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御醨眞Z

4、【04 那次疾病，束手无策】

　　[一]

　　张起灵待黑瞎子走下草坡，擦过自己的肩来到身前开始带路，才提步安静地跟在黑瞎子身后，朝未知的方向迈去。
　　身后张起灵一脸严肃地想着什么，前头带路的黑瞎子倒是一脸轻松自在，完全没有个抱病在身的样子，伴着远处夕阳中牧童的短笛，略显俏皮的口哨声优哉游哉地吹成了小曲儿，吹得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跟着欢快地晃荡晃荡。
　　张起灵虽然有些戒备面前这人的所言所为，但见黑瞎子自己不着急，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没走太久，不远处一座顶上盖着茅草、不算大的屋子就渐渐浮现在了视线中。绚烂的夕阳下屋顶灰色的烟囱格外显眼，似乎只是少了些炊烟袅袅。
　　来到屋前，黑瞎子转身，对张起灵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张大夫光临寒舍，在下未曾悉心准备，还请海涵。”
　　张起灵没有看他，微微颔首示意“不打紧”，目光在屋内轻轻扫过一圈——木制的桌凳，桌上搁着笔墨纸砚；一张床，窗前挂着的纱帐揽在床两边的搭扣上；墙面已称得上破旧，一摞又一摞的书堆在墙边；直视可见的灶房，里面垒着锅碗瓢盆——总而言之，就当地而言是间再普通不过的民房罢了。
　　张起灵走到桌前放下自己的药箱，取出几份刚刚分类时挑出的草药和舂、钵等器具，开始捣药。
　　黑瞎子见张起灵专心致志，也不做打扰，径自走到墙边拾起一本《论语》，坐在床上看了起来。
　　耳边尽是张起灵捣药的阵阵细响，微小却让人安心。

　　[二]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一个声音打破了房里的寂静。张起灵怔了怔，轻轻皱起了眉头。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
　　声音在继续扩大。张起灵站起身移到桌侧一个离黑瞎子稍远的角落里，接着捣药。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
　　一阵阵聒噪之感穿脑而过，张起灵实在忍无可忍，从药箱里随意抽出一枝，毫不犹豫地朝黑瞎子丢了过去。
　　另一头坐在床边的黑瞎子，一本《论语》正读得摇头晃脑、沉醉其中，没来得及条件反射闭眼，就愣是眼睁睁看着一道绿影擦着自己的面颊划了过去。回头一瞧，一枝草药正死死钉在床头上——入木三分呐。
　　这下子黑瞎子回头微笑着看张起灵的动作从里到外都一并给僵硬了个透。
　　“张…张大夫…有话好说……好说嘛…”
　　“闭嘴。”
　　“……”
　　张起灵心满意足地继续手头的工作。

　　黑瞎子见无事可干，便起身走过来，在张起灵对面坐下，撑着脑袋盯着他看。
　　张起灵抬了下眼，又立刻垂下去，问：
　　“病了多久。”
　　黑瞎子一听此话，唇角顿时勾出一抹笑，换了只手撑脑袋，道：
　　“可以把这当做张大夫在关心在下么？”
　　话一出口，黑瞎子便见张起灵的眼神略显慌乱地躲闪了一下，他便笑意更浓地欣赏这难得复杂的表情。
　　可没想张起灵不消一秒钟便恢复了原来的淡然神情，接着停下手中的动作，从一旁的药箱里取出一株枝上长着棘刺的植物，细细端详一番，又把目光投向黑瞎子。
　　黑瞎子收起笑，咽了咽口水，很识趣地向张起灵招手点头，起身，退回身后的床边，不再吱一句。

　　无奈，黑瞎子只得无所事事地坐在床上干瞪眼：看夕阳完全沉下山头，看墨色慢慢沾染天空，看张起灵点上桌上的烛台，也看张起灵起身挪了个位置，用自己的身影挡住火光，令黑瞎子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受不到一丁点儿光亮的影响。
　　黑瞎子摘下斗笠往床头一抛，仰身倒在床上，勾起深意的笑容，迷迷糊糊的沉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夜已不知多深，周围没有一丝光亮，但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迅速辨认出了坐在桌边的那个沉静剪影。起身到了桌边，那人也站起来，道：
　　“药用水和好，每天晚上睡觉时敷在眼上。”
　　往桌上一瞧，整齐地放着一摞纸包。
　　张起灵转身朝门口走去，黑瞎子跟到门口，倚在门框上，笑道：
　　“可是张大夫，我不会啊。”
　　张起灵沉默片刻，没做回答，微微侧头，却道：
　　“斗笠，以后别戴了。”
　　“何出此言？”
　　“碍事。”
　　“哦？”黑瞎子挑眉。
　　“而且……挡不了多少光。”
　　一听这句，黑瞎子立刻笑开了：
　　“那张大夫您说如何是好？给在下个法子呀。”
　　张起灵再次陷入无言，接着掀开药箱上的布盖，取出一方黑色纱巾，递到黑瞎子手中：
　　“折三次，系上。”
　　黑瞎子就地照办，往四周望了望以适应又暗了一层的视野。
　　“我说张大夫，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你看成不？”
　　张起灵没有回头，丢下一句“留步”便径直踏入夜色之中。

　　无月之夜，三两点星。
　　黑瞎子看着那人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抬手抚着眼上的黑纱，不知自己现在，是该叹一阵，还是笑一场呢……

　　[三]

　　不知是不是黑瞎子那句“我不会”的缘故，自那以后的十来天里，张起灵每天傍晚都会到黑瞎子家中帮他敷药，然后一句话不说地离开。这逼迫黑瞎子必须在黄昏到来前完成所有先生留下的功课，否则张起灵到了后自己被赶去睡觉敷药，可就没有做功课的机会了。
　　眼看这早春二月就要过去了，可张起灵发现黑瞎子的眼睛没有半点好转。这下，黑瞎子每天见到张起灵时对方的神情中就添了一些阴霾。

　　看着张起灵日益忧心的样子，黑瞎子自己倒是不着急，还要开上句玩笑：
　　“嘿，原来这世上真有张大夫束手无策的病，还这么巧整好让瞎子我栽上了，三生有幸啊~你说是不是啊张大夫？”
　　张起灵没时间听他的玩笑，忧心焦急里生了些疑惑：
　　“药方不会有错的……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