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印》妍媸

1、第 1 章

　　我来到这个名叫清凉村的小村庄。村子依山傍水，人口不多。村子里的人看到我非常热情，据他们说，许久没有人来这个村子了。本来村子在一个交通要道上面，从西边去扬州，如果穿过村子，翻过东边那座谅山，就可以省去五六日的时间，十几年前有人试着开一条山道出来，但是终究没有成功。后来这里也就没什么旅者和商人来往了。
　　我在村民的帮助下，找了村长，请求他给我留宿两晚。村长没问什么就答应了。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啊？”收留我住宿的大婶问我。
　　我回答：“我家里的母亲去世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知道扬州有个远方亲戚，所以想去投靠亲戚，听说走这里去扬州很近。”
　　“真可怜，小小年纪母亲就去了。这么个小姑娘一个人走，恐怕不安全吧。”
　　我拍了拍身边的白犬，说：“没关系，她会保护我的。”
　　当晚，村子为我办了一个小酒宴，所有人在村长家门口摆了酒水，全村人要一起庆祝。村子太久没有人来了，所以偶尔有个旅者来很稀奇吧。我不好意思拒绝，把白犬留在大婶家，独自赴宴去了。村民们很热情，一共摆了十来桌，老的小的都来了。满满一桌的农家菜，还有自家酿的米酒。不少人过来向我敬酒，我推脱自己不会喝，但还是拗不过那些人，很快就被灌醉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不在酒桌上，也不在大婶地屋子里，却倒在野外地草地上。我的双手被一根粗麻绳绑得紧紧的，还好脚没被绑住。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衫，非常像寿衣，可能就是我的寿衣。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也看不到村子，应该在远离村子的林子里，正对着一个山洞，山洞口插满了熄灭的香烛，周围的树上系着不少红色布条。先不说这个林子里面笼罩着不详的气息，这个洞不断地向外透出一阵妖气。
　　果然，就是这个山洞。
　　我不是顺道留在村子里休息，而是专程冲着清凉村来的。几天前，收到扬州一个商户的委托，让我调查商队里面两个伙计在这村失踪的情况。当看到村子背靠谅山，我就知道谅山上的妖怪脱不了干系。我本想在村子里休息一日，次日上山调查此事。只是没想到，清凉村的村民把我直接送来，也省去我费力去寻找。
　　此时，洞里有动静，我能感到周围的变化。我不知道洞里妖怪的情况，有点想用道术把手上的绳子切断，不过这样就失去了伪装的意义了。不知道妖怪历不厉害，白犬不在身边，我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全身而退。
　　事到如今，也只能等着，等着发生什么事情。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突然，一个黑影袭来，在我面前十步处停下。我定睛一看，是一个黑色巨蝎，瞪着红色的眼珠子，举着两个大钳，尾巴那根尾刺闪着紫色的光芒，定是有剧毒。
　　“是个童女，水灵灵的，又香又嫩……这么好的食物，老子好久都没吃到了。有点不舍得，可是应该献给大哥，大哥一定很喜欢。”这当是巨蝎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
　　我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妙，巨蝎行动敏捷，身形庞大，又能说人话，看来有些修为。那个被巨蝎称作大哥的一定是个比他更厉害的妖怪。而且，搞不好这个大哥和巨蝎是邻居，住得很近。一个妖怪已经有些棘手，两个就是灾难了。
　　这个情形当速战速决。
　　我顾不得伪装，口中念刀风咒，将手麻绳切断，再迅速在空中画出阵法。
　　此刻，巨蝎已然注意到我，边大叫，边迅速舞起大钳向我袭来：“你这小孩居然是个术士！纳命来！”
　　话音刚落，钳尖已经刺到离我眼睛三寸处，强烈的妖风或着腾腾杀气迎面扑来。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我反倒松了口气，因为阵法已成。
　　我双手合十，大叫：“冰芒！落！”
　　九支冰做的长矛从头顶上流转的阵法中急速射下，死死钉住巨蝎，几乎要刺到我眼睛的巨钳抖动一下，垂了下去。巨蝎妖气和杀气瞬间消散一空，他死了。
　　我用寿衣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才险些要披着寿衣横死荒野。我若为了闪避巨钳的速攻而放弃冰芒阵，可能就躲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击，首身异处。我若没有及时完成阵法，那么巨蝎的第一击就让我头颅开花。近距离独自作战不是我的强项。
　　我脱下碍事的衣服，提高自己的警觉，附近应该还有另一个妖怪。洞中的妖气没有随着巨蝎的死消散，可能另一个现在就在洞里。我走近查看，发现洞口有结界，想必是洞中妖怪设下的。我一个人对付巨蝎就很吃力了，而且胜在出其不意。此时如果贸然进洞，必定会受到对方猛烈的攻击。敌在暗，我在明。此时的最佳策略是回村和白犬会合。我放了一只纸蝴蝶出去，告诉白犬大概情况，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此时此刻，洞口的结界发生异动。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应付，藤蔓一样的无形的东西瞬间缠住我，封住我的术法，并飞快地把我向洞里拖。洞里一片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到自己不时地撞到地面石壁还有石柱，撞地我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我被拖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
　　嘴里都是尘，我咳了几声，用手擦了擦嘴边留下的血丝，应该是刚刚撞伤了内脏了。我勉强盘腿坐起来，想给自己用道术疗伤，可是仍然被封住了。顶上有阳光投下来，照亮周围，我在一个比较大的石室里面，有个门洞一样连着别的地方的开口，其他都是石头墙壁。我站起来，准备从门洞往外走，但是有东西缠住我的脚，把我绊倒。我查看了脚上，什么都没有，看来那个把我抓进来的无形的结界还扣在我脚上，封住了我的术法，让我看不见，也解不了。这下好了，我被困在敌营的深处，不能用术法，也逃不出去，真是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老鼠。我抽出藏在鞋里面的匕首，放在袖子里，只能靠这个做垂死挣扎。
　　难道我就要丧命于此？我才出家门，才结束术法修行，才开始我的旅途。难就就这样结束了？难道就要去见我刚去不久的娘了？难道就见不到那个爹了？
　　脚步声在石壁上回响，不急不缓，由远及进，渐渐盖过我剧烈的心跳声。终于，出现在门洞处。那是一个修长的男人，披着红黑的长发，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额角处有鳞片一样的东西，最可怕的是一双金眸，瞳子是细长的线，正死死盯着自己。
　　“是你杀了苍蝎？”他用冰冷的语气问。
　　“是。”他是不是要找我报仇？我想。
　　“谢谢了，那家伙霸占了我半个洞府，这下好了，宽敞了不少。”
　　“啊？蝎子精说的大哥就是你吧？他和你称兄道弟，我现在把他杀了，你反而要谢谢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乘虚而入霸占地盘的小妖，我岂会和他为伍。”
　　“蝎子精还捉人来给你吃呢。那些人呢？”
　　“原来你是来找人的。”
　　“没错。那些人都被你吃了，是吗？”
　　他本来斜靠在石壁上，现在慢慢地踱步向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用手托起我的头。他的手指冰冷，没有温度一般，感觉凉凉的又腻又滑。他盯着我看，我也看着他，金眸线瞳，还有额角的鳞片，不知怎么的，我一下意识到他是蛇精。忽然，他吐出红色的信子，然后又收了回去。我吓了一跳，我感到额头上的汗流淌下来。
　　“你的气味有点奇怪。你很奇怪，也很有趣。”他说着，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还觉得你这个人，不，你这个妖很奇怪呢。这架势，是要聊天吗？干脆我就配合他，然后等着白犬过来救我。我也随即原地坐下。
　　“那些人在哪里呢？”我问。
　　“都被苍蝎吃了。他想尽快提高修为，化为人形。”
　　“清凉村没有反抗吗？”
　　“苍蝎初到此处，从山下的村子里捉了一个人吃了。那时候村子抵抗过，但敌不过苍蝎。之后，村里的人就每个月送一个人过来给苍蝎。”
　　“苍蝎和村子做了约定？”
　　他摇头，说：“不过是村里的人自作主张。从那之后，每个月村子的人就会送人上来，有些月份会送好几个，尽是绑住手脚，放在洞口。苍蝎对这些送上门的食物，非常高兴，也就没有再犯事。”
　　“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算一算，苍蝎在这儿住了五年了，所以有五年了。”
　　那么至少有六十人死在苍蝎手上。我继续问：“你不吃人吗？”
　　“人这么脏，吃了不消化。”他说得好像天经地义一般。
　　“你就是个奇怪的妖。”
　　“彼此彼此，你也是个奇怪的人。”
　　“你想怎么处置我呢？”
　　他用手扣住我的头，用分叉的舌头舔了我的嘴。
　　我立刻抽出匕首，叫道：“你干什么！”
　　他放开我，缩回舌头，嘴里不停动着，好像在品尝什么味道，并且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立刻跳起来，跟他拉开距离，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停下来，用匕首指着他，防止他有其他什么奇怪的举动。
　　他沉思片刻，然后居然抬起头，对着我微笑，“你的朋友快到了吧，那我就告辞了。”
　　“啊？”
　　“我走了，不回来了。”他向门洞慢慢走去。
　　为什么要走？他那两个“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对了，我走后，术封半个时辰自然会解。后会无期。”他停下脚步，说了这句话，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走之后，白犬和纸蝴蝶找到了我，然后如其所言，半个时辰禁制也解开了。我又花了一点时间疗伤，之后就在洞里找寻，希望可以找到遗骸，但没有找到。洞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都是黏液毒汁，无法进入。另一部分空空如也，只找到褪下的蛇皮。我把蛇皮收起来藏好，带着白犬，收起蝴蝶，离开洞府。
　　在山上俯视清凉村，那些屋子像指甲片一样大，人就如芥子一样小。这些年来死的人也已经化作尘土不知在哪里飞扬。只是不知道他们倒底算是被妖怪杀死，还是被清凉村的村民杀死的。我也没工夫去深究这种问题。
　　“走吧，去扬州商户那里领这次的工钱。”我带着白犬往东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