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负清平》孟随波

10、自投罗网，我心匪石

　　慕清平悠悠转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暮色四合，日渐西沉了。大地沉沉睡去，昭示了沉郁顿挫的美好。根本不用花心思去猜，她也知道自己还活着，仍好好地躺在医院里。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被烧死的可能！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的死亡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制造无谓的事端，有可能牵扯到慕凡。上天总是这样无情，一心求死的人反而活的长长久久，如她。

　　一个人的世界里，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由自主。慕清平双手支撑着身体倚靠着墙壁坐起来，望向窗外的夜，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情节，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们相伴走过的岁月，如一张张安静美好的明信片，悠然滑过她的脑海，沉沉落在不知名的沙滩上，再无踪迹。

　　慕清平到死都会记得二十五岁的林若宣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一字一句，“慕清平，我和你会纠缠一生一世，直至其中一方悲惨的死去！你认命吧。”

　　“你认命吧！”四个字，四把刀，字字锥心。

　　现实照着林若宣导演写好的剧本，一路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落棋不悔，慕家真的遭了报应！跟当年的林家一样，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再无在清源市立足的可能。对于这样的结果，爸爸不能接受，她却是真的释然了。其实，早该这样的，八年来的日日夜夜像极了一根绳子，拴在她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

　　有时候，慕清平会庆幸：觉得爸爸好幸运，不用经历种种不堪安然离开这个世界，反观自己也觉得很幸运，起码不必眼睁睁看着自己敬若生命的父亲，承受来自于林若宣的零星羞辱。

　　病房里没有开灯，静悄悄的，慕清平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是在宣告什么。脊背抵在冰冷的墙壁，直到全身的热量消耗殆尽，她又不紧不慢的躺回去。试着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她便伸手拔掉了手上的输液针头。然后，一个人面无表情的盯着打从针孔肆意流出的大片血液，不无凄然地笑了。“慕清平，你真可怜！”

　　戴在左手腕上的电子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忍看她寂寞，应景似的凑热闹——铃声大作，响彻房间里的大小角落。跟了她八年的东西，给她提供了便利，也变相地减轻了诸多刻骨铭心的思念。无数次，怀想，那个人会不会像她一样，即使痛，还是会小心珍藏关于他们友谊的专属纪念品。连同那段谁也不愿意提起的记忆。

　　突然觉得很压抑，慕清平猛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忍着不断翻涌上来的晕眩感，一步一步挪到窗台站着。

　　天色到达墨的极致，城市却偏偏横插一脚，摆出不夜城的姿态站在那里。热闹非凡的灯火驱走黑暗也刺痛双眼，顺便勾引出埋藏已久的孤独寂寞。

　　就这么决定了吧，不要怕。

　　慕清平摘掉手表，翻转过来放进左手掌心，不去过分理会上面沾着的暗红色血液，直接用指甲抠掉表的后盖，对准红色按钮重重摁下去。

　　原来，这只“表”还有独立的对讲功能，它与世界上另一只“表”生来便是一对。他们还有个好听的名字——破相思。凭借它，即使相隔千里，想要见面的两个人也能清楚听到对方的声音，以解相思之苦。

　　那时是她生日，他特地买来送她，约定了要随身带着。

　　慕清平试图让自己先平静下来，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自己狠狠的一耳光，动作干净利落，白皙无暇的脸上很快多出一只血红色的掌印。因为没有开灯，她看不到自己的凄惨模样，只是隐约间觉得脸颊和手，疼痛。

　　“林若宣，”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她才敢说出这三个字，中间停顿了好久，久到她差点忘记下一句要说什么。

　　“林若宣，我是慕清平。我在益康医院，329特护病房，你只能一个人来。”

　　握在手上的“破相思”颓然跌到地上，所幸完好无损。

　　慕清平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恍若差点溺水而亡的人，害怕自己下一秒会憋闷而死。

　　心心念念等了他八年，怕见他，又怕再也见不到他。结果，八年后的某一天，他费尽心思找到她，亲口告诉她，他回来是要毁掉慕家，报复慕家人所做的一切罪恶。

　　她一直知道他是个执着的人，所以，当年决定要送他安全离开的时候，她也代替他书写了自己的命运。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无疑是给慕家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如果说，慕家的覆亡，林若宣算是主犯的话，那她就称的上是从犯了。说来可笑，他们注定是敌人的这种事情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而是一系列琐事累加的结果。

　　是的，那场大火是她亲手放的，她要烧掉慕凡对慕家的一切记忆，以及对他的父亲和姐姐的殷殷思念。恰如八年前的那场车祸，带走了少年林若宣对于未来的全部向往和追求。从此，他的人生无关美好。

　　“爸爸，你为什么始终对八年前的那场车祸讳莫如深？”是你做贼心虚？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慕清平无力的轻抬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定定地指向远处的灯火阑珊。那里有父亲的愁容，母亲的无奈，还有弟弟的笑颜。

　　爸爸走了，慕家倒了，现在，连慕家最没有用的慕清平也死了，林若宣，你该满意了？不！他不会就此止步的！他会亲手毁掉慕凡才甘心！很多时候，死亡不是解决了问题，而是变相的制造了更多问题，比如说，家族恩怨的转嫁。

　　拜托莲莲帮她伪装假死的时候，她其实是撒谎了的。她没有想过用假死来避开林若宣，相反的，就是为了顺利去到林若宣身边，她才是除了死，别无选择。

　　他不能让慕凡看着自己钟爱的姐姐受尽凌辱，无比悲惨的活着。那样的话，她宁愿选择和林若宣同归于尽。慕凡是她的底线，无论是谁，都不能危害到慕凡的利益。为了慕凡，她可以牺牲掉所有。

　　“慕凡没有错！无论如何，我会承受慕家的一切罪孽因果，所以，求你放过他吧。”这么多年来，跟他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请求，想来，自己确实是越来越不堪了。

　　门外开始传来断断续续的打斗声，慕清平转过身子，望向门口，用力扯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挂在脸上，期待见到林若宣的那一刻，不会损及慕家人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