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葳蕤》千夜弦华

5、当病萝莉遇见大美人

　　“……小芜……小芜……”
　　不依不饶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本当悦耳清脆的童音，却因为声音本身那种近乎于偏执的执拗，而愈显“魔音贯耳”。
　　吵死了……
　　想好好睡个觉都不行么……幼小的女孩在床上翻了翻，把头本能地埋进了被褥里，以阻止在耳畔持续了长时间的呼唤。不料这个简单的小动作却带给对方极大的惊喜——“小芜？小芜！你醒了吗？你有意识了吗？……小芜……小芜……！”
　　某人皱紧了眉头，只是仍懒懒地不愿睁开眼，身子蜷缩得更小了一些，恨不得手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直接砸掉那个噪音源。
　　偏偏对方实在是太不知趣了，干脆整个人爬到了床上，声音吼得那叫一个实诚——“小芜！”
　　她猛地睁开眼。
　　本来打算做的第一件事是直接吼回去——“吵死了！”等到张了张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喉咙袭来了一阵宛如火烧燎烤的疼痛，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努力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身体是个……
　　哑巴？！

　　大脑被这个认知惊了一下，她报废了许久的脑筋也彻底清醒，在看着对方的同时不禁略略懊丧，随即，黑玉般的眼眸闪过一抹精光。
　　这项残疾，于现在而言算得上一个完美的契机。既然不用说话，也不必费心去编什么失忆之类的狗血台词来糊弄这人——毕竟情报太少，就算能依稀猜测出人物关系，临场撒几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做的再好也是假的。这种深院大宅里能混出头来的都是人精，很难有完全保障。
　　唯一的问题是，这不能说话，究竟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的残障——
　　脑子飞速运转，她适时地露出了一脸惊慌的表情，微有些惶然不明地看着眼前的小鬼。
　　之前仅仅看到了他熟睡时的侧脸，那秀致出奇的容颜已经让她觉得颇为养眼，此刻细细凝睇，越发觉得精雕细琢，赏心悦目。他罩着一件丹青盘花窄裉褂，领口处透出素底蓝边的内衫，腰间是二指宽的金镶玉束带，并未束起的长发如流泉一样就这么垂至腰间。虽然年纪尚幼，眉眼中含着掩不住的稚气，但眉如青山，眸若点漆，已可清晰窥出未来的风华气度——比起之前的那个美得近乎妖异的男孩来说，这个叫“酃然”的孩子更平添了一份天生的温和与雍容。
　　只不过，此时他泫然欲泣的表情多少有些破坏了这样的惊艳感。

　　见到妹妹睁开眼睛，酃然的声音迅速放软，如释重负般地说道：“太好了！小芜，你终于醒了！”他的眼圈红红的，“我……我们都在担心你……”
　　小女孩眯起眼睛，面上仿佛还是茫然的。看着酃然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她一脸错愕不知所措，张了张口，尝试性地发出了一声：“啊……”又试图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任何具有实际意义的音节。
　　小小少年美如莹玉的大眼睛立刻盈起了泪水，速度比切洋葱还来得快。他紧紧抱住女孩瘦小纤细的身躯，泣不成声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的嗓子……呜呜……都怪我这个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
　　一只冰凉的手试探般地触及了他的发，随即探到了他的后背，仿佛是让他安心一般，轻柔地抚慰着。
　　酃然身子一僵，眼泪越发汹涌地落下。
　　……喂喂，她都这么大发慈悲地安慰他了，怎么这小鬼反而哭的更厉害了？男子汉大丈夫，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能这么轻易落泪呢？
　　无在暗暗腹诽的时候，酃然反倒哭得更凶。她默默无语抽回手，顺带多摸了一下揩油——那黑亮顺滑如丝缎的长发质感，全然可以在现代当洗发水广告模特。
　　他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这副身体原先的主人是他的亲生妹妹，骨肉至亲——因此对于“她”的苏醒，才会如此的喜极而泣。
　　很遗憾。
　　虽然于他而言很残忍，不过，他所重视疼爱的这个妹妹，已经确确实实的不在了。其身依旧，斯人已逝。她这个莫名其妙的灵魂，通过莫名其妙的方式，取代了这个原本的身体主人。换言之，正牌“小芜”的死亡，才给了她附身的机会。而现在酃然倾心关爱的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遗憾归遗憾，她还没好心到“老实交代坦白从宽”的打算。一方面她大病初愈，貌似还是不知是毒是蛊的玩意，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脚跟也尚未站稳——依照之前的身体主人经历的死亡，各人的态度，议论说话……自然也证明了她现在所处的并不是一个安稳平静的好环境。
　　心里遗憾一下就算了，她的中心思想还是很明确的——就算真是个哑巴，也比苍蝇蚊子什么的强。
　　无论如何，她可是很珍惜自己这一条来之不易去之更不易的小命的。对于眼前的小小少年而言，无知也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福气。
　　无闭了闭眼，没有想要打草惊蛇惊动身边人的打算，只是默念咒文，任翻滚的灵气在血脉中游走。一试之下，结果倒是令她相当的惊喜：这具身体虽然稍嫌体弱，但是骨质清奇，似乎六脉全通，绝对是个修炼灵力的好苗子。
　　凭借过往的记忆，以及现在的身体，她总算做了一回老本行——以自己的精神力为基，将神识散播到空气中，默默逡巡。虽然现在因为体虚而无法扩大神识的范围，也不能搜集到任何有利情报，但至少成功了——哪怕一毫米的扩大也是成功！
　　终于活得像个人了……无险些喜极而泣，不，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更应景一些，她是不是也该跟着这小鬼一起哭？

　　远处的风传来了急促的轻声迭哒，无心念微动，隐约听得由远至近传来的脚步声，似曾相识——
　　下一秒，她忽然立扑，双眉一蹙双眸一眨红唇一开轻声一叹眼泪一落，速度比酃然还要迅捷，俨然是一副无比虚弱孱孱细喘不胜风吹的柔弱模样。
　　身体虚弱我见犹怜的林妹妹不是她喜欢的型，可初次见面，扮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一点，最先示弱，总是不错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从人数上来看……
　　五个人，而且至少有三个都绝非普通人。
　　她在这边好整以暇，倒是吓得酃然一跃而起，关心道：“小芜，小芜！你怎么样了？你的身体……该死！我竟然没有照顾到你的身体状况……你的病根还未除净，嗓子又……”
　　待到脚步声来到门口，酃然仿佛才如梦初醒，满脸慌张而又不掩急色地奔向门口——“娘！”
　　房门被轻声拉开，阳光如水撒落在地面上，流泻了满地的碎金。
　　无撑起身，眯了眯眼。
　　那洒进屋内的绚烂日色，却无法同站在那里的人影相提并论。
　　风信年华的女子，明眸善睐，瑶鼻朱唇，一身烟霞色馥彩芍药纹绡纱裙，顾盼之间尽是清丽风情，全然挑不出半分瑕疵。略施粉黛的容颜因着阳光而镶了一层薄淡光芒，愈显气度雍容。
　　不论是气质风采，颜貌姿容，都堪称是极品。
　　她以前也算是在美人堆里长大的娃，可这么风姿清丽气态雍容的倒是第一次见。怪不得这个哥哥生得这么一幅好样貌，基因真是绝佳。
　　换句话说，和他一母同胞的这个“小芜”也应该会是个小美人吧……
　　随着思绪流转，无也安静地打量着随南宫歆进来的三女一男。
　　三女中间的那位年纪较大，气质和蔼温柔，令人心生亲近，此时泫然欲泣的悲怆表情自然更令人动容。另两位女子皆是和南宫歆差不多的年岁，一位红衣带笑，一位翠衫如冰，想来就是之前那两个侍女。
　　而走在最后面的黑衣少年，一脸平静，存在感却最不容忽略。对于男性来说过于白皙纤细的脸庞，却掩不住硬朗的气质，眼神冷漠中亦透出一种坚毅神采，一看便知是意志笃定之人。
　　绝非易与之辈。
　　她的第一目标，是有自保的能力。
　　心里谨慎地给自己立下特训的计划，幼小的女孩紧紧望着来人，虚弱地靠在床头，视线流转，最终定格在南宫歆身上，似有万千的话语，苦于失声而无法表达。
　　她想说而不得的话是——美人啊美人！过来给我调戏一个！（……）

　　当然，在场所有人都误解了她那痛苦隐忍神情的意思。
　　南宫歆疾步来到她的床边，一脸哀戚地看着她，低问道：“小芜……？”
　　在心里瞬间武装好自己，无缓缓抬头，正视起“亲生母亲”的脸庞。
　　两双湛黑色眼眸直直地对上，一瞬间的交错——一双妩媚中带着凄切，一双清澈中带着估量——只是其中一双几乎是在刹那便低了眼帘，之前眼中曾经出现的异色没有任何痕迹。
　　近乎于野兽般的直觉探察到一种非善意的气息，无不动声色地转了目光。黑衣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单薄的身子，毫不掩饰自己明目张胆的注视——这本是会令人相当不悦的视线，但在那样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里，却又让人想不到任何龌龊。
　　看到她的目光流转过来，少年漆黑的眼中闪过一瞬莫名的光泽，悄然垂下眼帘。
　　……虽然并非善意，倒也谈不上是恶意。

　　南宫歆倒是并没有发现在空气中流淌着的不安定感，她只是心疼地看着女儿憔悴的脸蛋，小小的脸庞，惨败到了可怜的地步，眼神不甚明亮，灰白的神色更犹如濒死的一叶枯草。
　　无张了张嘴，酃然已经跳起来说明：“娘……小芜她，说不出话了……”
　　南宫歆的泪水只是盈了盈，便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你的嗓子……”
　　水晶丝线一般纤细优美的声线，即使带上了痛苦的嘶哑也依旧动听之极。南宫歆微颦了眉，楚楚可怜的姿态足以打动铁石心肠的人，纤纤素手拂上了女儿娇嫩的脸庞，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勾画出明显消瘦的轮廓。
　　强撑了多时的感情堤坝终于崩溃，没有办法忍受心痛之情，南宫歆紧紧地搂着女儿幼小的身躯，肩头不住地颤抖，冰凉的眼泪悄然浸透丝衣。仿佛是被南宫歆感染，原本就一脸痛苦之色的老妇此时更是潸潸落泪，就连原本满是淡漠和冷静的另外两个女子也不禁掩面轻泣，更别说之前就已经是个泪罐子的方酃然了。

　　看到此情此景，无不由得无力到了极点。
　　想来她原本还提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如临大敌地准备好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照着这副样子发展下去的话，那样郑重其事的自己，真的很像……傻瓜。
　　越过南宫歆的肩头，无目光淡然地将眼前众人饮泣的场面尽收眼底，除了……
　　一直面色如霜的少年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冷厉的眼神倏然投射过来。
　　幼小的女孩顿时浑身战栗了一下，好似惊弓之鸟的眼神满是不解和畏惧。紧贴着女儿肩头的南宫歆自然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她的颤抖，但由于角度的缘故，她并没有发现来自身后的异样，只是以为女儿的失态源自原先几乎横遭惨死的经历。
　　南宫歆之前满是雾气的美目几乎是在瞬间升腾起冰冷的寒光，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她随即发现怀中的女儿颤抖得更加厉害，明了了自己的失策。
　　她略略放开了紧拥住女儿的手，轻轻地起身，满脸温柔而又懊恼地对她说：“小芜……对不起，娘没有保护好你……”她在无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声音说的轻得只是给自己听一般，却瞒不过无的耳目，“……你才这么小，他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手……”
　　他？不是据说凶手是两个什么夫人么？难道还有什么幕后黑手？
　　这个情报不容小觑。
　　“不过，别怕，你的嗓子……娘一定会找人治好的！别担心……我的好孩子……我不会让你成为哑巴，不会让你就这么过完一生的……”南宫歆依然轻轻地喃喃着，几如自言自语一般，“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饶恕他们！”
　　一连三个绝对，连无也不禁为南宫歆结尾时语气中隐含的怒意而动容。
　　这个娘亲，果然不是那种胸大无脑的花瓶……或者应该说，果然不是一张白纸呢。
　　在心中暗暗下了个评价，无看着此时对于自己转脸又是和颜悦色的大美女，不禁佩服起南宫歆的变脸绝技。不管怎样，“哑”实在是一个天赐的好机会，不用编排什么失忆之类的蠢话——身份的第一关，好像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