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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承君一诺(中) ...

  •   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最终这品香会是怎么结束的。方意芜目送最后一个江黛容离开的萧索背影,不由得森森感慨南宫歆这一招实在有够强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把安皇这样一摆出来,其余的魑魅魍魉小妖小怪也就和跳梁小丑没什么两样了。
      只不过……方意芜的眼眸微闪,目光流转在南宫歆身上。
      就她所见,这一招实在是又狠又准,无需赘言,只用实力说话。叶依昭等人在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基本上待的都是“自己人”,南宫歆应当多少露出点喜色,没料到她倒似更加愁云惨淡,活像有人欠债不还了很多年。
      的确有个人,欠了她很多年。

      用过晚膳后,方意芜被绿蕉送回了自己的房间。院中满植湘妃修竹,香草在院内搬了座暖玉榻,方意芜也不急着睡觉,躺在榻上,找好一个最舒服的姿态,静静看着夜空。
      这也算得上一种“席天幕地”,周围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气息清凉飒爽,好不惬意。
      抬眼便是繁星万点。夜寂静,寒声碎,星娥嗟久阻,明如白石,横天流不息。苍茫外,银河似可掬,直如在下一刻便会倾倒而下。
      方意芜静静闭上眼,开始整理思路。
      这么多天下来,她可不是干吃白饭的。就她所知,方怀季和南宫歆的这一段姻缘,在安国几乎可以用传奇来形容。
      这一段传奇,有着和其他所有爱情故事一样,美好缠绵的开端。
      可惜,这之所以是现实,而不是故事,就是因为生活不能像故事一样,断在最美好缠绵的地方。
      按现代人的话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过南宫歆和方怀季之间的问题,显然还要更加复杂一点。
      在广大群众心里,南宫大小姐,是一个典型的悲情人物,所谓薄命红颜,自古空余恨。高贵身份、绝世美貌、无双才情……所有女主角该有的品质她都有了,当年名动天下的安国双花之一,四海之内闻名遐迩,各国王公子弟久慕其名。想当年她和方怀季的一纸婚书,也不知伤了多少或明恋或暗恋或不明恋不暗恋或既明恋又暗恋的少年们那脆弱无知多愁善感无愁也善感的玻璃心。
      原本应该是传为一段佳话的英雄美人,最终结局却是美人独守空闺浪费韶华明月沟渠,而英雄则左拥右抱凉薄成性不闻不问。
      天赐佳偶,反成怨偶,简直是糟蹋了这一段锦绣良缘。
      而南宫歆的不足之症,亦使得她多年来对内宅之事鲜少过问。叶依昭又是张扬跋扈,处处要压得头筹的个性,自然将众人臆想中的南宫歆的悲惨程度又提高了十几个百分点。在人民群众的想象里,便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那白白蹉跎岁月的美丽红颜只有独自对镜垂泪,黯然伤情情戚哀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然后无可救药地自暴自弃,最后伤感生世茶不思饭不想娓娓怨怨重病缠身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就方意芜的观察来讲,人家南宫大小姐精明有余,悲惨不足,根本就是整日整夜地在她的眼前破坏自己在众人心目中体态柔弱弱不禁风风雅哀愁的病美人形象。那个在传言里头总是对镜垂泪未语泪先流的可怜弃妇形象,和现在这个她的差别,岂只是迥然不同南辕北辙,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的两个人。
      当然,这只是现在,亦只是表象。
      毕竟,传奇的男主角,到现在可是连个面也没有露过。

      自从五年前南宫歆有孕,方怀季便向朝廷请命,要求驻守边疆报效祖国的说了一大堆的漂亮话,远去戍边。能这样将大着肚子的老婆毫不犹豫地抛在脑后,也算是种舍小家顾大家,为国为民的“英雄气概”了。
      而这自然并不是第一次对南宫歆的折辱。
      事实上,早在十一年前,方怀季娶了第一房妾室叶依昭时,包括南宫歆在内的整个南宫家,甚至是皇家的面子,就已经变成碎片了。而之后连续娶进的青楼女子、江湖侠女、渔家女、乡间农妇、小家碧玉……端得是品种繁多,五花八门。而这一次,他从边境带回来的那个家世不明的女子,更是仿佛在挑战所有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最后防线。所谓的颜面,早被他狠狠地抛在了地下,来回碾去,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除此之外,像之前的自己这样,不明不白地“病倒”,也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南宫歆的子女身上。事实上,就在她险些被毒杀的数月前,方酃然甚至有过一段时间双目失明,无法视物。若非有神机妙手,方酃然又算得上是福大命大,恐怕这辈子都难见天日了。倘若她一开始还有些不甘自己体虚不足,在了解了方酃然的经历之后,也就只有讪讪然。并非恐慌,只是……再看到笨蛋小鬼在她面前总是那样灿烂活泼的笑脸,心底难免异样。
      也许,就是这些多年累积的旧怨,让南宫歆终于忍无可忍,而不从头再忍了。
      脑子里好像有某种东西和着之前的一些传闻闪过。但是这种思绪太快了,反而令她抓不住任何头绪。
      无声地微敛了眸子,方意芜决心放弃——当然只是暂时。
      在这种连自身根基都没有打稳的时刻,仅凭现有的这些少得可怜的流言蜚语鸡婆鬼话,想真得出什么有见地的结果,纯属扯淡。真正值得自己注意的,还是那个不久就要回来的方怀季。
      当然,不说自己身为南宫歆的女儿该如何计较,单凭方某人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便足以令方意芜定论,和方怀季计量未来规划,无异于与虎谋皮。
      上一次自己被毒杀,原本其实摆明了是朝着方酃然这个方家的嫡长子下的手,结果却不知怎么的阴差阳错,让这个五岁的小女孩白白当了一次可怜的替罪羊,沦为牺牲品。而方怀季那种冷漠到近乎淡然的态度,虽然不能说他是幕后凶手,却在很大的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火上浇油的作用。
      更何况,这一番妻妾洗牌下来,她也看得分分明明,现有的这其他三个夫人……个个不是简单的货色。

      方意芜百无聊赖地掀起眼皮,星空仿佛一尘不染,华光明灭,轻云时度,有一种令人喟叹膜拜的力量。仰望的时候,好似连自己的心也可以变得这样一尘不染。
      可惜,不过是“好似”。
      没有人可以真正如此洁净无尘,既然身处尘世,就唯有立世之道。沾染灰烟尘土也罢,满面风霜沧桑也罢,都不过是个人生必经的过程。

      *** *** *** *** *** *** *** *** *** ***

      十来日的光景,仿佛眨眼便过去了。
      江梧全城张灯结彩,红笼高照,一片流辉绚烂,这座千年古都,好像在一瞬间恢复了最青春鼎盛的时节,因为战胜凯旋的消息而焕发出崭新的活力。在皇家亲设的接风宴之后,方怀季一行自然是直奔本宅。这个真正的方氏之主,像是投入水面的巨石,给往日里波澜不惊的清静夜晚带来了许久未闻的喧嚣。

      月光悠长,清辉满地。
      整个方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喧嚣之声不绝于耳。所幸这不过是家宴,无关朝臣,所宴者除了主客之外,也就是些方怀季的旧部。饶是如此,习惯了多日宁静的方意芜也微觉不适。这样一番光华璀璨的盛宴,繁华无边,喧闹之声遥遥传来,仿佛能令素娥澹伫仿佛也染上几分凡尘俗意,不复淡然清冽。
      从南宫歆的潇潇居到家宴的正式地点锦绣居还颇有一段距离,方意芜和方酃然一样,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南宫歆,抬眼看着这个纤细美丽的背影,她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现在的情形,和她所想的出入实在是极大。
      平日里几乎从未见南宫歆主动提过方怀季一次,而仅有几次她努力想要挑起的话题,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所有人团结一致地消灭在萌芽之中。也因此,她对于方怀季的了解还是只停留在几个下人谈论的形容词里,“威武”“英勇”“善战”“权倾天下”……
      和没说简直没有两样。
      而有一件她一知半解的事情是令她最为在意的。
      方怀季和南宫歆之间,到底算是种什么关系?
      单纯的政治联姻?曾经沧海难为水?秋扇见捐?从来便是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她正神游体外,南宫歆的声音却有些突兀地响起:
      “沈婆婆……您知道了吗?”
      南宫歆的音量极小,似是自言自语一般。沈氏紧随在她身畔,苍老的身子一颤,道:“老奴……小姐,您千万别放在心上,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之事,罔论侯爷这般的身份……”她顿了顿,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些话是何等荒谬可笑,“侯爷……还是一直将小姐挂在心上的。”
      “……放在心上?我怎么可能还在意?……我还能在意吗?”南宫歆的话音近似于呢喃,压抑不住的凄凉。
      沈氏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小姐……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就是为了大少爷和二小姐,也一定要……”
      方意芜眯起了眼睛。
      她加快步伐,一溜烟儿地跑到了南宫歆身前,然后伸出手,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指尖。
      像是白梅花下,红线决裂的哭泣。
      她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接触到的泪水,来自于她的母亲,深埋多年,千回百转,苦涩而无望的爱情。
      月照鬓霜,如花姻缘,开时谁断送。

      南宫歆一怔,声音有些颤抖:“小芜?”
      方意芜面无表情地把手收回袖子,垂下了眼睛。
      南宫歆仍有些怔忪,方意芜忽然抬起脸,笑得不见眼牙。
      彼时他们正穿过游廊,朱红阑干外花枝锦簇,香气馥郁四溢。回廊檐下是一面空心砖砌的金盏芍药花墙,精雕细刻的花叶,花尖翻卷有致,枝叶娉婷葳蕤,好一副雍容端庄花开富贵。一盏盏高悬的琉璃金盏灯燃得正盛,层层染染的火色流连其上,连一丝暗影也分毫毕现,艳丽得似乎有什么即将要溢出来。
      在这样明丽的灯火流离里,那个小小的孩子,笑得灿烂无边,仿佛如这繁花似锦,于明灯熠熠之中,没有一丝阴霾。
      在那一刹,南宫歆竟微觉炫目。
      旋即便发觉这不过是错觉。
      方意芜孩子气地抱住了南宫歆,小小的身量,还不到她的腰身之处高。方酃然快步走了上前,关切地搂住妹妹的肩膀,又抬眼看着母亲,眼神清澈而不解:“娘?小芜?你们怎么了?”
      他凝睇了南宫歆一会儿,秀气的眉毛慢慢颦蹙了起来:“娘,你……哭了?”
      南宫歆失笑:“傻孩子,这怎么可能。”
      方酃然手下的力道紧了紧,声音也不再犹疑:“娘,你在伤心。”
      南宫歆道:“别说傻话,待会儿就要见你们的父亲了,底下还会有他的旧部。这五年未见,他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成了什么样子。酃然,你是侯府长子,可千万不能丢了你父亲的颜面。”
      方酃然道:“除了父亲的部下,是不是那个新姨娘也在?”
      南宫歆怔了怔,半晌才道:“……除了新姨娘,还有你们的新弟弟。”
      方酃然愕然:“新弟弟?”
      南宫歆微微勾起唇角,仿佛是在微笑一样:“是啊,你们的新弟弟。”夜风吹凉,她的声音也是凉的,“你们的新弟弟,下个月便是周岁生日。”
      方酃然僵了,方意芜也僵了。
      不是据说只有一个赵文雅么,怎么连孩子都突然跑出来了?
      下个月便是周岁生日……那方怀季和赵文雅勾搭起来的时间,起码也是近两年前了。方意芜抬眼看了南宫歆,她却避过了女儿的注视,只淡淡道:“席上规矩有度,你们千万不能堕了方家门第,知道吗?”
      方酃然面沉如水,应得很坚决:“知道了,娘。”

      游廊当中便是穿堂,两面靠墙摆着十几条鎏金錾银的衔牌,当间设了一座紫檀雕魑并金盏花三屏风。方意芜原本还想看看那上面究竟都写了些什么丰功伟业,但看到方酃然目不斜视十分凛然的模样,也就放弃了左顾右盼的念头,乖乖地端起小架子,有一学一地目不斜视端庄凛然。
      堂屋前横了一副大匾,龙飞凤舞地写了锦绣居三个大字。地下远远地就铺了整匹的红氆氇,行步间仿佛有极轻微的回响,沙沙地挠着人心。眼前是一片灯火辉煌,显见宴席已开,诸人粉墨登场。
      方意芜的唇际微勾,眼底透出一瞬压抑而冰冷的灼热。
      各方主角,终于都到齐了。

      方怀季乃朝中一等一的重臣,即便是所谓家宴,也绝不比宫宴逊色到哪里。锦绣居内布置得极近奢华之能,桌椅尽皆紫檀,褥设芙蓉,筵开玳瑁,玉斝以霞为酒。主座后列了一堂十六折金盏彩绘宝座屏风,取之“玉斝三举倾金罍”之意,其豪奢华彩几乎令人难以直视,若是寻常人等,定然只会沦为陪衬,喧宾夺主,但遇上了此时主座之人,反倒仅作屏风之能,衬得那人越发神采夺目,见之忘俗。
      虽然方意芜平日里听多了此人的风流韵事,现下看到真人,倒也不禁感叹一下,此人确实是有那么点嚣张的资本。方怀季一身蓝田衫,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长穗结束腰带,外罩着石青蜀缎水泄排穗褂。面如冠月,剑眉飞鬓,凭良心话,倒真是丰神俊秀,一表人才。再加上家世才华,风流性情,欺骗广大女同胞的那是一个一个准。
      这样一个人,再联想一下他传闻里遍布大江南北的私生子,方意芜很是应景地想到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所谓“娇妾美婢,倚翠偎红;金釵十二行,锦障五十里。”
      第二句就更简单了,当心功夫下得深,铁杵磨成绣花针啊绣花针~

      而方怀季的右下首,则坐着一位身形颀长的青衣男子。他略略低头,脸上的阴影模糊了五官和年纪,存在感稀薄得若有似无。方意芜只一眼便判定了他的身份,方家门客,亦是方怀季麾下最著名的幕僚,张安远。
      至于那位传闻中的新姨娘么……
      安静地坐在距离方怀季最近处的,是一位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头上松松地绾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发髻,簪着一对点翠嵌红宝石珠花,一身鹅黄色长裙,腰系垂着一对玉玲珑。她的身量偏瘦,有些过于单薄,浑身也无甚出挑的地方。此刻亦不过低低地垂着头,仿佛胆怯含羞。
      方意芜默默收回自己的视线。她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南宫歆方才所言的,那个孩子。
      赵文雅若是真成了新的五夫人,那可就赚大发了,一举就得了五个孩子。加上她自己的那个,就是六个。把府中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方意芜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叶依昭估计会是最不忿的那一个,毕竟到目前为止,只有她膝下尚无一儿半女。
      眼波一转,新人物完毕,剩下的基本是她所熟悉的身影了。
      叶氏素有“一花一叶皆金玉,只啼黄钟不啼血”之言,叶依昭这一回估计是换上了正装,一身端庄优雅的墨绿长裙,雪色的镜花绫披帛,手腕上是一对十二圈金铃花钏,堆簇出极为精巧的杜鹃花样。发间挽了云鬓,珠翠之光潋滟生辉,珠光宝气势不可挡,看去比南宫歆这个当家主母还要更像当家主母。
      江黛容倒还是一副小鸟依人娇羞无限的样子,一身清浅的蓝色家常襦裙,身上更没有一丝风尘女子的烟花气息,如水一样的含情眸子,似是无言的诱惑,看去就让男人蠢蠢欲动。
      于依依则与她们不同,她身量苗条,风韵娇美,分明是红巾翠袖的好模样。只是她的衣着极是干净利落,发间更是并无赘饰,颇有几分巾帼英雄般的侠气。
      再加上自己身前的南宫歆……根本不用看她,方意芜仅仅是略略扫视自自己一行人进来后就锁定在南宫歆身上的炙热目光,就可以明白自己的母亲魅力究竟有多大。
      除却那个尚不知名的赵文雅,其余几人个个是绝色佳人,而且还气质各异,风韵卓约。
      春兰秋菊,各擅其场。
      某人还真是艳福不浅,简直就是汇集了所有男人的梦想。

      见到南宫歆一行总算姗姗来迟,方怀季略略抬了抬头,黑亮的乌眸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番,落在那众人之间最美丽夺目的身影上,只一瞬沉下,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感情。
      只是消失得太快。
      太快,快到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意识到其中的含义。
      也许其中,连他自己也并不明白自己那一刻究竟想了些什么。
      方怀季的目光略略下移,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微微抿了抿唇。
      南宫歆倒也没有装柔弱或是扮笑脸,带着方酃然和方意芜落座。因着赵文雅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她这个名义上明媒正娶的妻子,反倒不如一个甚至还没有名分的野妇座位更高。
      南宫歆自始至终都是沉默无语,目不斜视,连带着两个小孩子连声“父亲”也没喊。这种不但迟到甚至还算是不讲规矩气焰嚣张的做法,无疑当众大大驳了方怀季的面子。只不过此刻他也是沉默无语,对自己阔别五年的结发妻子和一双儿女毫无任何关切之意。
      方酃然的行动很明显。他先是看了看明显反常的母亲,然后又看了看父亲,然后目光转到赵文雅身上,似乎恨不得将她盯出一个窟窿来,方意芜在下面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才平静地收回了视线,苍白的唇微微抿起,透露出一种孩子气的,极为认真的不满。

      主座上的气氛如此古怪,自然也影响了下面一堆人,不要说欢声笑语,连带着窃窃私语的人都少了许多。舞姬们原已舞至高/潮,亦有歌姬檀板迟点,曼声清唱,只是在南宫歆到来的那一刻立即统统自动停止。
      方怀季不发一语地饮下一樽清酒,抬起眼道:“怎么了?手脚都废了吗?”
      丝竹之声依依呀呀地再起,绵软悠扬,舞姬们立即再度聚在一起,舞姿翩翩。所谓声音之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在这儿倒是体现了个淋漓尽致。伴着妖娆美丽的舞姿,歌姬之声渐次扬起,如高山流水,清丽优美,仿佛可绕梁三日,终归云土。
      只是这样人间难得几回闻的表演,却并未获得满堂喝彩,甚至连个观众共鸣也没有。就连方怀季麾下那些粗汉子们也本能地察觉到主将似乎情绪不对劲,开始一个比一个更守规矩,生怕自己犯了什么事。沉寂悄然蔓延而开,此时的锦绣居,除了因为紧张而走调的声乐之外,再无其它。
      如果分析一下,这一局面造成的直接原因,必然是她们这一行人;间接原因也包括叶依昭这堆人;但论到根本原因,还是方怀季。
      方意芜垂下眼,手指漫不经心般地玩弄着腰间系着的五色蝴蝶鸾绦,一条一条分明的颜色,仿佛绚烂的花,那样娇艳的颜色,却不能长久。坐久销银烛,愁多减玉颜,南宫歆的颜倒是还没减,但是长夜漫漫,空销银烛弄微霜,黄花憔悴人影,却已是难免。就连一向聒噪的方酃然也是正襟危坐凛然万状,显然是真把南宫歆之前那番“不能堕了门第”的话给听进去了,整一个人形冰山,所放出来的寒气绝对不会比冷修平时少上多少。

      打破这个僵局的人,倒是出乎方意芜所料,不是行事风火的叶依昭,而是素来娇羞含蓄的江黛容。
      江黛容飞快地扫了赵文雅一眼,向南宫歆堆起了一个笑脸,道:“歆姐姐,你还是第一次见赵姑娘罢。”又道,“赵姑娘,这位便是南宫姐姐,还有,方府里的大公子酃然,二小姐意芜。”
      她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瞩目,南宫歆也有些异样地看了江黛容一眼,旋即挪开目光,沉静地凝视着赵文雅。方怀季淡淡道:“这位便是韶华郡主,还不见礼?”
      方怀季说的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方氏主母”,而是韶华郡主,在南宫歆出阁前便有的皇家封诰。
      赵文雅立即起身,敛衽为礼:“参见郡主。”
      这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话。本以为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做狐狸精的架势,估计会是个江黛容第二,没想到她的声音清冽,有一种中性的微微沙哑,极有磁性,却不显得丝毫矫揉做作,分外爽朗迷人。
      南宫歆矜持地受了这一礼,慢慢道:“赵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
      方怀季的嘴角含了一丝笑:“的确,这一路上是辛苦了她。”
      这句话一出,赵文雅立刻低下头去,仿佛害羞已极。
      叶依昭虽然努力想要堆出若无其事的笑,不过眼底的冰寒全然掩饰不住,立刻道:“将军,您这么多年为国效力,连家书都没怎么寄回来过,真是狠心。”她用帕子微微拭了眼角,“您一走就是五年,没有您在,我真怕我撑不过去,就像之前的五妹妹那样……”
      方怀季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她也算是死得可惜了。”
      方意芜的额角跳了跳。
      ——这是哪门子的混帐?
      身为丈夫冷落妻子也就算了,但在老婆快要临盆时抽身而走,五年来对她和孩子们不闻不问。总算见了面,第一句话不是关怀结发妻子,也不是慰问劫后余生的女儿,甚至在五老婆挂了之后,也只是一句“可惜了”,亏他还有那个风流心思再娶一个新老五。
      叶依昭倒是并不在意五夫人,她的目的完全就拴在这个男人身上。一次不成便来第二次,微微娇嗔道:“将军,您话说得这样轻松,肯定是从来不将我们姊妹们放在心上,外面那样多如花美眷……”话语难免有醋意,方怀季倒似很受用,道:“瞧你这模样,有什么好嫉的?外面野花再好,又哪里比得上我的家花美貌锦绣?”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拐……要是家花真比野花香,那赵文雅和那个小孩子又是从哪个旮旯跑出来的?和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方意芜稍稍看了南宫歆一眼,她的脸色微白,倒是没有太大的异样,乌黑的眸子仿佛两潭沉静的池水,波澜不惊。
      这并不是在方意芜旧有印象里的她,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在遇到了方怀季之后,真正的她。
      顺着南宫歆的视线,方意芜抬眼望去,南宫歆默默凝睇着的对象是……方怀季?
      不,是……赵文雅。
      在那一双静如死水的眼眸里,居然是远比叶依昭等人隐恨嫉妒更加沉重的感情。仿佛是哀伤,是痛楚,是悲悯……
      悲悯?
      方意芜微微皱了眉,心中不禁有了计较,不动声色打量起了赵文雅。
      她眉清目秀,凤目优雅,审慎端庄,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其实倒也别有一番风韵——不过就容貌而言,也就仅此而已,绝对算不上出挑。和南宫歆等人相比,那绝对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灰姑娘故事?
      ……这么土的情节都能被她碰上?
      不可能。
      方怀季花是花,但绝不是会轻易收内宠的人,否则方府早就人员爆满了。他红颜知己无数,据说私生子亦是无数,方府里又不是没有嫡出的子女,赵文雅也不可能就凭一个孩子绑住他。
      ——会这样不远千里带她回来,要么就是这个大情圣真的对其一见钟情此生不弃,要么就是她的手段高超纠缠不休,再要么……就是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其实从各方流言来看,第一种的可能性最高。但是方意芜却直觉性地排斥掉这种猜测。
      这个男人……要是真的坠入了情网头脑发昏神经瘫痪变成花痴小白,那叫报应。
      方怀季和南宫歆之间的暗潮涌动,不过颦蹙眉眼之间,她可是一一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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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承君一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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