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负清平》孟随波

2、世事沉浮，我不如何

　　“小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车子已经开出了好远，远到都已经看不见‘辉姜庐’金光闪闪的招牌了，吴琛见慕清平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得以开口打断她的伤怀。是的，伤怀，她的表情像是受伤的孩子，吃痛，迷茫，焦灼，急需找到生命的出口。

　　“是啊，去哪里好呢？”慕清平将整个身子靠在后座，禁不住喃喃自语，闭上眼睛卸下所有防备。一个人的世界里，放眼望去，皆是寂寞动荡。

　　“马上就到公司附近了，或者，小姐可以去等慕先生下班。”吴琛双眼盯着前方，忍不住好心建议。

　　等爸爸下班？是啊！她是很久没跟爸爸一起回家了，好像，自从林伯伯家里出事以后，她就没再主动亲近过爸爸了。算算日子，恍然间也是八年了。八年，似乎所有事情都是因为八年前的那场车祸才改变的。

　　“慕清平，无论以后慕家破败到何种地步，那都是报应！”

　　林若宣的话，无疑将慕清平逼到绝处，想到刚才不愉快的会面，周身蔓延开来的黑暗几乎要将她尽数吞没。她逃不开！

　　慕清平跟林若宣一起长到十几岁，她了解他甚于任何人，他既然说过会毁掉慕家，那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一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可是，那她的爸爸，她的弟弟要怎么办呢？似乎总是这样，每当她独自面对世界时，那种迫人的无力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小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到了慕氏大厦楼下，慕清平刚下车，家里的司机刘正刚就赶紧笑吟吟的迎上去。他可是慕家的老人儿了，跟了慕景泰三十多年，对慕清平和慕凡姐弟俩始终是视如己出。

　　见到刘正刚，慕清平也松了一口气。心里，她一直都把他当亲叔叔看待，言语之间就少了平时的防备，“我正好到附近办点事，看时间还早就顺便过来了。刘叔叔，爸爸他今天也会加班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爸爸好忙。

　　“应该不会了。”刘正刚虽有些好奇大小姐今天好兴致来公司的原因，可急于让老爷开心的心思压过一切疑问，他憨笑着在前面引路，带着慕清平就往慕氏大楼里走，不敢稍有耽搁。路上却忍不住宽慰道，“今天你过来了，就是有成山的公事你爸爸也会放到一边的。”

　　这是实话，慕清平浅笑着，算是默认。

　　刘正刚看她没辩驳登时就笑开了怀，放下了心里的石头，是那种很忘我的笑，“大小姐，慕先生他正在开会，我先带你到休息室坐一会儿吧。这个点儿你应该也很累了，需不需要我给你去买些吃的？我记得你最爱吃街角那家店的葱油饼，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不用麻烦了，刘叔叔，我不累，等爸爸一会儿也没关系。”慕清平其实也不想这么快就见到爸爸，刚才见过林若宣的复杂情绪还没完全调整过来，她需要时间适应。

　　苍蝇不叮无缝之蛋，慕氏大楼里，一听说她是慕家掌门人呵疼备至的千金小姐，过来向慕清平示好的人差点要踏破休息室的门槛了，其中当然不乏有纯粹来瞧热闹的，看看千金小姐究竟是什么派头儿。这种场面近些年见的有些少了，但对于被自闭症折磨了近六年的人来说，在陌生的环境里，选择适当的封闭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不管有多少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慕清平端坐在沙发上都不予理会。八年了，习惯了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早已对外界的浮沉不甚在意。

　　倒是刘正刚敏感些，怕她因为这些人烦心，找了种种借口就地把他们打发了。

　　慕清平看着刘正刚微微发福的背影，心里一热，就开口了，“刘叔叔，你别忙活了，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诶！”听见这话刘正刚本来要踏出去的左脚立即又收回来，想了想，返身回来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坐下。“小姐是去见了什么人吗？怎么看起来这么疲倦？”

　　果然是看着她长大的叔叔，的确是了解她的脾性。然而，想到自己随随便便就被人看透，慕清平又不禁有些怅然，“刘叔叔，为什么你们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是这样，林若宣也是这样。

　　刘正刚摇摇头，语重心长，“你这孩子从小就把心事写在脸上，这样谁看不出来。今天到底是去见谁了，霜打的茄子似的？”

　　“林若宣回来了。”

　　这辈子是第二次有幸见识到处变不惊的刘叔叔受惊吓的样子了，上次他这样，应该是听到她违逆爸爸的意愿执意送林若宣走的时候，慕清平心里想着，也就没心思注意到门口站的人是谁。

　　“你已经见过他了？”刘正刚搓着手，有点狼狈。

　　原来啊，谁活着都会有所忌惮。

　　“嗯，就在刚才。”慕清平大方承认，对刘叔叔，她不必保留，而且，在她对他有所求的情况下，适当的坦诚有助于达到她的目的。“刘叔叔，你知道当年林伯伯和伯母还有若岚，是怎么出事故的吗？”

　　“他……”刘叔叔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忽的，被门口的慕景泰大声喝住了。

　　“老刘，你对着孩子瞎说些什么，下去吧你，简单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就下班了。”

　　刘正刚看见慕景泰，先是面如死灰，然后如遇大赦，看一眼兴致缺缺的慕清平，不动声色的悄悄走出去，关上门。

　　“清平，你怎么过来了？”慕景泰放下手上的文件，翻出抽屉里珍藏了很久的巧克力递给女儿，怕她不接，胡乱解释说：“这是慕凡上次让我带给你的，我忘记拿给你了，就一直放在这里。”

　　明显是在撒谎嘛！慕凡的喜好她还是清楚的，他从来都不会买巧克力之类的东西，因为小时候有不好的记忆，他一直觉得巧克力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所以，也不会给她买巧克力。

　　慕清平迟疑片刻，伸手接过，拆开包装就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久违的苦涩里裹挟着一丝香甜。

　　“爸爸，你今晚会回家吃饭吧？”

　　“会啊！怎么了？想跟爸爸一起吃饭？”慕景泰小心陪着笑，一贯的低眉顺眼，叱咤商界二十几年，在清源市能够呼风唤雨的人，当下，十足十的谄媚相让人咋舌不已。

　　慕清平真心笑了，“嗯，我好像很久没有跟爸爸还有慕凡一起吃饭了，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哪怕时间有限！

　　慕景泰抬头看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拍拍女儿的手，诱哄道，“那你先去学校接慕凡回家，我打电话让你刘婶多煮点你爱吃的菜，等我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就回去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久未亲近过的父女二人，小心翼翼维持着暴风雨前特有的短暂平静。

　　“老爷，这样做真的好吗？小姐她今天似乎已经见过林家的若宣少爷了。”回家路上，刘正刚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瞧见一脸疲惫的慕景泰，没能阻止自己问出心里的疑问。

　　慕景泰蓦地睁开眼睛，揉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沉声道：“清平是我的心头肉，我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沦为林若宣报复我的棋子。想跟林若宣一决高下，我就必须要把清平送走，否则，慕氏就真的是要完了！迟早有一天，清平她会明白我的苦心。”

　　“那少爷怎么办呢？”

　　提到他那固执的儿子，慕景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慕凡的想法不是我能够轻易左右的，他是走是留，都得是他自己的决定。不过，为了他姐姐，我想他应该也会去澳大利亚吧。”

　　碰到了绿灯，刘正刚踩下油门，慢慢减低速度，车子开始滑行。

　　看着前面一闪一闪的车尾灯，刘正刚心里大片的失落席卷而来，“老爷，这次连你都没把握能胜得了林少爷吗？”

　　慕景泰干坐着，没回答。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啊！不消说慕氏的股份三分之一已在林若宣手上，就说人心向背不过是利益得失的问题，他在慕氏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林若宣掌权已成定局！这一点，他比谁都看得清楚，也不会刻意否认。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跟林若宣争慕氏，他欠林家的，他一辈子也还不清，但是，这些统统与他的孩子无关呐！作为一个父亲，就算为人处世再不光明磊落，活该受尽千夫所指，也要拼尽全力保全自己的骨肉，使他们免受波及。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可能也只有送他们姐弟俩远远离开清源市了。

　　车子准备再次启动之前，慕景泰又闭上眼睛靠回椅背，想到一双刚成年的小儿女，他的心里亦是百味杂陈。“老刘，回家之前，去趟西郊墓园吧，我很久没去看过清平的妈妈了，有点想她。”

　　“好的。”

　　红灯跳过，车子往左转个弯，进入另一面的车道朝着郊区方向飞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