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4、第 104 章 ...
-
伯澈进到养心殿,见桌子上摆着好些葫芦做的小琵琶,小算盘,小香炉,小莲蓬。拿起来笑道:“好有趣,做的好精致啊。”
胤禛抬起头道:“这是魏珠进上来的。”
“魏珠是谁?”
“你皇爷爷身边的太监总管,替我办过好多年事,我叫他住在北海,没事做这些小玩意消遣。”
伯澈叹气道:“可惜好好个人,命不好。”
到胤禛跟前,见胤禛正誊写给胤祥的悼词,伯澈道:“剩下一半我抄吧,也算我的一份心意。”
胤禛把御笔给她,到一旁见伯澈写字,同自己的笔记如出一辙。
胤禛道:“你的字和我的一样。”
伯澈道:“我妈从小就叫我照着你抄的那本《金刚经》练字。”
胤禛道:“那是保佑她平安的,到底是难从人愿。”
伯澈道:“也还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和八福晋几个比,我娘也算好了。”
胤禛道:“她们如何能同你娘比呢?”
说话间仲桦跑了进来,胤禛抱起她教她背《论语》。
伯澈道:“她这么小懂什么?”
胤禛道:“谁说不懂,很聪明呢?你几岁念书的?”
伯澈道:“这谁记得,我妈说会说话就叫我背《三字经》。”
胤禛叹气道:“可惜我没在你们身边,小时候抱都没抱过。”
仲桦道:“君子抱孙不抱儿。”
伯澈放下笔,惊道:“小家伙,你知道的还真多啊。”
胤禛道:“长大能做女状元了。”
伯澈道:“状元多是花架子。”
又道:“我听说你革了诚亲王的爵位。”
胤禛道:“你十三叔辞世,他屡屡失礼,更毫无悲戚之容,仗着当年先帝恩宠,更是不讲人臣之礼。”
伯澈道:“小题大做的,要是没有心,非要装出伤心来有什么意思?他就是清高傲慢惯了,又碍不着你什么事,和他计较些什么?落得刻薄手足的恶名,十三叔也不会愿意你这么做。”
胤禛道:“恶名早有了,怕多一层?”
伯澈道:“懒得管你,什么事都是一根筋。”
胤禛道:“你从南边来,那边摊丁入亩成效如何?”
伯澈道:“还好,过去一家子十几口守着一亩田,按人头收税日子过不下去,按地征税比以前好多了。早该就这么办,拖了这些辈。”
胤禛道:“只是那些官绅不服。你皇爷爷在世总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我若再少事,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谁不想留个好名声,可是总不能对不住良心。”
伯澈道:“你呀,说的好听,口口声声不在意名声,和先帝一样,都是死要面子。没有烂摊子在,也不找你了。”
胤禛道:“不能这么说。我如今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也不知道事做不做的完。”
伯澈道:“少乱说,栽好了树总要自己也乘几天凉。”
伯澈抄完,见天色已晚,哄仲桦睡了,半夜出来见胤禛还在批折子,叫道:“睡吧,哪有那么多事。”
胤禛道:“就快完了,天天总有这么多事忙。”
伯澈道:“用的着什么都事必躬亲吗?”在对面拿过一本,看过用朱砂写起来。
胤禛道:“不能乱写。”
伯澈道:“就是盖个庙吗?你一定说知道了,务必克俭为先,不可聒扰百姓,适得其反。”
胤禛看着伯澈道:“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伯澈道:“弘历就很好了。”
胤禛只道:“他像你皇爷爷。”
伯澈道:“到时候都见不到了,管那么多干嘛?”
胤禛笑道:“是啊,可是放不开。”
又道:“你本该有个哥哥,儿女双全,儿子像母亲,女儿像父亲,看着他们就像看到自己年轻时候。”
伯澈道:“我像我妈妈。”
胤禛道:“你像我们俩。”
允禩死后,府里由弘旺当家。虽然成了闲散宗室,但杏蕊却平生第一次有了地位。过去有宝婺允禩在,自己就算有儿子也只能忍气吞声,如今虽然清苦许多,但俨然成了府里名正言顺的太夫人,过了大半辈子总算有惟我独尊的一天。
杏蕊每年寒食清明和祭日都会恭恭敬敬的去宝婺墓前祭拜,磕头。在外人眼里也是尤其虔诚的,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每一次低下头,杏蕊在心里道:“你到底熬不过我,还是我活到最后,福享到最后。”
杏蕊得势后待下人倒比从前要和善好些,只是过去宝婺的心腹一个也不肯放过,一掌家就免了缈烟身边的丫鬟,每日令缈烟打水洗衣服,粗使婆子一样使唤,常德也被贬到下房劈材挑水做苦工。弘旺虽心有不忍,也不敢违拗意思。
一日杏蕊寻到事端刚要教训杏奴,杏奴跪下道:“福晋可怜可怜奴婢,那夜叉在时,因记恨福晋有阿哥,又见奴婢有几分像福晋,把奴婢调到跟前,朝打暮骂,险些把奴婢作践死。奴婢和福晋都是受人刻薄欺凌的苦命人,福晋可怜可怜奴婢吧。”
杏蕊笑道:“如此说来,你还是替我受过的人了。”
杏奴道:“奴婢岂敢,能替福晋受苦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福晋想想,就是那夜叉精在时,奴婢又有几时敢有不敬福晋的时候?如今好不容易那夜叉没了,还求福晋眷顾,奴婢以后定然好好伺候福晋。”
杏蕊接过茶,道:“这倒也是,如此说也不该责你。也好,以后在我跟前伺候吧。”
杏奴喜不自胜道:“奴婢谢福晋恩典。”
杏蕊看着杏奴连连磕头,心里有一种报了仇的快感。
一天夜里常德偷偷的溜进缈烟屋里,缈烟连忙掩了门,将他让进屋里。
常德从怀里掏出一只包袱,打开来是一件大红睡袍,道:“我特意叫人赶做的,估计看不出来。”
缈烟道:“你从哪来的钱,我这还有只手镯,你拿着当了吧。”
常德道:“没事的,以往的交情,兄弟间借点就好了。”
缈烟道:“那也要还的。”
常德道:“人情的东西,你欠我,我欠你,算不过来。用不着可丁可卯的。”
缈烟叹道:“我这辈子欠你的人情,是还不完了。”
常德道:“你不要这样说,都是我害了你一辈子。当初要不是我劝福晋叫王爷收你,随便嫁给谁,不比如今好的多呀。”
缈烟道:“能伺候王爷,我这辈子知足了,都是多亏了你。”
常德听完惨然一笑,“我也该走了,叫人见了又是事。”
缈烟道:“你等等。”说着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夹袄道:“这都十月份了,还穿秋天的衣服,我给你做的,你拿着穿吧。”
常德道:“劳你费心了。”
缈烟笑道:“你替我费心才对。”
第二天杏蕊就寝见睡袍不对,一早罚缈烟到后湖里站着,水如今已经快结冰,侵肌透骨的凉。
冬娥不肯叫缈烟去,跪到杏蕊脚边求道:“福晋饶过我妈吧。”
杏蕊道:“洗坏了我的衣服,还想唬我,我受了你们这一世的气,如今还要作践我,你看我饶的过你们。”
冬娥哭道:“这么冷的水,我娘上了岁数,求福晋开恩吧。”
缈烟拉冬娥道:“不要求了,娘没事,你回去吧。”
冬娥只是哭,向杏蕊道:“福晋饶了我妈,我替她也是一样。”
杏蕊笑道:“好啊,你有这个孝心,你就替你妈去吧。”
缈烟苦求道:“傻丫头,你不能去。福晋开恩,我就去是了,不要连累了她。”
杏蕊不耐烦道:“谁有功夫听你们这杀猪乱叫唤,再不去,都给我扔水里去。”
缈烟母女俩个正痛哭不止,常德急忙跑过来,朝杏蕊跪下道:“福晋息怒,福晋菩萨心肠,饶过她们娘俩吧。”
杏蕊笑道:“这些年,你处处护着她,是不是和她有一道啊。”
缈烟哭道:“福晋说什么都可,可是我是王爷的人,天地良心,我有外心,不得好死,天诛地灭。”
杏蕊道:“赌咒发誓有什么用?你们做的出别怕别人说呀。”
缈烟又羞又辱,恨不得速死。
常德道:“奴才与二奶奶着实没有不可见人之事,还求福晋看在王爷面上,不要辱没了王爷的名声才好。”
杏蕊怒不可遏道:“王爷的名声早叫你们主子那搅家精败光了,她可以,我就不行!给我掌嘴。”
左右犹豫许久,不敢上前,杏蕊瞪大眼气道:“怎么不动手,以前有那吊死了的夜叉护着你们,如今看她还能从坟里爬出来。”
常德听缈烟恍惚要晕死过去,冬娥只是哭,喊道:“要杀要刮冲我一人来。”
杏蕊笑道:“好啊,你这个废人还有几分男子气啊。”
说着把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扯下来扔到湖里道:“捡回来,二十颗,少一颗你就在水里别出来。”
常德刚要下水,杏蕊道:“等等,大热的天,脱了衣服在下去。”
缈烟扑过去道:“不行啊,这要冻死的。”
常德笑道:“没事的,你和格格回去吧。”
杏蕊笑拍手笑道:“还说没事,好一幕夫妻情深啊。”
常德一把扯开衣襟,脱了棉袄跳到水里去,缈烟趴在岸边向湖里哭道:“你上来吧。”
又向杏蕊连连磕头道:“求求福晋,饶了他吧。”
杏蕊笑道:“这都是你们自找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同那个吊死鬼合伙作践我们母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
常德一直在水里挨到晌午,弘旺从外面回来,听说赶过去,见常德已经冻得遍体通红,胎鼠一样。缈烟也哭得晕倒在岸边,连忙叫人把常德从水里扶上来。
常德一直昏迷,高热不退,直到半夜才微微睁开眼睛。
缈烟喜道:“你总算醒了。这下可好了。”
常德见缈烟眼睛已经哭得□□一样,勉强微弱的笑道:“别替我难受,我可能不行了。”
缈烟道:“不会的,你会好的。阿哥说了,有什么尽管说,再不会为难我们。”
常德道:“死了好,只是不放心你,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活着,为了冬娥也要好好活着。”
缈烟大哭起来,“都是我拖累了你。这辈子你带我如此恩深义重,我报答不了,却害你到如此。”
常德摇头道:“没什么。从你跟着福晋嫁过来,大家都是打小一处长大,我总是想同你说。”常德说到这里,又不再说了。
缈烟道:“说什么啊?”
常德望着缈烟,摇摇头道:“没什么了,你们娘俩保重啊。”
外面北风呼呼的吹着,树都落光了叶,什么也吹不起来。
弘旺出资发送了常德,缈烟是不能送的,也不顾闲话,头上戴了朵孝丝。缈烟同冬娥到常德屋里收拾东西,打算拿几件东西留个念想。
冬娥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只蓝色小绒盒道:“额娘,您看。”
缈烟打开,里面是一朵褪了色,已发白的小绒花。缈烟看着只觉得面熟,许久才记起来,拿着绒花的一只手不住的颤抖,另一只手捂着嘴大哭起来。
冬娥急道:“额娘,你怎么了?”
缈烟摇着头,只是哭。
年后冬娥远嫁蒙古,临行前一天,缈烟道:“到了那边记着凡事多往开了想,不要惦记我,你好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冬娥扑到缈烟怀里哭道:“额娘,你在这狼窝里叫我怎么能放心,过去有常德叔在还能照应着,如今就你一个人,叫我怎么放心?”
缈烟道:“咱们娘俩有一个出去也好,你跟着我也是受苦。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没什么了。你常德叔对我们是有大恩的人,他没有后人,你记着,到了他的祭日,朝北边给他磕个头,也是分心意。”
冬娥点点头。
第二天送完冬娥出嫁,缈烟掩了房门,沐浴更衣上吊死了。她活了一辈子才知道,原来一直有一个男人对她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