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冢》白水尾鱼

4、四

　　岁月像流水般逝去，男人在地方上任的头几年活得了无生趣，官运虽不算亨通倒也一年年升上去了。心里有时也记挂公主，但是路途遥远，又阻隔了音讯，恐怕已嫁他人妇也未可知。一日日也只是宦海浮沉，身不由己，心里实无大抱负。
　　到第九个年头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不见了昔日屋舍，不见了门前廊柱，连墙角荡着的鸢尾花也隐去了踪迹。荒草满山，遇见捆柴路过的乡人便问，可知泰宫家的女儿如今何在？乡人有礼，卸下柴火竟细细说了女子的遭遇，一直说到离家的第七个年头，乡间百里爆发了瘟疫，死的死，散的散，再不知去向了。
　　山风拂面，也带着一骨子惨意。男人心如灰死一步一步拖着皂靴回到寓所，此后再也无心仕途，只是场中之人脱身不易，如此又是虚度几年。终于带着遗憾、愧疚一日日老朽下去。
　　直到约定相守的第十九年，男人因访客途经禹州，在底下的小县城里盘桓了几日。这一天睡得晚，半梦半醒间听到一声落地响，声响异常，不辨何物。本是无心的老朽，偏此时得了兴，竟批衣起身看去，才知是门廊上的铃铛方才落了地，因门廊底下有板子垫着，铃铛落在板上才响得如此清脆悦耳。及近看了铃铛，豁然大惊，忙唤店家询问所制铃铛者何人，店家深夜受扰虽不很耐烦，但见对方衣着考究亦不敢怠慢，便诺诺详说了一回。
　　“前年有个病女子寓居此处，本来是要上京治病的，因实在沉疴难行就在小店耽搁数月。她喜爱铃铛，闲来无事也教来往旅人制铃铛，说是铃铛的声音能随风儿传给远行的家人，盼望早归。女子孤苦，同路的只有一位老妈妈，听唤麽麽，老麽麽以小姐称她，像是不曾婚配。老大年纪了，还称‘小姐’也怪可怜见的。女子初时就整日卧病，后来实在不见好，没撑过中秋便去了。”
　　老朽如遭雷击，木木立于当下。“客官”“客官”，店家一连声地呼喊才略回了回神，强自镇定哑声续问，“可知葬于何处”
　　店家不疑有他，遂回道：“城西三十里地无名的墓冢便是了。客官若找不到，可寻人打听，这无名冢是老小姐生前特地吩咐的，说是要赤条条去投来生。年前有位高僧途径本地，听说了无名冢，还提了一首诗在侧，极好认的。”
　　“都提了些什么？”
　　“小人不识字，只听别人说起，大意是说，老小姐既能放下此身，来生定能通达人世，积善成德……”
　　“放下此身，放下此身……”老朽痴痴地反复念叨这一句，也不管店家后头还说了什么，像丢了魂一般，一步一晃地向城西行去，渐渐没入黑影里，不见了踪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