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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十年前,江湖还是这样的江湖,然而时过一定会境迁,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纷扰,总是随着时光默默流去,悄悄变化。就好像十年前,在浩荡江湖的一隅,那个叫玉楣庄地方一样。转瞬间便从极盛落至极衰,到如今,只有那残破的被蜘蛛网覆盖着的牌匾仍在与风说着它的曾经。那时候,玉楣庄还是江湖人闻之而色变的地方,这门楣还很新,朱红色的大门颜色还很鲜艳,它的主人还活着…

      天上一轮弯月,姿态优雅地挂在天边,湖面上倒映着这银白的月,漆黑的湖面上唯有这轮月影散发着银光,隐隐照亮了粼粼水波。
      白慎之倚着栏杆,坐在湖边,让静谧的月华照在自己的脸上。秋日的寒风瑟瑟,置身于湿冷的空气中,白慎之只觉得膝盖处隐隐发疼。他按着自己的膝盖,食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敲了敲,只是这种程度的敲击并没有任何效果,他只是习惯这样罢了。
      江湖人只知道他心狠手辣,却不知他身体脆弱似瓷器,一摔就碎。这也是为何他一出门就坐轿的原因。
      他有一顶紫色的轿子,轿帘上绣着一只孔雀——这轿子成为他的标志。人们只要看到这轿子就知道要命的阎王来了。
      孔雀孤芳自赏,白慎之却从没这么想过,他从未想过要自赏,或者说他不赏识自己,他连自己活着的理由都不明白。只是久了,他就习惯了,习惯了这么活着,习惯了所有的一切,唯一习惯不了的却是那个对他无微不至的人。
      那人有双好看的如刀锋般的眉,看起来很冷漠,笑起来却很温和。那人在倏然之间闯入了他的生命里,以对他好为名将他的日子全都搅和乱了。
      白慎之向来就是一个胆小的人,他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好,不喜欢被人珍惜的感觉。或许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得到后的失去。
      是啊,得到了再失去,听着都觉得可怕。
      思及此,白慎之忍不住再度叹息,脸上的月光和这声轻叹交织在一起,让这人在这夜里显得愈发凄清。
      “庄主。”门外突然响起的人声扰乱了他的宁静。
      白慎之轻叹,道了声:“进来。”
      玉楣庄的骆总管推开门走了进来。
      白慎之扭头看着他,然后低头看住了他手中的木盒:“林漠回来了?”
      “是的,庄主,他回来了。”骆总管道,眉间有几分喜色。
      林漠,是这玉楣庄里最受白慎之信任的人。七年前,玉楣庄刚在这江湖上冒出头,林漠仅凭一人一剑独挑八大门派,力挫四十六大高手,令八大门派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也正是因为他,玉楣庄才在一夜之间成为武林中令人无法小觑的势力。
      白慎之轻轻蹙眉,凝视着骆总管抱着的大木盒,良久才问道:“十二颗心脏都在?”
      骆总管笑得十分得意:“有林漠出手,这长江十二会各个会长的小命还不手到擒来?这不,林漠怕身上血腥味太重冲撞了庄主,连忙去沐浴了,一会儿就来见庄主了。”
      “他受伤了吗?”白慎之又问道,语气听来冷冷淡淡,细听才能稍稍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这骆总管察言观色的功力尚未达到明察秋毫的地步。
      “哪能不受伤呢?长江十二会也算是□□各派的中坚力量,要取那十二个人的性命也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受点伤很正常,但是无碍的。”骆总管答道,满心的欢喜,在他看来完成任务比林漠安然归来更为重要。
      白慎之蹙眉,眼中晃过一丝阴鸷。
      骆总管终于注意到了白慎之眼中的不善,心下一凛,忙问道:“庄主,是不是属下惹你不高兴了?”
      白慎之挑眉,冷然道:“没有,你去告诉林漠,让他今天晚上去大夫那儿瞧瞧,不用到我这儿来碍我的眼了。”
      骆总管得了令,抱着木盒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告退了。
      白慎之几乎要拧在一起的眉久久都没有松开,很久以前林漠在他耳边说过的那句“只要是你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儿,我也会拼了命地摘给你”在他耳畔响起。曾经这话在他听来何其可笑,如今那人的所作所为倒像是要履行那句形同诺言的话一般,拼了命。
      轻轻叹了一口气,白慎之缓缓抬起手,将手心放在了心脏的位置。
      未几,敲门声再度响起,门外有个无比温柔的声音轻唤:“庄主。”
      “不是叫你不要过来碍我的眼么?”白慎之蹙眉,刚刚被手心按过的地方传来轻轻的响动,像是一根琴弦被人撩拨了一下。
      “庄主。”那人又唤了一声,并未征求他的同意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到白慎之面容上的不悦,林漠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像是对待一个任性的孩童,有着无尽的宠溺和包容。
      白慎之的眉挨得越发紧凑了,脸上的表情已不是简简单单的不愉快了。
      “庄主。”又是一声轻唤,独属于林漠的深沉低婉的声调仿若耳边的呢喃,让白慎之两只耳朵都隐隐发热。
      “如果你不想要这条命了告诉我一声,我会亲自了结了你,免得你葬身在他人手底下丢了我玉楣庄的脸。”白慎之冷冷道,从表情到语调都是冷的。
      林漠却笑得愈发灿烂了,他举步走到白慎之的对面,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我此番去江南一带,给你带了些江南的点心回来。”
      说着,林漠将手中一直拎着的锦盒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我想庄里的点心你应该也吃腻了,尝尝这些吧。”
      看了一眼桌上的锦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白慎之轻轻叹息。他的冷他的傲,在这个人温润的笑容面前全都化为了一场空。江湖上的人怕他,庄里的人畏他,只有他不一样。明明年岁比他小,却总是以一副长者的姿态宠溺他纵容他,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你可以走了。”白慎之无奈,只好压低声音赶人,“暂时不想看到你。”
      “好。”林漠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白慎之的头,这才起身离开了。
      待他离去后,白慎之方才自桌上端下了那锦盒,放在了膝上。打开锦盒,白慎之看到盒中摆放有致、做工精细的糕点,一小块一小块的,样子十分可爱。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淡淡的清香在口齿间弥漫。
      那人啊,买个糕点都花这么多心思——白慎之想着,突然舍不得了,只好合上了锦盒,轻轻抚摸起锦盒上绣着的花纹来。

      冬去春来的时候,玉楣庄里开了许多许多的白玉兰花。开满枝桠的白玉兰宛如不会融化的雪一样,皓雅得令这人间有些不似人间了。
      白慎之最爱的便是这白玉兰,这似雪又似月的颜色在他看来独有一种不败的落寞,在这样繁花锦盛的季节开得分外优雅。
      此时此刻,白慎之就坐在窗边,正好能将湖边那棵花开得极盛的玉兰树纳入眼底。
      仰首看着不远处的花,白慎之放下了手中的茶,唇边是一声轻叹:“花开正好,该回了。”
      话落之际,玉楣庄的骆总管敲响了门,在外头唤道:“庄主。”
      白慎之挑眉,唇边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道:“进来吧。”
      “庄主,林漠回来了。”骆总管道,虽然说得是白慎之想听到的,可脸上却没有白慎之想见到的欣喜。
      “怎么了?他受伤了?”白慎之冲口问道,心不自觉地往下沉。
      “不,他没有受伤。”
      白慎之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那是怎么了?”
      “庄主。”骆总管开了口,顿了片刻才接着说了下去,“他把四月山庄庄主的独子带回来了。”
      “什么?”白慎之倏然色变,身子也因为情绪的失控往前倾去。
      骆总管也被他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回退了退。
      “叫他杀了那孩子。”白慎之道,声音发自肺腑,似是用尽了全力般,听起来声嘶力竭。
      林漠正巧走到了门口,一字不漏地将这句话听在了耳中,他举目看着白身子,冷然道:“做不到。”
      “你曾许诺,不管我要什么都会拼了命给我取来,如今我只是让你杀个孩子,你居然不肯?”白慎之一字一句地说着,因为太过用力而涨红了脸。他伸手按住了胸口,那姿势好似在压制住胸腔中的怒火一般。
      他也曾是一个孩子,被灭门,长大后就算是曾留他一命的人他也没有放过,这也正是他一直不留活口的原因。
      “做不到,我没办法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下毒手。”林漠道,原本温和的面容也变得冷冽起来。
      白慎之低了低头,皱了皱眉,随即抬首冷笑:“你灭了他满门,还指望他会念及你的不杀之恩长大后也饶你不死不成?”
      “就算日后他要取我性命,我也心甘情愿,就当是赎罪。”林漠道,一双冷眸毫不畏惧地与白慎之对视。
      “赎罪?赎罪?你要赎罪?”白慎之道,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了起来,笑到岔了气。
      见他如此,林漠于心不忍,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要扶住他。
      白慎之拍开他的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往他脸上砸去。
      “你杀了这么多人,现在才想要赎罪会不会太迟了些?”白慎之怒道,因为太过恼怒呼吸都变得紊乱了。
      林漠不语,任由鲜血自额角落下。
      白慎之看着他那半张被血染红的脸,心头一阵阵难受。他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你滚吧。”
      林漠默然,迟疑了片刻方才离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白慎之握紧了双拳,眼中的阴狠和杀意喷涌而出。

      是夜,林漠抱着剑守在了那个孩子的身边。
      林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白慎之,他知道他的庄主断不会就此放过这个孩子。可他还是希望这一次,白慎之可以不要和他料想的一样。
      可惜,若真是如此,白慎之就不是白慎之了。
      当玉楣庄的顶尖刺客站在房门外时,他心中仅余的那丝盼望也不复存在了。他看了一眼床上那个正在熟睡的孩子,怅然叹息。
      夜静,人更静。
      拔剑,出招,剑起,剑落——悄无声息。
      这对杀人无数的他来说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不过短短的一刹那,对方就死在了他的剑下。
      杀人,对他而言,从来就不复杂。
      林漠看着那滴从剑尖滴落在地的鲜血,遗忘许久的恨在这一滴血的渲染下化成了骇人的海啸,狂风浪卷,势如破竹,淹没了最后一丝丝的理智。
      脑中那些凌乱的记忆被仇恨重新拼接在了一起。
      八年前,他家破人亡,一家八十四口人只留下了他一个。
      那一夜,母亲和姐姐的鲜血蒙住了他的双眼,触目望去的一切都变成了令人惊恐的红。入目而来的红,烈得似熊熊燃烧的火焰,烧的眼、心、身都是疼的,那些无声的疼痛最终全都变成了深至骨髓的恨。
      他还记得,他的母亲和姐姐将他护在身子底下,为他承受了所有的伤害。
      他还记得,姐姐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在他耳边说“活着,报仇”。
      而那一切,他和他的家人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叫白慎之的男人。
      于是,他为了报仇来到了这里,为了报仇接近白慎之、博取了他的信任。
      只是,只是,与这个人相处的这些年岁令他忘却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只看到这个人的寂寞和脆弱,却忘了去想起就是这个人下令灭他满门。
      此刻,他才想起来,白慎之,其实是个恶鬼,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大仇人。
      在满腔仇恨的指引,他来到了白慎之的房内。
      在他看到他苍白的面容和清寂的双眸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一股自心头涌出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这样的窒息感让他停住了。
      “看来我派去的人失败了。”白慎之道,眼中是轻蔑,唇边是冷冽。
      这样的神情再度刺激了林漠,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恨意,冲到白慎之眼前,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摔在了地上。
      他听到骨头碎裂的生硬从他身体里传出,他看到他的面容因为过度的疼痛而变得扭曲——他感觉到了一丝大仇得报的爽快,更多的却是蚀骨般的痛苦。
      “你可还记得八年前你下令屠杀的段家一家,八十四口人?”林漠道,嘴角的笑变得异常的狰狞。
      白慎之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靠咬着牙来忍受疼痛。因为太疼他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眼看着林漠。
      “我,就是段家唯一的活口。这些年,我待在你的身边就是为了这一刻。”林漠说着,笑了起来。
      白慎之惊恐地看着他,晶莹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也不知是不是只是因为身体的疼痛。
      白慎之费劲力气挤出了这几个字:“你要杀,便杀。”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眶早已经红了,泪水却一滴都没有落下来。他咬着唇,要到流出了血。
      林漠冷笑:“你想死,我还不想让你这么早解脱。”
      见白慎之如此弱不禁风的样子,林漠突然笑得更加灿烂了。他拎起了白慎之的手臂,一根一根掰断了他的手指。
      每掰断一根,他就听到白慎之那凄厉的叫声,那声音里除了凄惨之外竟还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绝望。
      林漠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我就是要这样把你浑身的关节一个一个的弄断,让你活活疼死,你说好不好,庄主?”
      “庄主”二字像是某个咒语一般,就算是痛不欲生也没有流下泪水的白慎之在听到这一声轻唤后,泪水决堤。
      从前,他叫他庄主,声音低婉温柔,此刻却冷如刀刃。
      从前,他心疼他,舍不得令他挪动半丝,此刻却要亲手送他入地狱。
      从前,他说愿意为他摘天上的月亮,此刻,从前种种都已分不出真假。
      从前,他最怕的就是别人对自己好,最怕得到后的失去,如今一语成谶。
      白慎之的泪就像倒影这月的湖面,那漆黑深处是空、是寂、是深深的悲切,让林漠觉得莫名的惊恐,也莫名的哀伤,泪水像纱一样覆住了他整张脸——那曾写满孤清的脸。
      “算了,就这样吧,算是报答你这些年对我的照拂。”说着,林漠站了起来,将手中那把杀人无数的剑搁在了他的项上。
      他想动手,想要立即动手,可不知是什么原因令他一时间下不了手了。
      白慎之睁大眼看着他,闪动的眸子里有着某种道不明的疑惑。
      不知为何,就算他不说,林漠也依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在问什么。可是林漠不想回答,他皱了皱眉,终于挥剑。
      在他的剑落下的一瞬,另一柄冰凉的剑从他的背后穿过,刺穿了他的胸膛。执剑的人正是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林漠在惊异中回头,看了一眼那孩子,看到了他眼中浓浓的恨。
      倒地的刹那,他将目光挪到了白慎之脸上——那容颜清冽,俊美依稀,像许多年前他在白兰花树下看到的那样,寂寞而又哀伤,却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惹人厌。
      白慎之也看着他,那眼神灼灼,好似在说些什么。林漠笑了,冲白慎之笑了,就就平常那样,一笑起来就很温柔,很温柔。
      凝视着他的面容,林漠在心中轻轻许诺:“此生,你寂寞无依,死后,我同你刀山火海,不离不弃。”

      人们都说作孽,一个人作了孽,终究会得到报应,都说这玉楣庄的主人是作了孽,得了报应,都说这玉楣庄是害人的地方,少了也好。于是,在时过境迁之中,这玉楣庄成了如今这样——斑驳的大门已看不出旧时的颜色,几乎要掉落的牌匾也没了曾经的气势。这里,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里的纷纷扰扰却都随着时间消逝了。
      曾经得到过什么,后来又失去了什么,渐渐都变得不重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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