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 岁岁红莲夜》慕容离琴

2、佛渡

　　01、拈香沐梵音，颂佛求心经。面壁几载光景，超渡一生爱情。
　　我虔诚跪坐于香案前，左手捻一串佛珠，右手敲击木鱼，口中喃喃着经文。我佛在上，弟子红莲在此祈愿，以三千佛法涤荡尘心，净我六根，消弭欲念贪嗔痴。弟子愿日日茹素、沐浴斋戒，侍奉佛前。
　　清冷的大殿中，唯有我平白无调的诵经声与木鱼清脆的敲击声。师傅当年说过，我生来与佛有缘，眉心一朵红莲。他道：红莲业火，渡世间苦厄，焚尽业障心魔，从今以后，你便号作红莲！师傅将我拉扯大，虽然严厉，待我却是极好。就连这座《恕心寺》亦是他临终前托付于我，令我年纪轻轻已成一寺主持。
　　我自然不会令他失望，红莲本是孤儿，若非师傅收留，当真懵懂痴儿，不知今夕何夕了。短短十数载，我已是威名远播。门下弟子千千万万从我门中来了又去，不断传开美名。就连那番邦远域，也愿为聆听佛法千里迢迢赶来。
　　可我这一生，不是未曾经历过感情……
　　02、 施主请回，别扰了这方清静，你我缘分已尽。相公留步，做了多年夫妻，怎会如此绝情？
　　她泪眼朦胧立在我身后，我听见她身上华贵丝衣飒飒作响，只执木鱼轻击，诵念佛偈。她却不肯就此离去，定定立在原地，手掌轻抚小腹，温柔且带着祈求的神色看向我，道：“红莲，他是你的孩子，就算你恨我，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能没有父亲。”我闭目不语，便有弟子知趣上前为我言语：“夫人，请回吧！”她忽而厉声指责，挥手扫落案上祭品，“红莲！你可有良心，他是你的孩子，是你唯一的血脉，我不能保他，你……就不能帮一帮？这朗宇大殿，竟还容不下一个未出世的婴孩吗？”
　　我看着她，无悲无喜，任由尖锐的瓷片划过脸颊，淡淡道：“施主，你着相了。莫为前尘相误，此间俗事，红莲早已放下，你却仍是窥不破吗？”她笑，一如年轻时美好模样，她说：“是呢，我只是一介妇人，凡夫俗子，我又怎么可能放得下。你不愿同我回去不要紧，可是这孩子，你必须留下，就当是养只小猫小狗也好。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大师修行！”
　　如此也好，我点点头，瞧见她转身离去犹带泪水的面容，一声爱恨交织的冗长叹息，“红莲，你果然是注定要成佛的人，十年深情，你可以放弃，美满家眷，你可以丢下，这世间究竟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你的冰冷无情？”
　　我静静望着佛像，缄默。
　　03、磕在佛前叙前情，佛祖含笑可曾听？若非红颜多薄命，我又怎会收凡心。
　　我跪在佛前，徐徐道来那段孽缘。年少总归多情，纵然心经默念千百遍，又怎敌她回眸一笑万千妖娆？一眼误了终生，少年热血，绮念深深。便是不顾世俗眼色，与那酒肆伊人结亲。当时只叹欢娱少，恨不能，与卿成一人。
　　时日渐长，感情愈深，更是难以放下。怎料，一切源于阴谋。她不过是诱我堕入凡尘，色戒、酒戒、爱恨贪嗔痴……她引我心生嫉恨，惹了杀戒。既是她所爱，我便双手奉上，送上一个堕落的自己。她计划得逞，甚是开心，我却已经慢慢平静。
　　我终于还是受不了这凡世污浊，更不愿再应付她万般心机，回到这方庙宇之中。日日诵经念佛，我双眸恢复往日清明，再不会如当初那般荒唐执着。世间一切，莫不如须弥幻烟，百年之后，终归尘土，又有何物，不可放下。
　　叨念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我从回忆中出来，弟子慌张无措，告我噩耗。
　　她……死了，留下我怀中这个白嫩婴孩。
　　我为他取名青灯，他将会如我一般，走我曾经走过的路，犯下我曾经犯过的错，错过我曾经错过的……他注定是如我一般孤寂之人。
　　04、青灯黄卷代发修行，执此素念不沾荤腥。当苦海孽缘烧成灰烬，痛就成了头上戒印。
　　青丝三千华灯映，一刀一缕总断情。我本是为师傅遗愿，心中并不愿为僧，一直以来带发修行，如今却还是死心。她既已去，我留于世间又有何意义？我本是想静一静心，怎料她这般残忍断了后路。
　　我不由苦笑，想来诳语不该信，毁了半世英明。事已至此如今，我该信佛还是信命。
　　05、业障被打回原形，詈言戳中伤心，灯映孤影，袈裟下裏哀绝一躯。
　　郁结于心，终究难解，寒风吹袭，衣带渐宽。说是放下，原来还是牵挂着她。我执，相思苦厄。漫漫弱水已洗不净，我惹下的多情。所谓誓句，只是梦境，我在魇深处染病。“咚咚咚咚……”木鱼封唇，瘦骨嶙峋，声声胜蝉鸣，怎教贫僧禅定。寺庙空灵，冤怨微熏，蜡灭缘尽。俗事勿临，莫要接近，免不了惹浮生凋零，当诸念埃落定，我亦如梦初醒。
　　雪飞风紧，摇晃着檐下那串风铃。褪色窗棂，肃默了绚丽的曾经。我和你，各自安宁。
　　06、这一朵红莲，燃尽了世间罪孽，我淡看百世浮华，看身前少年僧人虔诚祈祷。
　　他将走完我这一生，度化红尘离苦、嗔痴喜怒，唯独渡不了——他自己。屋檐下风铃摇动，裘衣裹身，踏着皑皑白雪而来的妇人推开大门。她看着冰冷面容的少年僧人，泪如雨下：“青灯，他是你的孩子……”
　　佛渡世人不渡己，一念尘埃两相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