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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明争暗斗 ...

  •   箭羽破风,划出闪亮一道白光,力道十足地钉入靶心。

      李世民脸色阴沉地收回手,放下弓:“你觉得这其中有隐情?”

      “是。”房玄龄忧心忡忡地跟在一旁,递上一只箭。

      李世民搭弓引箭,瞄准靶心:“无论怎么说,不经征召私自入朝,就算是只有他一个人也算是谋逆。”

      “按律是这样……”房玄龄思索着,迟疑道:“陛下,您不觉得奇怪吗?驰报说七殿下离开中军是半个月前的事,相隔十几天就有驰报说怀德郡王违反军令离开了中军,私自入朝来了。”

      “你是说……”李世民放手,箭笔直飞出,又中了靶心:“你是说,怀德郡王的私自入朝和解忧的受伤有关?据关无澜说是怀德郡王把解忧从沙漠送回去的,还听说,在马匹死光的情况下,郡王带人徒步拉车穿过戈壁到达中军。”

      “陛下,臣也只是猜测罢了,总觉得这其中必然有联系。”房玄龄道:“七殿下生性耿直,我怕的是她在作战中和怀德郡王生了什么嫌隙。突厥是咱们最大的属国,就好比在后院养了一头老虎,现在虽然驯服,却时时隐藏着不安。”

      李世民将弓交给一旁的内侍,脱下手套,笑道:“你总是很谨慎小心,有时太过了。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既然用了就不疑心。臣子对皇帝忠心,皇帝也要对臣子信任,否则就视为背叛。残天吉千里迢迢赶来,必然为了很重大的事情。”

      “一定和七殿下有关。”房玄龄喃喃道。

      “就算是打仗时各有想法,生了嫌隙,或者是最坏的——解忧和他争功吵架,闹起来了。李靖处置不公,他不服来告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李世民安抚房玄龄道:“不要太过担忧了,现在重要的是解忧的伤情,太上皇那里也只能瞒得一时……”

      “陛下不要气恼,七殿下……的封号,依臣之见,还是趁这次大胜,恢复了的好。”

      “不好!”李世民断然拒绝:“非但不能恢复,我还要再罢黜她!”

      “陛下!”房玄龄几乎是恳求的口气:“七殿下已经都快性命不保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呢?您比我们都要清楚七殿下的脾气,她是个宁折不弯的人!您连魏征那个臭脾气都能忍受,为什么不能对七殿下宽容一点呢?”

      李世民气哼哼道:“容忍魏征是为了国事。对于解忧,你不明白,她妄想能靠着立军功来获得什么。她大错特错,她的军功只能给她招来杀身之祸!幸亏她还只是个女孩子,要是男人,为功高震主、拥兵自重这八个字,她能死一百次了!”

      房玄龄看着李世民越说越激动,脱下来拿在手里的手套都掉在地上了。内侍见龙颜大怒,吓得缩起来也不敢上前去捡。房玄龄只好自己上去捡起来,交给内侍。

      大殿上是君臣,私下他们却是十几年的好友。当年,隋末大乱,李渊率兵入关,房玄龄投靠了李世民。十几年下来,无论是沙场搏命,还是宫廷喋血,他都和李世民紧密联系在一起。

      对于平阳和李世民,他最清楚不过了。

      两个人太相似了,都那么桀骜不驯,都那么出色,都急着斩断命运的羁绊而不得。

      剑拔弩张却又心心念念地相互牵挂。

      “陛下……”房玄龄痛心地叹了口气:“您就放了七殿下吧。”

      “我又没抓她,怎么放……”话说出来,李世民才咀嚼出里面的意思,悻悻地转身吩咐道:“朕累了,你退下吧。”

      “是。”房玄龄躬身行礼,缓缓退下。

      李世民看着房玄龄小心翼翼退后,慢慢离开的样子,有点伤心又有点不屑地哼了一声。

      都在指责他对解忧的不公,又有谁来安慰他的委屈?

      站在云端上的寒冷,就是权力的代价。

      李世民随意地漫步在宫廷之中,抬头看见了玄武门的巍峨城楼。那城楼高高在上,俯视着他。闭上眼睛,那天的喧闹仿佛还在耳边……

      “陛下。”内侍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是不是要去立政殿?”

      “不……”李世民睁开眼,道:“去玄武门。”

      恐惧和悔恨无法抹去,每当心绪浮动,就去那个地方看看,直面那些曾经的过往。即使是鲜血淋漓,也不怕!

      我最讨厌后悔——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朝玄武门的方向走去……

      盛夏的天空布满了旧棉花套一样的乌云,灰黑相间,压在长安城的城头。刺目的闪电炫亮了夜空一样的天,直插云端。

      雷声怒吼,街市上大水弥漫,整个城仿佛漂在了水上。

      皇城里破例奔跑着一匹马和一辆马车——

      大唐最繁华宏伟的长安城在倾盆大雨中迎接了它的第一公主。

      泥泞和混乱中,雨伞林立,内侍们冒雨追在马车旁边。宫女们捧着干手巾,站在廊下张望等待。

      “喝!”柴绍全身湿透,打马跑在皇城中:“陛下——”

      宫女们透过雨帘远远望见他,奔进立政殿里,道:“陛下!柴将军来了!”

      “来了!”长孙皇后喜出望外地站起来:“解忧他们回来了,陛下。”

      李世民早已起身来到廊下,隔着雨幕看见柴绍策马狂奔在水里,他的身后急驰着一辆马车。

      “都准备好了!”长孙无忌打起雨伞,走下廊子:“准备迎接公主殿下!”

      “是!”内侍们纷纷撑起雨伞,走下廊子。

      “陛下!”柴绍勒住马跳下来,跪在雨中,大声道:“陛下!七殿下回来了!我们……我们回来了!”

      “好!好!”李世民激动得走下来。

      一旁内侍急忙为他打起伞。

      关无澜驾着马车冲到近前,拉住马,跳下来:“陛下!殿下回来了!”

      “快!快!”长孙无忌指挥内侍们来到车旁,撑起许多雨伞挡住平阳的身体:“小心!小心!”

      关无澜掀开车帘,一阵湿润的风卷着些许雨水吹进了车里。

      平阳艰难地张开了眼睛,听见无数嘈杂的声音:风雨声,喊叫声……

      雨伞密密麻麻地张起来,内侍们将车里的被褥抽出来,移在担架上。

      茫茫雨声。

      很多人的脚步声。

      溅水声。

      还有长孙大哥的喊声。

      这里……

      是长安了。

      平阳伸出手,一阵湿意落在皮肤上。

      她接住了阔别已久的长安的雨水。冰凉的水滴急促地打湿了她的手,她似乎隔着水气弥漫,看见了朦胧的宫殿。

      父亲,我回来了。

      您的小解忧,活着回来见您了。

      她握紧手心里的水,收回来放在火烧一般疼痛的胸口,静静闭上了眼睛。

      “轻轻放!轻轻放!”关无澜在巨大的水声里高喊,不顾全身湿透,跑在最前面。

      “陛下,他们过来了!”长孙皇后站在屋檐下,急急地接住平阳,对李世民道:“陛下,当心水……”

      “伤在何处了?”李世民看到平阳胸口的大片血迹:“这是什么伤?”

      “这个恐怕要太医诊治之后才能知道。”长孙无忌一旁道:“陛下不要着急,看过太医的诊断之后再说吧。”

      “快进去!都进去!”关无澜满身是水地站在走廊上指挥。

      李世民看着平阳被移到塌上,太医们围上去,拉上了门。转身看向关无澜,怒道:“你说,什么伤?”

      关无澜抹着满头满脸的水,道:“胸口的是箭伤……”

      李世民打断她的话,勃然大怒吼道:“谁让她去的!李靖做什么呢!我大唐没有将领了吗?让她去干什么!”

      顿时,所有人都吓得跪在了地上,噤声不语。

      “陛下……”关无澜战战兢兢道:“陛下息怒。是七殿下向李靖将军请战,并且用回长安向您请罪做为交换。李将军权衡之后才勉强答应的。”

      “胡闹!”李世民道:“她就伤在胸口了?别的地方还有伤吗?”

      “陛下不要太过忧虑了。”关无澜琢磨着应对之词,道:“因为殿下身先士卒,勇猛作战,所以身上不止胸口这一处伤口。”

      李世民焦躁地在门上捶了一拳,怒道:“此事暂时不要让太上皇知道!”

      “是!”众人异口同声应道。

      “无澜,你过来。”李世民走到里间,对众人道:“都别过来,朕要和关爱卿私下谈谈。”

      关无澜起身,跟了进去。

      李世民站在窗前,望着满天大雨,轻声道:“她的伤到底是怎么样的?你实话告诉朕。”

      关无澜跪下,慢慢道:“前胸骨轻微折损,胸口的箭伤已经伤及肺脏,高烧不止,肌肉有溃烂,导致肺脏发炎。右手手腕骨重度折损,脉象燥且亢,是热症爆发的征兆。但是,小腹却如冰。上火下寒,臣用药调理,效用并不大,暂时只能用止疼药……臣检查了殿下的身体,怕是坠马时,还伤了脾脏。而且……陛下请不要焦急……七殿下她由于热症和止疼药……失明了……”

      “失明?”李世民震惊道:“她看不见了?”

      “是。”关无澜颤声道:“殿下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热症本来就对眼睛危害,而且又服用了止疼药,长时间服用止疼药眼睛会模糊。之前只是醒来看不见,一会儿就能看见些影子,可是到前天为止,一点东西都看不见了……”

      李世民在她面前跪坐下来,道:“眼睛能治好吗?”

      关无澜摇头:“别说眼睛,她的伤已经使肺脏损毁了,有大片的溃烂,这是关键!脾脏的伤或许能愈合,但心力已经衰竭了……据士兵说,他们长时间沙漠行军后又潜入冷水中,她小腹的冰冷就是大热之后大寒所至的——路上这一个多月,月事始终没有……又似是女儿痨……”

      李世民边听边搓手,急道:“你这么说,没救了不成?”

      关无澜俯首叩拜:“臣无能……只能尽力到此了。或许太医们还有办法……”

      李世民沉默下来,良久无语。

      滚滚雷声像战鼓一样敲在大殿顶上。

      关无澜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流在地上,洇成一片水印。

      李世民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帖在脸颊上,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地哆嗦着。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说不行了,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陛下,请不要过于担忧……”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吗?”李世民问道。

      “知道,殿下很清楚。殿下和臣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隐瞒的,臣已经向殿下如实汇报病情了。所以殿下一直在服用止疼药,为的就是能撑到回长安,见太上皇一面……”

      “啊……”李世民一惊:“太上皇……”

      “恕臣直言。”关无澜打了个喷嚏,道:“殿下一路走来,进城时也不过只有一口气断断续续着……您看在和殿下往日的情分上,让太上皇和殿下见一面吧。”

      李世民脸色阴沉下来,盯着窗外的暴雨,沉声道:“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了吧,别的事情再议……”

      关无澜咬着嘴唇缓缓低下头去:“是……”言罢,起身出去了。

      李世民转过头看着地上那摊水印,闭上眼睛。外面传来内侍宫女们忙乱的脚步声,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轻声地交谈,还有不绝于耳的雷雨声。地板传来微弱的震动,大约是宫女和内侍们在跑动,有湿润的风流动在脸颊边,深深呼吸,能闻见混合了青草和泥土的水气。

      如果看不见了,感觉就是这样的。

      想起来那年她对自己说:二哥,我想看牡丹花。

      那种富贵而张扬的花卉一直是平阳所喜爱的。贬她到洛阳的时候,逢每年花季,城里都会高搭凉棚,举行盛大的花会,为的就是平阳能饱赏繁花。

      曾经的她,爱穿红衣,喜欢香花,乐于游猎……

      “陛下……”门外传来长孙皇后低低的呼唤。

      李世民惊醒一般,张开眼睛:“什么事?”

      “太医们诊断完了,等待陛下召见呢。”

      “哦……”李世民扶着墙壁站起来。

      这里是长安,是皇城,是宫廷。

      泥泞的驿道上飞奔过一匹黑马,马蹄踏起泥水,溅在路旁草上。

      前方依稀可辨的是高耸入云的长安城……

      鸿胪寺卿领突厥怀德郡王觐见皇帝。

      李世民看着艳阳高照的天空,地上的水气被骄阳晒出来,蒸得人发昏。太极殿的地面反射出炫目的亮光,整个大殿热乎乎的。

      内侍们都被遣到廊下去了,大殿里只有皇帝一个人。

      唐俭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廊上,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残天吉——他的裤脚上沾满了泥点,衣服上也都是干掉的水印,白花花一片。

      “鸿胪寺卿唐俭,代怀德郡王请罪,请求觐见皇帝陛下。”唐俭在廊下跪拜。

      “叫怀德郡王进来,唐俭可以退下了。”李世民漫不经心地跪坐下来。

      “怀德郡王觐见皇帝陛下——”内侍在廊下大声叫道。

      唐俭起身,担忧地看着残天吉,轻声道:“去吧。”说罢,缓缓退下。

      残天吉拍拍身上的尘土,大步走进太极殿,跪倒叩拜:“罪臣阿史那苏尼失-残天吉叩见吾皇万岁。”

      李世民道:“平身,近前回话。”

      “是。”残天吉起身,来到李世民面前,笔直地跪下。

      “残天吉。”

      “罪臣在。”

      李世民没说话,击掌示意,内侍将盛了茶具的小几搬上来,放在二人中间,谨慎退下。

      李世民亲自将茶泡好,倒满两个杯子,自己拿了一杯,将另一杯推到残天吉面前:“喝茶。”

      大殿里弥漫起茶香。

      “谢陛下。”残天吉赶忙接过杯子,啜了一口,顿时齿颊留香:“好茶。”

      李世民低头品茶,闻言,不着痕迹地一笑,放下茶杯,以突厥的方式开始问话:“草原的夏天已经快过了,为什么雄鹰会突然飞临呢?”

      残天吉放下茶杯,正襟危坐:“虽然错过了夏天,但鲜花还是盛开的。飞来的不是骄傲的雄鹰,而是谦卑的百灵鸟。”

      “百灵鸟突然高歌,让鲜花也为之惊讶。”李世民笑道:“我的朋友,你带来的是满天乌云还是明媚阳光呢?”

      “百灵鸟突然高歌为的正是阳光下的鲜花……”残天吉一时有些窘迫,道:“大唐最娇艳的花朵就要凋零了,百灵鸟飞过千里草原,为的是牡丹花。”

      李世民理了一下髭,道:“百灵鸟应该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什么罪名,这么莽撞地跑来,难道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在没有见到残天吉之前,李世民将他私自入朝的理由想了千百种。

      但是今天,当这个高大英武的突厥郡王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听见了这辈子最匪夷所思的理由。

      “我想见她一面,有些话要问她。”风尘仆仆的残天吉脸上还挂着疲倦,神情倒比刚才从容了一些。

      “你想……问她什么?”李世民道:“竟能让一个郡王不顾朝廷律法,不经征召私自入朝。按律,你这是谋逆大罪,朕要是让你见了她,人家会说她是勾结外臣,同谋叛乱。”

      “我是一个人来的。”残天吉不卑不亢,道:“一个人的谋逆未免有些可笑,她身负重伤,别说叛乱,就是活着也难。我来,只是为了见她一面……陛下,请您不要多想。”

      “多想?”李世民盯着他俊朗的面孔,那眼睛里分明有些东西叫人不安:“那你告诉朕,你想问她什么?”

      “陛下,我不能告诉您我要问的话……”残天吉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去:“我……要问的话,只能当面说给她听。”

      “你身为我大唐的郡王,不经征召,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对朕说你要见七公主——也就是朕的嫡亲御妹。所为的,是一些不可告人的言谈。你说……”李世民冷笑:“朕会让你见她吗?”

      “我请求您!”残天吉伏地叩头“天可汗,请您宽容我的莽撞,让我见她一面吧。”

      “说到这里……朕似乎有点明白了。”李世民难以置信,半信半疑地看着残天吉:“莫不是朕脑子有毛病了?若真是朕想的那样,就是郡王你脑子有毛病了。郡王,是咱们两个谁的脑子病了?”

      残天吉看着眼前的地板,沉声道:“是残天吉的脑子病了……”

      “那就治好它!”李世民厉声道。

      “我来……正是希望治好自己……”残天吉忽然抬起头,盯着李世民的眼睛,道:“我没什么可羞耻的,也不害怕。忠于自己的心灵,才来的。”

      “你想着忠于自己的心灵,有没有想过忠于大唐呢?”李世民眼里燃起一股怒气:“她是我大唐的七公主,没有封号,血统也是皇家的公主。她的未婚夫是我大唐的将军,尽人皆知。你的所作所为是对大唐皇族的羞辱!”

      “她想要的,您比我更清楚。”残天吉道:“您为什么不悦?难道说有人对您的妹妹表示欣赏,不是皇族的荣誉吗?还是说一个战败的戎狄,没资格欣赏大唐的公主?”

      李世民沉了沉,冷静片刻,道:“朕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一个有婚约的女子受到自己丈夫之外的男人欣赏……无论在大唐还是突厥,都不能称之为名誉的事情吧?朕不想让自己的妹妹陷入这样的难堪中去,尤其是现在,她的身体经不起任何非议了。”

      “那我能当作同僚或是朋友探望她吗?”残天吉不甘心地请求。

      “不行。”李世民声音不大,却很冷冽:“朕不希望她看见你。”

      “那臣就外面跪着等,等陛下改变心意了来叫我。”残天吉行礼,站起来。

      “要跪着,就去牢里跪着吧。”李世民击掌,侍卫一涌而入:“怀德郡王不经征召,私自入朝,殿前失仪,带下去交大理寺!”

      “陛下!”残天吉被全副武装的侍卫按住:“陛下!您不能这样!”

      “我当然可以。”李世民挥手,看着他被越拖越远,长长出了口气,对一旁的内侍道:“去叫长孙大人来。”

      “是。”内侍躬身退下。

      事情竟然是意外的可笑。

      李世民把玩着眼前的杯子,思索该如何处置。

      他不是没有想过给突厥一位公主,事实上朝廷正在筹划与突厥的联姻。巩固政权关系,没什么比和亲更管用的了。

      只是这位怀德郡王想要的未免太高了。

      他残天吉能得到充其量是一位宗亲公主,解忧是皇室嫡系公主,太上皇和皇太后所出,是大唐第一公主,放眼皇室,还没有哪一个公主比她更尊贵的。

      柴绍跟随解忧二十年,是临危求婚,又是太上皇亲自作主的婚事。谁能轻易更改?

      更重要的是,柴绍是非常重要的人才——

      李靖老了。侯君集虽然有威信,却无法成为李靖那样的中流砥柱型的帅才。

      年轻一辈中,就只有解忧能与李靖比肩,虽然或多或少是由于她的皇家公主身份。但看情形,解忧的身体就算恢复也不可能像以往一样,能重回战场了。

      她手下的旧部一直是朝廷的心病。

      而柴绍就是她最大的部属,只要能顺了柴绍的意愿把婚事办了,柴绍对于朝廷就又进了一步……

      边疆此时未稳,虽然需要残天吉和突厥的忠诚,但他也不能拿过高的筹码换去这些忠诚。况且,焉知这个残天吉不是趁解忧重伤,前来讨便宜呢?

      李世民将杯子放下,又拿起来,再放下……

      内侍进来禀报:“长孙无忌大人殿外候旨。”

      “叫他进来。”李世民放下杯子,坐直身体。

      长孙无忌走进来,叩拜行礼,而后在李世民面前坐下。打量着皇帝不佳的神色,道:“陛下传召我来,想必是有大事。”

      “说出来可笑……”李世民苦笑:“这件大事,说是外事也算,说是内事也不为过。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叫来商量了。”

      “陛下,所谓主忧臣辱,您只管说,臣定当尽心。”长孙无忌道。

      “方才,朕传召了怀德郡王……”李世民亲自为长孙无忌倒了一杯水:“你猜猜,他未经传召,千里迢迢跑到长安来是为了什么?”

      “臣惶恐……”长孙无忌接过杯子,道:“微臣愚钝,早就听说怀德郡王私自入朝的事,想必是吐谷浑的战事有什么内情,或者是突厥各部落之间的有什么摩擦……”

      未待他说完,李世民就摆手笑道:“若是因为这个,朕就叫玄龄他们一起来了。不是军务,也不是政务。是‘私务’……”

      “啊?”长孙无忌愣住:“陛下,这‘私务’……这……怎么讲?”

      “莫说你,就是朕也不敢相信。”李世民道:“他一脸心事,对朕说要见解忧一面,说是有些话要跟解忧说。”

      “陛下没问他是什么话吗?”

      “朕岂能不问?他说不能跟朕说。”

      “这……”长孙无忌踌躇道:“这其中有什么深意吧?”

      “正是这深意要紧。”李世民道:“他倒是不怕,大方说是欣赏解忧。”

      长孙无忌瞠目结舌愣在当场,缓了片刻,道:“按律他私自入朝是谋逆!公主要是见了他,这……就是内廷结交外官,同谋叛乱啊……七殿下的身体如今很是不济……谋逆虽说是不可能的,不过人言可畏,无论是叛乱谣言还是宫掖丑闻,都是我们经受不起的。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正是!”李世民抚掌,道:“朕将他暂时拘到大理寺去了,但却不是长久之计,按律他这是死罪,虽说朕不打算治他的罪,但要真久留他在长安,保不准就有什么不该说的被他说出来。因此,要速速打发了他才好。”

      长孙无忌疑惑道:“真的是怀有爱慕之情呢?还是……以此为托词,想问我大唐讨一位公主呢?”

      “看他的神情,一时也难以辨别。”李世民道:“突厥和大唐早该和亲以加强联系,咱们不是也谈过吗?怪朕……总说跟突厥的和亲要慎重,慎重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陛下。”长孙无忌思索片刻,笑道:“臣有一计,可绝了怀德郡王的念想。”

      “朕也有一计。”李世民道:“咱们一起说,只说此计的紧要人物。”

      两人互相看着,异口同声道:“柴绍!”言罢,都笑了。

      长孙无忌道:“陛下,不管怀德郡王是不是真的倾慕七殿下而来,只要将七殿下和柴绍的婚事办了就可化解这些忧虑。真是倾慕,叫他死心;假的倾慕,叫他无语。到时陛下再好言安慰,许他和亲,令他回去也就可以了。”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只怕解忧的身体,经不起大婚这样的折腾。”

      “陛下,不必将婚礼办全,只叫柴绍将军将七殿下从立政殿那里接出来,围着太极宫转一圈再送回来。”长孙无忌凑过去,低声道:“七殿下这样的身体,夫妻之事也是不能够,只是要个形式。一来,断了残天吉的念头;二来,也了了柴绍的心事。陛下您看呢?”

      李世民点头:“你这么说……也可以。不过……太上皇那里,实在是难办。大婚,不可能不惊动太上皇,说不定太上皇已经察觉了……大婚时,太上皇势必会发现解忧重伤的事。”

      “陛下,这件事……还是顺其自然吧。非要强行隐瞒,也不是办法。”长孙无忌道:“事情到了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皇后也是这样说的……”李世民道。

      “陛下,皇后对臣说,七殿下回来这么久了,您却从没去看过她。皇后很忧心呢。”

      “怎么说呢……”李世民摸摸额头:“我还没有想好和她说什么。她始终是不原谅我,而我……也无法原谅她。李家人都是这样强硬的脾气,到死也不会改变的。”他轻轻为自己和长孙无忌的杯子倒满了水:“朕要恢复她的封号。给她的所有旧部送信,说公主大婚,叫他们一律入朝祝贺。”

      “陛下是想……”长孙无忌说到一半,停住了。

      两个人相对而坐,再也没有说什么。

      他们都深谙这个宫廷的法则……

      立政殿的庭院里挤满了忙碌的内侍和宫女,四处张灯结彩。廊下搭着梯子,内侍们站在上面挂红绸,花结,另有一些内侍们举着挑杆在回廊里挂宫灯。宫女用五颜六色的彩绸将树木围起来,台阶上也铺上了红毯。

      关无澜站在廊下,看着描画精美的宫灯和飞檐上的花结,满眼都是人。她叹了口气,走进寝殿,还没拉开门就听见里面山崩地裂一样的咳嗽声。

      “殿下!”里面的宫女们手忙脚乱地用手巾接住平阳喷出来的血,抬头看见关无澜进来,如遇救星:“关大人,殿下又咳血了。”

      “按时进药了吗?”关无澜面无表情地站在那看。

      “是。”一个宫女回答:“药是喝了,但是咳嗽得太厉害引起呕吐,吐了一些。”

      “关大人,要不要再煎一剂?”另一个宫女问。

      关无澜看着手巾上的血已经从当初的红色变成了暗红发黑,漠然摇头道:“不必了,你们仔细她胸口的伤就行了,其他按太医们的吩咐做。”

      “是。”宫女们应道。

      关无澜转身出去,带上门,回头要走,却看见李世民正在和长孙皇后立在中庭说话。两个人比比划划,似乎在探讨立政殿的布置。

      两人说的很投入,一会儿长孙皇后走过来,往偏殿去了。

      李世民背着手,四处观望,从寝殿另一头的回廊朝这里慢慢走过来。

      关无澜沉着脸,立在廊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往这里走。

      近了,李世民看见她,一愣。

      关无澜没有跪拜,站在原地看李世民走到她面前。

      李世民没有说什么,和她擦肩而过。

      “站住!”关无澜厉声道。

      李世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和我说话吗?”

      “是。”关无澜也转过身,大步走到他面前:“你不去看看她吗?”

      “你这是和大唐皇帝说话的态度吗?”李世民道。

      关无澜傲然道:“我不是和大唐皇帝说话,我是和我的李家二哥说话。”

      李世民皱眉,对不远处的随行内侍们道:“退下。”

      关无澜看着他们退远了,道:“她还在撑着最后的一口气,等着见父亲和二哥。”

      “那就让她多撑一阵,撑到大婚结束。”李世民冷冷道。

      “她撑着这口气,不是为了当你的筹码,也不是为了你的朝政!你这样摆布她,不是做兄长的道理!”

      “那就让她把兵权交出来!”

      “你……”

      “她就剩这一口气了,也不肯交出兵权!”李世民怒道:“她不交,我就用她换回兵权!”

      “她快不行了!”关无澜叫道:“她死了,兵权你收回去好了!”

      “你说得容易!”李世民道:“她死了,她的旧部下不闹起来我就念佛了!她的部下拒不执行我的制敕,都不交出手中的兵权!都在观望!都在等她咽气了来反对我!她不下令我就没法节制她的兵马!她给大唐安了一座随时会炸起来的火药库!”

      “所以你就拿她的婚事做文章?在这关头大婚,你是想要她的命吗?”

      “我不想要她的命……”

      “你未免太无情了!就不念她往日待你的好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无澜,别忘了,她的热症是怎么来的?”

      “你……”关无澜气结:“我们的事和你无关,你这样做,有违做兄长的道义。”

      “我先是大唐的皇帝,后是她的兄长。”李世民道:“她不交权,我不能叫大唐给她陪葬。外患还未肃清,我不想看见内乱!”

      “那你就太小看这些旧部了。”关无澜冷笑:“七殿下的部属都不是傻子!你以为他们会乖乖入长安朝贺,送上门来给你抓?”

      “他们的七殿下大婚,他们拒不朝贺,那就是忘恩负义,我正可以此来讨伐他们!”李世民毫不示弱:“她的兵权我无论如何也要收回来!”

      关无澜和他对视良久,冷冷道:“那么我就恭祝大唐皇帝陛下能早日得偿所愿!”说罢,转身步入寝殿去了。

      “大逆不道……”李世民阴戾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平阳的房间门口,转身看着满庭喜气洋洋的装饰,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是皇帝。

      她是将军。

      在这个宫廷里,就算你明天就要闭眼了,今天也躲不开权利的较量。

      在成为大唐皇子和公主的那天,他们就有了这种觉悟。

      也许生命正在流逝。

      但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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