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大王》起司

6、5

　　檐下凝紫气，人君就站在那里，子璎手牵着我的衣领站在不远处，华胥依旧背对着我们，面壁负手的样子，看来是烦忧过盛而没发觉我们的到来。
　　我想我该从后面缓缓地抱住他；还是该上前弯膝下跪，行君臣之礼。
　　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还愣在这里？” 子璎小声道。
　　“他现在心情不好，我又想逗他开心，又想保自己稳妥。” 我答。便是枕边人也挺难做，心里千方百计，可当真做起来，不是稍有不慎，就是过于慎密了。
　　“蠢！”子璎白了我一眼，“你何不朴素真诚一点？大王他……还是很喜欢吃野味的。”
　　我愣了愣，子璎已退至宫背的栅栏路上了。

　　灯火通明的宫廊上独我一人，两步拆成三步走上前去，试探性的叫了声“华胥……”没有如往常一般伸手抱住他，挂上自认最有诚意的表情，竭尽全力的……看着他。强势、认真，带着些许压迫的专著，甚至没有呼吸的声音，就像对峙一般。
　　他回头看我，懵然一震。
　　“重炎，你……” 声音有些干渴。
　　看把这小子感动的。……你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自己短暂的优势在哪里，更知道该如何取悦你。
　　子璎不愧是我大师兄，对每一个师弟、每一个情人的了解都胜于他自己，我虽不聪明，倒还处处有他指点。

　　漆黑的屏风反射着那些如白昼的灯光，悉数打在了我身上，我看见屏风中的人气宇轩昂，神情赤忱不羁，右手的骨节分明，就像要拔刀而出那样……
　　如此尊容，实在是耀眼，连我自己都为其迷惑不解。
　　我下意识的往腰侧一拔，空空如也……。我怎么忘了，我是没有配刃的。
　　他很快的走到我身边，递上酒壶。我伸手，那个交接的动作在屏风里变幻如往昔，我与他执手而立，如兄亦友，场面漂亮的没话说。流光一下倒转了十多年……

　　“华胥，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年么？我向你要了一坛酒，后来你每年来风雷山，都会带上一坛好酒。”
　　“只可惜你要得东西一次比一次奢侈。”
　　“奢侈？”我抱酒坐下来，靠在廊檐下。“酒、马、名琴、铜镬、女人……，也不算很多吧。就是宋国夫人，我也只不过看了一眼。”你坐拥一国，这些于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可也许真是我错了，一次又一次的抬高索求，几十年后，任谁也会害怕我总有一天会想要他们给不起的。
　　我回头，示意他在我身边坐下。
　　他摇了摇头，很轻易的拉开距离，“晚上阶冷，孤要保重龙体。”再清楚不过了，这个时候我在他眼里是毫无隐藏的危险品。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渴求，却又充满戒备。
　　“不想说点什么？”我转回头，径自倒了一杯酒。
　　三杯酒入腹中，他靠在我背后坐下，我能感触到他僵直的背脊，实在是……很不自然。
　　再度看去那屏风里，气氛尴尬，毫无转寰，我亦不知那镜中倒影是谁。

　　似乎总得说点什么……

　　“这三国夹在吴楚之间，自然不敢抗吴王旨意，三国出师本就无奈，你又何苦难为他们。”
　　“吴楚并雄于东南，他们忌惮吴王，却不惧我国威。” 他懒懒的答，“孤若不给他们个下马威，岂不灭我国威风。”
　　“你知道他们如何说么？”
　　我琢磨着是否触犯龙颜，现下连我自己都有些渴望什么。我从来都不惧怕他的帝威，可如果我们之间真成了这样，彼此都会很辛苦。
　　谁愿让自己过得疲惫不堪呢？这两年的宠臣生涯轻松惬意，只不知好日子能维持多久，曾经有段时间夜晚梦醒，一抬眼仿佛就看见他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刀。
　　“嗯？”他的声音传来。
　　“他们说……”
　　“你快说呀！”
　　“他们说吴王老奸巨猾，楚新君不过登基三载，尚是黄口小儿。”
　　他猛地回头，愤恨地一拳砸在檐柱上，目光如炬，孤傲志满。
　　我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入怀中，“华胥，他们说得可是实话。”
　　他在怀里看着我，隐忍的把头歪向一旁，“可是，我……” 错到如今，他比谁都深有感触，只是不愿承认而已。都说华胥三番五次在吴王那老头面前逞威风是野心勃勃之举，可冰冻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寒呢。
　　“我知你心中所想，吴王既刁难你，你也正好想利用此事力争强权。可现在尚且不是时候，何必急于一时？好在大家都只是做做样子，争两分薄面，你这一回到底还是逞赢了。至少他怕两败俱伤，你不怕。厄，你真的不怕么？”
　　我一长串说完看到他诧异的眼，也许，话说多了。他不过用了个“我”字，我就差点儿沦陷进去了。
　　“大王，夜寒露重，我们进去吧。”果然该适可而止，野味儿吃多了，就成了家菜了。
　　他微点下头，起身便往室内走，我紧随上，经过黑色屏风的时候已不见了月，徒余几点青辉。反光里的人再熟悉不过，腰无配刃，眼无尘芒，两手空空，那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