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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厮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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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厮磨
“哎哥哥你这么晚才回来啊。”绮罗生踉跄走了两步,又疼得直吸气。
“绮罗生,你站着别动,不,你赶紧坐床上别动。”意琦行三两步跑到绮罗生面前,稳稳地一把抱起他放在床上,才起身去开了灯。坐在绮罗生身边托着他的脚踝,眼睛盯着那双横布血块的的脚,意琦行的脸色很不好看,声音也闷闷的,“我早就说,不要去学戏,明天不准去了。”绮罗生偏过头,“就不。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两个人一下子就这么冷下来,良久,意琦行才很郁闷地叹气,伸手扯过被子把绮罗生包起来,手心暖着绮罗生冰冷的双脚,慢吞吞地说:“绮罗生,你知不知道,你伤成这样,我很心疼。”绮罗生眼睛眨了两下,想要让意琦行安心似的解释道,“可是师傅和月大姐说这很正常啊,再说哥哥你以前弄刀练枪,手上不也会出水泡么?磨久了就好了。”
意琦行蓝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很是黯淡,他的手指摩挲着绮罗生小腿的皮肤,考虑了一下措辞才开口道:“可是你,不一样啊……反正明天别去了。”绮罗生探过身子把意琦行的双手抓住,一起塞进被窝里暖着,嘴角挂着笑,“哥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绮罗生的小手中渗出几点细腻的汗水,手指挠挠意琦行的掌心,故意压低了嗓音学着意琦行的声调说:“别不开心了,好不好?”意琦行摸摸绮罗生额头上的乱发,一本正经地应下来,“我答应你。”
自从被捡回来养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年多。意琦行对绮罗生很是依顺,一直都小心地护着疼着,绮罗生想要去做什么他都会答应。学戏之余,意琦行常陪着绮罗生读书,甚至会主动带着绮罗生去士兵的训练场,教他骑马,教他怎么用手枪。家里有一把老式的左轮小手枪,是意琦行小时候父亲专门找人定做的,配着满满一匣子弹,也全都送给了绮罗生。而绮罗生人既聪明,学得也很用心,意琦行每次想想,都觉得心满意足。
有这个脾气怪异的意琦行少爷的“保驾护航”,绮罗生在戏班里比着别的孩子真是幸运万分,最起码他基本不挨师傅的打骂。在戏班给达官富贵人家里唱堂会的时候,绮罗生也上台跑过几次龙套,扮扮琴童翻翻筋斗什么的,圆圆胖胖的样子可爱的很。
床铺对面墙上挂着的闹钟嗒嗒走着,已经过了晚上八点钟。意琦行整整绮罗生的衣服才看到时间,便赶紧吩咐了下人去做点吃食,又让丫头去端热水拿药——绮罗生脚上的伤口还没处理,袜子被血粘在脚上,用热水化开想必会很疼吧。意琦行想到这里又开始不高兴,绮罗生看他的样子偷偷笑笑,伸手捋了捋他的雪银发丝说:“哥哥,你不高兴的时候啊,脸好长呀。”意琦行听了也只是浅笑,刮了下绮罗生的鼻子,“你又寻我开心,好好坐着,等下要是疼了就叫出来。”
绮罗生哼一下,扬起下巴:“我才不叫呢。”
一个大珐琅彩铜盆中盛了大半盆热水,意琦行坐在一边的藤条小凳上,先撩水试了试水温,才挽了袖子拿剪刀,把一只布袜剪成一块一块的,只剩下因血粘在绮罗生脚上的部分。他拒绝了丫鬟的帮助,自己亲手摆弄,小心翼翼生怕手一抖把绮罗生娇嫩的皮肉给划了剪了。绮罗生双手抓着被子边老老实实坐着,左看右看穷极无聊,就哼了几句师傅教过的戏词,权做复习。意琦行的护理工作很认真,剪掉了袜子,他握住绮罗生的一只脚靠近水面,另一只手撩了热水上去,化掉血痂就可以把布条拿下来。
热水烫在伤口上自然是疼的很,针刺似的,但绮罗生咬了嘴唇没出声,眉头微微皱着,手也用力攥死了被褥。从他的视角看下去,意琦行的神情动作都很严肃,眼眸低垂,眼皮上的睫毛又长又翘,扇一下扇一下怪好玩的。于是绮罗生起了玩心,手指点着,一根根数起睫毛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美中不足的就是意琦行眨眼睛太频繁,绮罗生数来数去的,就给数乱了。清理好两只脚上的布条,丫鬟接过剪刀把残水端走,又有人来换了一盆热水,意琦行一抬头,绮罗生愣怔一下立即把手缩进被子里,歪着头嘿嘿笑笑。意琦行也松口气,用手背蹭蹭自己鼻子上发痒的地方,笑着看绮罗生红嫩的小脸,过了一会儿才又低下头重新开始忙活。
把绮罗生的双脚在热水中浸泡了十几分钟,小心擦干放在自己膝上,脚上的血泡有的磨破了,有的还很鼓胀,扁圆血红。意琦行拿一根细银针过了火,把血泡挑破放出里面的血水,又用棉布轻轻擦拭,才开始涂抹药膏,最后拿纱布绷带一圈圈包好,算是大功告成。意琦行始终没听到绮罗生发出呻吟之声,他有些奇怪地抬头,这小团子却是睡眼朦胧,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浅粉色的嘴唇稍稍撅着。哎,还是一贯贪睡,意琦行想着,轻摇绮罗生的肩膀把他叫起来,“咱们吃了晚饭再睡。”
绮罗生房间里的床是单人床,但意琦行在上面躺过好多回,床上的被褥都是他自己亲自命人去布置的。更具体些说,这一年多来,他是有机会就往丹楼里来,有机会就会在这里躺下,臂弯里再抱着一个绮罗生。
意琦行这一年长高很多,像是笋一样窜了一截,更显得又高又瘦。单人床并不是很大,他躺下的时候背部贴着钉了壁帷的墙壁,绮罗生枕着他的右臂,睁着眼睛,本来是困的,但吃个晚饭睡意就全没有了。倒是意琦行在训练场跑了一天,回来又忙着给绮罗生换药擦洗,疲倦至极,很快就睡熟了。月光下绮罗生仔细地看意琦行的脸,两腮上青郁郁地生着胡须,少年的须子还不硬,就是一层薄绒毛罢了,他伸了手指想要去摸摸,又怕弄醒了意琦行,想来想去他靠在意琦行怀里,闭上眼,小嘴凑过去,美美亲上意琦行的脸颊。
这件事意琦行自己毫无感觉一无所知,绮罗生想起就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第二天因为还要继续跟着父亲练兵,意琦行早早起了床,那时天边刚泛了几片鱼肚白,绮罗生记挂着要去学戏,没怎么睡就也起来了。丫鬟来伺候穿衣服的时候意琦行还在奇怪地问:“绮罗生,你笑什么?”绮罗生正套上一双新的缎鞋,听到他问便忙摇摇手,“没事啦,哥哥你快走吧。”一面说一面掩不住地微笑,意琦行很是奇怪但也没有勉强多问,带了绮罗生下楼时说,“绮罗生,以后,别叫哥哥了吧。”
“那叫什么?哦,少爷,意大少爷,对不对?”
“叫意琦行就好,哪儿来那么多少爷小姐。”
意琦行觉得自己的话真是说错了,他很想抽自己两下,就这天早晨那么提了几句,绮罗生以后再不叫他哥哥了——
连“意琦行”这名字也不喊,意琦行非常郁闷,哪儿说错了呢,他捧着腮帮坐在书房里倒腾外国广播,旋钮转来转去,嘈杂的声音就是他嘈杂的心情。
兴许是看了戏班师傅种的各种植株花草漂亮,绮罗生对花草也有了点兴趣,就开始向花匠要了各种花籽儿撒在丹楼前的小花圃里,一有空就去好好照料,浇水施肥。意琦行也和绮罗生一起修剪花枝,让他高兴点的是绮罗生倒喜欢抱他的脖子数他睫毛,长长短短的分着类,就是从来没数清过。那几株怪异的牡丹花也没有铲了去,绮罗生问了花匠方法,加倍小心地照料,希望牡丹可以开花。但天不遂他愿,牡丹不开,还是长了苞就枯萎,唯一改变的,是那几枚白色花苞中有了一颗红色的,也分外大些。
这年春天丹楼前的牡丹花还是没有开放,结了几朵白色红色的花苞以后就枯萎了。绮罗生对着一地纠缠凌乱的枝条沉默,心里有些闷闷的。刚刚到十二岁的稚嫩孩子没有伤春悲秋的思想,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浇水施肥悉心照料的花枯死了,怪不高兴的。
白天学戏自然是没什么情绪,戏文是《鸿鸾喜》,但他怎么唱也唱不出金玉奴的感觉来。趁周末过来练习的月寒霜看他不开心,就问了两句,晚上从戏班师傅那里离开时,月寒霜为了安慰绮罗生,特地带他去了一家西餐馆子吃大菜。
绮罗生终究是小儿心性,又喜欢吃甜食,两个桃子冻咬下去脸上就有了笑容。月寒霜切好一小块牛排喂给他,又细声劝慰道:“花开花谢都是自然之事,或者是那些牡丹花不愿意开花给人看呢,也是勉强不得的。”绮罗生吃了牛肉点点头,“哦……那月大姐我知道了,以后再种应该就会开吧。”月寒霜想了想接道,“我是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若对花草悉心照料,它们总有一天会开出美丽花儿报答你的。”
二人吃了一点薄饼,绮罗生忽然问道:“月大姐你和缉仲大哥怎么还不结婚?”
月寒霜登时红了脸,嗔道:“小儿家哪儿来那么多闲话问,少学那些不正经的戏文。”绮罗生咯咯笑道,“我是那天听大帅和少爷说闲话么……”月寒霜轻哼一声,她年纪已经二十五岁,今年刚到了父亲的西医诊所中工作,但结婚这事,一来月寒霜还想再磨练一下自己的医术,二来缉仲虽是男子大汉,却扭捏的很,总问她什么时候结婚,也就耽误下来。
“说起意家那位大少爷,最近怎么没来接你?”月寒霜想想自己有日子没在戏班见过意琦行,绮罗生手里的银叉把煎好的蛋黄扒成小小碎块,垂了眼睛道,“他出门去办军粮的事,已经好一阵子啦。”月寒霜听他话语间有闷闷不乐之意,自己悄悄笑笑,也不去逗绮罗生。
晚餐吃完,月寒霜叫了服务生来买单时餐厅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随后是杂乱的脚步,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冲了进来,有条不紊地占据了整个餐厅,老板服务生顾客都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动弹。月寒霜皱一皱眉,未说话便看到意琦行大步走了进来。深色军服大衣,满头银色短发,面容硬朗身材颀长,严肃表情下隐隐带着怒色。
二十岁的意琦行,他亲自带兵打过几次仗,次次得胜,已经名符其实的算是个军人了。
卫队的士兵立正,步枪上膛为礼。
月寒霜眼睁睁看着意琦行过来,从副官手里拿过一副小斗篷,蹲下身给绮罗生披好,而后抱起他——绮罗生最初惊诧了一下,而后立即神色如常,手臂搂了意琦行的脖子道,“哥哥你回来了。”意琦行此时的脸色才稍稍缓和,柔声对绮罗生道,“是啊,我本来要去接你,却没想到你和别人在吃饭。”
“是月大姐请我啦,我还没谢她呢。”绮罗生转过头向月寒霜挥挥手,“月大姐,今天谢谢你,改天我一定回请你。”月寒霜的笑容得体,“好弟弟,快回去吧。意先生,多谢你接绮罗回去,我本来就要送他回家的。”
“月大夫客气了。”意琦行点点头,右手很绅士地一伸,“您先请,我派人送您回府上。”
月寒霜毫不客气,穿好外罩的长衣,坐了意琦行派的车子回了家。
洗完澡她开始给缉仲打电话。
“你们大帅那儿子……啧啧,真有个性。”
“我不就请我那弟弟吃顿饭么,他用得着风风火火就来抢人啊。”
“那么多人看着,成什么样子嘛……”
“缉仲你有在听么?”
缉仲握着听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听到未婚娇妻发问才急急地道:“呃……大帅的儿子啊,是比较,有脾性……没吓着你吧寒霜?”月寒霜笑了,“哪有,看他对我那弟弟那么上心,我也挺欢喜的。啊对了缉仲,我爸爸说今年五月十六是个好日子,要不咱们结婚吧。”
缉仲在电话那头只听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愣过神来,问道:“你……你同意啦?”
“婚都订了总是要结的,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扭扭捏捏干什么啊!”月寒霜面色一沉,当然她生气的表情缉仲是看不到,缉仲只喜得满面春风,连眉头都不皱了,连连答应,“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