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烟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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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这样遇见她。
蒙蒙烟雨，绿波映桥。
她一袭白色束腰长裙，青丝绾髻。青翠色的油纸伞宛如一朵浮云，轻盈地飘在她的头顶。
我站在桥下，不敢走近，生怕惊扰了这幅画面。
她仿佛在等人，纯净的眼神里有盈盈秋波散向远方。可惜，方向不是桥下。
我突然想起了白素贞，是她吗？为何也要在这烟雨中等人？
她的脸仿佛透明，衬托得五官越发精致。
我决定不再犹豫。
可惜，她却走了。
原来，雨停了。
我怅然一声叹息：有些女子，终究是别人画里的风景。
二
走出了烟雨幻境之外的女子，果然都是不可免俗的，就像我的师妹。
师妹和我一样，都随师傅的姓。我叫桂清波，她叫桂香玉。我自懂事起，便跟了师傅学医。而她则比我晚一年拜师。算起来，我们俩相处十五载，倒也称的上是青梅竹马了。
可惜的是，我并不喜欢师妹，总觉得她太过精明，任何事似乎都瞒不过她。这样的女孩子，常常让我感到不知所措，内心有一种莫名的胆颤。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明白，有一件事是不会改变的：上天注定她将是我的妻子，我们必将白头偕老。
师傅很久以前就曾经暗示过我，“清波啊，将来我这‘济世堂’可就交给你和香玉了。你们俩可要给我好好打理啊。”
受了别人恩惠的人，是不会反抗的。
所以，当我长到20岁时，日子就变成了一种黏糊糊的纠缠。而师妹却愈发得清爽。她用一根绿丝带将长发绾起，只留一条细长的辫子垂在胸前。海草般的情思便从这根辫子中生发出来，将我整个人紧紧地束缚。
本以为天都成了翠绿色，不想，竟有一丝白光破空而入。
弯弯的拱桥上，我遇见了她。
三
她是谁？来自何方？为何在烟雨中等人？等的又是什么人？
心动的感觉，像是寂静长夜，琵琶声破，四面水声起。
如何才能再遇见那个烟雨中丁香一般的女子？
自古相思最伤人。
四
又是一个烟雨的日子。
青石板铺就的拱桥被雨水冲刷得越发光滑。只可惜，拱桥依旧，桥上人却不再。
我怅然一声叹息，压低了斗笠，急匆匆奔上拱桥。
青砖打磨如镜，脚下一颤，我的人已经整个跌坐在拱桥上。雨丝细密，瞬间就打湿了我的衣衫，实在狼狈。
“师哥——”
师妹的喊声在烟雨中传出很远，丝丝切切，又将我拉离了那个烟雨的梦。
果然，最关心你的人永远是爱你的人。
我嘴角闪过一丝苦笑，人已挣扎着站了起来。
站起，便再也无法动。心里明明有千言万语，万般思绪，人却如木偶一般。
淡淡的桂花香在雨中飘散，她的裙裾拂过我的衣角，轻盈的像一片云。我低着头，面色粉红，眼睛偷偷地抬起，又怯怯地放下。
一抬一放间，便看到了她手边的动作。
她的纤纤手指微转，一个纸包便藏进了衣袖。
令我吃惊的并非她的动作，而是那个纸包。
灰黄色的纸，小巧的五角形。
那是师妹一贯的风格。
五
二十年来，唯一不变的便是这满堂的药香。
师妹站在柜台后，在药香中忙忙碌碌。
这是我最熟悉的画面，从心底升腾起一种温暖。虽然师傅已经不在，但这温暖却丝毫未减。也许，真的是我太挑剔了？
“师哥。”
师妹的眼睛闪烁，像明珠般。
“摔疼了吧？快进去换衣服，跌打散就在衣服旁边。”
她这般温柔的话语，倒让我心里起了愧疚。
我踟蹰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装作若无其事。
“刚才那位买药的女子……”
“呵，难怪师哥你会问，被她的美貌惊住了吧？我就知道——”
嗔怒中带着娇羞，脸颊飞上一朵红云，我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可人儿，心里真是又怯又爱。遇着这样聪明的女子，最好的办法便是装傻。
“她可是擎香楼身价最高的姑娘，咱家可没有这么多银子。”
那一刻，仿若当头棒喝。心里最美丽的仙女一般的姑娘，竟是来自于那种地方。这是不是一种嘲讽，亦或者是最哀伤的梦？
“师哥，师哥…哼，你可知她买的是什么药？正是那堕胎的‘良药’，藏红花！”
六
我到底还是来到了这条街，站到了这座楼下。
擎香，擎的又是何人？何人又该被擎？
浓厚的脂粉香铺陈了千年的历史，又岂是轻易可被除去的？
我站在楼下，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悲哀。这种悲哀是一堵墙，我打墙外走过，我爱的人却永远留在墙内。
突然想起了师妹。当年，若不是师傅收留，她此刻又会在哪里呢？
七
百花丛中，只擎一朵。
何人当貌，紫烟紫烟。
从见她的第一刻，我就知道她当之无愧。她是偶落凡间的仙子，只一沉睡，便错了一生。
“紫烟，紫烟……”
欢叫声此起彼伏。
三楼的阳台处挂满轻纱，微风吹过，有如幻境。她坐在轻纱后，面前是一架古琴。琴声悠扬，奔张处如高山流水，舒缓处如沐浴春风。
谁人不沉醉在这仙乐飘飘之中？
然而，就在琴音还在听者耳边徘徊时，奏者却化成了一只鸟儿。
白色的长裙是她美丽的羽尾，天地瞬时失去颜色。
我的心似坠上了一块千斤巨石，一直向幽深的湖底沉去。
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面前这盛开的鲜红，怎会是她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抹颜色？
烟雨又来，轻轻地打湿路人的衣襟。
鲜红愈来愈淡，最终汇入雨水中，再也不见。
墨一般的悲哀在我的心中无法晕开，遮蔽了我的双眼。
八
“不得了，不得了。孟公子，孟公子，也，也死了。”
“哪个孟公子？”
“就是，紫烟姑娘，屋里那位。”
“啊？！怎么死的？”
“啊……七窍流血，七窍流血啊！”
九
世上，最绝情的毒药便是砒霜。
复仇者用它去填补心中的恨，痴情的女子则望它能永远困住浪子的心。
孟公子，孟雨棠。
少年英才，义薄云天，江湖中，人尽歌其名。
这是何等豪放洒脱的一个少侠！
不想，今日竟惨死在砒霜之下，惨死在他的红颜知己手中。
孰能料？
多情自古空余恨。
十
烟雨散尽之时，我便再也看不见了那片鲜红。
而她的人呢？早已匆匆下殓。
矮矮的一方青冢，甚至没有一块石碑。黑色的泥土承受着烟雨的冲刷，越来越状如流沙。生前，她便在烟雨中等待不归人；死后，竟还是无法摆脱这烟雨的纠缠。
夜色已晚，孤月照人间。
我站在她的坟前，泪水止不住地洒下。
只望这泪水，能冲淡我心中墨一般的悲哀。
让那断章的一段相思，化入这绵延千年的江南烟雨中。
十一
药堂里，依旧有光。
是师妹在等我吗？
终归，只有她，是我永远的江南。
我整了整衣衫，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情已经轻松很多。
门是虚掩的，屋内人影幢幢，依稀有话语传出。
“这是保胎的方子，药量怎么这么重？”
“唉，您不知道啊。今天我们二夫人不知吃了什么，肚子疼得受不了，在地上打滚呢。老爷赶紧请了大夫来看，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
“大夫说有人给二夫人用了堕胎药，藏红花！”
“啊——”
“哼哼，还有您更不知道的呢。就在前天，有人看见我们家三夫人进了东头的‘仁和堂’。您可知道她买的是什么？”
“是什么？”
“砒霜。结果，那擎香楼的孟公子就是被砒霜毒死的。那紫烟姑娘也跳楼自尽。您说这怪不怪？”
十二
怪，的确是怪。
我怔在那里，嘴角抽搐，不敢去想这整件事情。
怎么会？怎么可能？
“师哥——”
师妹将呆如木头人的我拉入屋内。
“你都听见了？”
师妹的眼睛里半是惊恐，半是哀伤。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闭上眼睛。
“唉，那华府的三夫人本也是擎香楼的红牌，想来与那紫烟姑娘交情应该很深。那日，紫烟姑娘买的藏红花应该是给了三夫人，而三夫人却为紫烟姑娘买了砒霜。真是费了一番周折，想来是为了躲避官府，没想到，紫烟姑娘竟会跳楼自尽，不知她跟那孟公子之间，又有着怎样的仇恨……唉，女子最是命苦……”
十三
仇恨？又怎么会是仇恨！那只是爱的痴了，着了魔道。
既然生不能同欢，那便在死后重新开始吧。
那样决裂痴情的女子啊……
十四
青冢依旧，只是多了几缕桂花香。
烟雨再也无法消磨她的痕迹。只希望，这微秒的花香能给她带来永远的安息。
“师哥——”
烟雨蒙蒙，青翠色的油纸伞飘到了我的头顶，宛若浮云。
师妹抬头看着我，眼神温柔又明亮。
“下雨了，走吧。”
我微笑着接过油纸伞，装作很随意般，另一只手却很快地握住她的手。
纤细又柔软的手指，此刻，往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了。
江南烟水路，若是少了这手指的牵绊，我便再也无力走下去了。
十五
波渺渺，柳依依。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江南春尽离肠断。
蘋满汀州人未归。
女子的痴情，几时说的尽？世间男子，若是负了这份情，岂不是自酿苦酒？最终伤的还是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烟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