹操苟且！你又比我好到那里去！”
“苟且？！”你被他的话惊到了，“丞相，你告诉他我是被你抓来的，我不是自愿的。”
你抓着我的袖子抬头看向我，眼眶中闪烁着莹莹的泪光。
我看了一眼庞统，“把他送回去吧。”
“丞相！”你扯了一下我的衣角。
“小乔，你随我来。”
我握住你抓着我衣服的手向营帐走去，一路上你从未停止了哭泣。
“你为什么不向他解释！为什么要让他误会我！”你冲我撕心裂肺地叫着，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大声地跟我说话，我怔怔地看着你，不做声。
可你的哭泣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那支谱子我真的不能给你，你放我走吧。”
你抬着头，一脸泪痕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恳求，可我依然只是看着你，没有说什么。
你急了。
“你不要以为你挟持了我，你就会赢。我是周郎的妻子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周郎也不会输，周郎他……”
周瑜，周瑜，又是周瑜！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在我面前提起周瑜！
愤怒的情愫一下子冲昏了我的大脑，当我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你已被我霸道地拥入怀中。我才发觉，其实是我不肯承认，我一直很爱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如果我赢了，你会嫁给我么？”
“丞，丞相……”
“赤壁之战，如果我赢了，你会嫁给我么？！”
“丞相，小乔是周瑜的妻子……”
“我不管你是谁的，我曹操看上了就是我的！”
我俯下身吻住怀中的你，你拼命地挣扎着，突然，一下咬破我的嘴唇，逃出营帐。
当你重新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已是战鼓敲响。
你坐在我的战船上，品茶。
浅绿色的茶水倒映出箭矢飞过的影子。
我曹军以绝对的优势压倒对方。
看来我很快就能结束战斗了。我转身看了看你。你的视线一直落在茶杯上，不曾移开。
“东南风。”
突然，你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我顺着你的视线看过去，是一艘插着青龙旗的战船——黄盖来了。
我心下大喜，认为曹军就要胜利了。
“不对，丞相。这船吃水不深，不像是装着粮食。”程昱在一旁提醒我。
“……不好，黄盖诈降，本相中计了！”
我急忙下令战船后退可惜为时已晚，锁环相连的战船已在东南风的推波助澜之下烧成一片火海。
我的士兵，死伤无数。
“众将士听令！弃战船改用小船前进，今天就是游也要游到江南，大败孙刘联盟……”
“丞相！”我转过身，看见你一脸决然，“退兵吧，你看看你的军队，你的士兵，你的……”
“够了！”我怒喝一声，“我说过我会赢的，小乔，我要你嫁给我……”
“可是你已经输了。”你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是主公派来的细作。”
“不！！！”在重重火光之中，我看到周瑜的战船已经驶了过来。我仰头长啸一声，抢过身旁士兵手中的弓箭，将箭头指向你。
你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青铜刺破了你的肌肤，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脖颈缓慢流下，染红了你浅蓝色的衣裙。
江面上，周瑜的战船已经驶近。见状，他站在船头冲我大喊：“曹贼，快放了吾妻！”我不予理会，依然举着箭，脚下却后退了一步。
“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我赢了赤壁之战，你会不会嫁给我。看来我现在是办不到了。”我紧紧盯着你的双眸，在我的目光中，你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过……”我的眼底闪过一丝狠绝，随后迅速转身，张弓搭箭射中了周瑜，“如果没了周瑜你就可以嫁给我了吧。”
“周郎！！！”
“别乱动。”我用沾了药的手绢轻轻擦拭着你的伤口，“这箭头上有毒。”
你震惊地看看我，又转头看了看周瑜。
“你，你……”
士兵已将小船驶来，准备载我离开。
“先送乔姑娘回江南。”
我盯着那条小船，直到它载着你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退兵。”
“丞相！”
“本相说退兵！”
赤壁之战，刘备、孙权以少胜多，打败了曹操。
公元210年·周瑜病故
“小乔。”两年了，再见面时，你除了当年的沉静、美丽，还多了一分漠然。
“丞相，两年未见，您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啊。”你没有转过身来看我，只是忙着在坟前摆上新鲜的果品。
“自从你两年前在江边弹唱，本相再没有听过比那更加动听的曲子，所以本相，还是想求歌谱。”
你没有立即回答我，我也没有催你。半晌之后，你终于停下，跪坐在坟前，说：“当年我被孙权派去曹营当细作，在那里我对你说过的话全部都是假的，只有一句是真，就是这支曲，是我写给周郎一个人的，也只唱给他一个人听，所以我不能给你。”说到当年，你的脸上又重现了久违的笑容，仿佛回忆起当初周瑜还在时，你们的甜蜜过往，“虽然，他自从那次受伤之后不是养伤就是打仗，我也再没有机会唱给他听。不过现在，他安定下来了，就在这里，哪都不去。所以……”你拉过一旁的古琴向我微微颔首，“丞相，请回吧。”
“你……”我嘴唇张合了一下，那个问题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我已经明了，你的回答。你不会嫁给我的。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在我转身的瞬间，听到身后的古琴流淌出天籁般的琴音，随着我前进的脚步逐渐消失在那个你埋了心的地方。
自此之后，我一生戎马，东征西战。几乎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大愿。然而我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晚年，我在铜雀台夜夜笙歌，花天酒地，荒淫无度，纸醉金迷。世人都说我曹操无情、无爱。只是他们再见不到，我曾几何时的柔情。
只因，我在三国遇见你。
--
文/Mr.洛星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三国·赤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