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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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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只有此地的秋称得上天高云淡罢,也许这样讲会惹怒了多少文人墨客群起而攻之,可佳官就是爱煞了这里的秋。最喜晨曦初露时伸手去推古旧的木雕花窗,不曾开时已是清冽的空气掺着木叶幽香自碧色蒙纱透进来,整个人都为之一清一轻,天边自墨蓝至灰至乳白至亮白,星子隐去而缓缓地渗出一抹极妩媚的绯色,淡淡地溢开来铺满了半面天空,于是有一弯月牙似的艳红探出头了。而之后白昼清蓝的天空中会有淡云舒展,瓣开如朵雪芙蓉。
向来是心血不足易走困易醒的,夜晚无事来倚在雁回怀里说着笑着倒也能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那一种安心从未有过,只是早晨却就醒得极早。那时雁回犹睡着,他或许静静地望一会子那清秀的容颜,或许就起身了。
夏末时先生拿了封书信说是他同年辞了馆所以想他荐个人过去顶替,雁回就应了下来。过不多久佳官跟先生告假,托辞回家,却实是按约定收拾了行李悄悄地追雁回而去。此地与原籍并非身处同省,料林家已是不能寻了来,两人便以兄弟相称安安生生地定居在这个小镇上。镇子不大但民风淳朴,人们不求闻达,只是要孩子识文断字看得帐本地契便好,教起来自是轻松。佳官日日在房里听孩子们一本正经摇头晃脑地念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偶尔夹些黄鹂鸣翠柳白鹭上青天之类,瞧着雁回拿着卷书在上面督孩子们念书的样子,想起雁回的风流过往,虽是无聊却也别有一番情致,晚上待两人独处时便拿雁回打趣:
若是教那曲儿与他们,不晓得明儿可会被人打破门赶出镇去?
佳官最喜欢乜着双清清亮亮的眸子仿着雁回笑起来的模样,狭长了双秀丽的眼勾起抹桃花流转的绯色,盈盈地笑说。
开始雁回还懵懂:甚么曲子?佳官瞥了他一眼,佯嗔道:还是你教的呢,不记得么?说罢竟就清唱起来:
几番的要打你,莫当是戏。
咬咬牙,我真个打,不敢欺。
怎地你……雁回斯斯艾艾起来,脸已在不觉间红了。佳官也不理会,径自续道:
才待打,不由我,又沉吟了一回。
打轻了你,你又不怕我;打重了,我又舍不得你。
罢,冤家也,不如不打你。
唱罢佳官朗朗笑道:你呀,枉你流连花丛许久,惹下多少风流相思债,我可是没料着你还会脸红呢。
还是白日里他口口声声地叫着哥的时候乖些。雁回忍不住想。平时无人伴着说话,到了夜半时佳官那点刻薄锐利就都发作出来冲了他去,他可招架不住。
佳官忽然用一双清澈的眸望定他:觉得我白天讨人喜欢些?
嗯。下意识应了出声,江雁回立刻后悔。
一声轻笑。佳官凑近来,雁回眼看着他秀丽的脸愈来愈近,一股药香掺着木叶清香幽幽地袭来:现在就不好么?
手已是不自觉地拥了他纤细的身子在怀里,如雪的白衣瑟娑着覆上来触手清凉似水,忍不住就温存起来,在他精致的耳垂上缠绵着呢喃:怎么会不好……只是我都说不过你……
猛然颈上一痛,他惊了一下,放开手摸去,虽未出血却已留了道齿痕。佳官搂着他猫儿般温顺,眼睛却亮亮地狡黠如狐:你敢挑剔我,我要罚你。
啊?雁回怔了下,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今儿……是初五,那么……
说明一下,逢五是林佳官和江雁回很重要的日子。至于为甚么重要嘛……
子曰: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闻。
今儿个晚上,罚你不许碰我,乖乖睡觉。佳官咯咯笑着,已钻进被里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雁回才反应过来,扑过去把手伸进被里呵他,两人笑闹成一团。
镇上的人见他们两个离乡背井无亲无故的,便除了馆谷之资外又凑了点钱请位大婶给他们洗衣煮饭,日子虽不算宽裕却也惬意。只是佳官的起居仍归雁回照顾,连衣衫被褥都是他来洗。李大婶问为甚不让她来做,雁回怎能说某些日子有些物什需得他亲自收拾,只能搪塞道佳官自小被父母宠坏了不好伺候,只该他这个当哥哥的委屈,怎好让大婶辛苦。李大婶听得不住感叹,末了还大大夸赞雁回一番,连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兄友弟恭都用上了。只恨院子太小,本该是法不传六耳的话被有心人尽数听了去。晚上佳官学着大婶的声气又是好好笑了他一番,只在雁回反驳说我也是为的你时才垂了眼红了脸一言不发。瞧着他羞涩婉转如新妇的样子雁回就忍不住在那线条优美的唇角吻了一下。
佳官平素甚少出来,但他生得秀丽文弱,很是讨人喜欢,少不得些大娘大婶怜惜这孩子与哥哥相依为命身体又不好,时常送些汤汤水水瓜瓜菜菜。佳官惯了惜福节食,略沾沾唇也就算尽了礼数,大半倒都是雁回吃了。
以前的,都放下了么?佳官不去想,雁回也不去想。他们之间,似乎从不曾有一个叫江雁归的秀雅少年在阳光灿烂中神采飞扬地笑说雁回哥哥,我来接你回去。
这样可以到白头么?佳官不去想,雁回也不去想。未来是太遥远了,远得仿佛与他们无关。所能做的,也无非是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也许只是两个人都不敢问,不敢想而已。但那一天,当江雁回送了雁归去时,一切就这么定了。纵是一瞬的相依相守,双宿双栖,也是前生千年方修来的缘分,如何能轻易放手?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偶尔瞧见这句词还会微微地失神,雁回却是刻了意不叫怀中依偎的人儿发觉,于是日子漫漫地无声而过,佳官的心性似乎也被这平淡的时光柔和了棱角。那许多过去了的过去,便似乎真的过去了。
秋意深浓,天渐渐凉去。佳官体弱畏寒,更成了只懒懒的偎灶猫儿,每日蜷在厚厚的棉被中握着卷诗词等雁回下课回来,常常等着等着就又睡了过去,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个时辰迷迷蒙蒙的,晚上却愈发失眠醒得炯炯,无缘无故心悸手颤。开始雁回还笑他是小懒猪,佳官浅怒薄嗔一番也就完了。可时日长了雁回就觉出不对,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又说不出,只是身上倦,提不起精神。请了镇上的大夫来,大夫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说是体虚气弱,要滋阴补阳。雁回在一旁攥着佳官冰冷的手惴惴不安。大夫走后佳官反而漾起抹清甜的笑搂住雁回: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雁回也笑笑把他塞回被里:乱动什么?被里那点暖和劲都让你折腾没了。
佳官嘟着嘴,秀丽的小脸皱得像包子:乱讲,我身上本来就不热,被里哪能暖。
弦外之音明白到傻瓜也能听懂,偏偏有人就是不懂:那我给你拿手炉来。
佳官气得蒙了头不理他,卷在被中像只虾子。
不一会儿,忽然被子掀开,一双温暖的手臂拥了过来,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地叹息:傻孩子……
怎会不懂……是那么疼着你怜着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