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与嫉妒》飞鸟樱桃

1、午后之死

　　“像你这么虔诚的牧师，以后一定是会上天堂的。”
　　多年以后，埃德麦尔回想起当年常被人说的这句话，就想把死了的巫妖王从不知道埋在哪儿的坟里挖出来鞭尸一百遍。因为黑锋要塞有类似想法的人太多，所以大领主从来没有透露过巫妖王最后被埋在哪里，但是埃德麦尔这么想过：大领主一定已经先下手为强地将巫妖王变成自己的食尸鬼了。
　　巫妖王死了以后，黑锋骑士团一部分留在冰冠冰川监视天灾残党，另一部分回到东瘟疫之地无所事事地观察银色十字军净化瘟疫的进程。还有些干脆就加入了联盟或者部落，各为其主地继续拼杀，或者一边假装拼杀一边继续做好兄弟什么的。埃德麦尔一直觉得库尔迪拉和萨萨里安那么一边做敌人一边通敌，还没有被各自的主子杀掉，联盟和部落实在是太宽仁了。
　　那时候埃德麦尔坐在阿彻鲁斯的飞行平台上，巫妖安维加德飘在他旁边，就像每个死亡骑士身边的那个食尸鬼一样默不作声。骷髅眼眶里的邪恶红光闪了又闪，埃德麦尔转过头去看了他一会，然后说：“我听说希尔瓦娜斯尝试自杀却没有成功。”
　　“这种诅咒是令人不朽的，何况女妖之王就算躯体被毁也能继续存在。”巫妖说话的时候下颌骨也丝毫没动，那种带着回声的魔法嗓音凝固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中，“你就算从要塞跳下去也不一定会摔死。”
　　“我会漂浮术，也不想自杀。”埃德麦尔面无表情地说：“你如果想自杀可以试试，不过你肯定不会摔死，一个法师如果摔死就太丢肯瑞托的脸了。”
　　“别提肯瑞托。”巫妖周围的空气开始变热，“你也不想听见我天天说奎尔萨拉斯的事情吧。”
　　埃德麦尔冷笑，和大部分死亡骑士一样，他的口气总是带着一点讥嘲：“我不仅活得比你久多了，也比你死得久，大法师。”
　　巫妖丝毫不理会他的嘲讽：“那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埃德麦尔第一次见安维加德是个很不体面的见法。他被剥了盔甲，五花大绑在提尔之手的那群血色十字军的刑床上。那群血色十字军杀掉他带领的亡灵小队倒是很爽快，把他打倒俘虏却磨磨蹭蹭的，就像从来没见过一个会治疗自己的死亡骑士，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一样。那时候埃德麦尔听着他们的话，觉得有些奇怪的熟悉感，不过巫妖王不需要软弱的仆从，他唯一能希望的就是这群人快点用圣光“净化”了他了事。
　　结果他只是感觉到灵魂被灼烧，就像每次治疗自己的时候一样的感觉，但是他不仅没有被毁灭，那些被刀剑砍出的伤口也像治疗自己的时候一样开始痊愈。那个血色十字军的牧师后退了一步，然后和旁边的战斗法师耳语了一句，一个火球拍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就是一些毫无新意的做法，除了圣光，任何□□上的折磨都没法让他有任何感觉，他也自然不会说出任何东西。最后俘虏他的人觉得厌烦了，就派了个牧师来，把他身上火球打的零碎和用火签子烫出来的洞都治好了。这个过程倒是非常痛苦，但是他早就他妈的习惯了。
　　当年转化他的阿尔萨斯问他是不是死了还信奉圣光，当然，就算巫妖王的意志最高，他死了还照样信奉圣光。他生前是圣光的忠实仆从，死了是巫妖王的仆人，圣光的亵渎者，专门用来嘲笑剩下的那点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工具。埃德麦尔有时还觉得如果阿尔萨斯转化了乌瑟尔·光明使者（如果转化了可能就变成黑暗使者什么的了），自己可能会有个有共同语言的同僚，可惜乌瑟尔灵魂蹲在魔剑霜之哀伤里面，□□埋在悔恨岭那种鬼地方，弄得就像越虔诚的人越不得好死一样。
　　在埃德麦尔被绑着那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巫妖安维加德从黑暗之中静静地冒出来了。法师的隐形术似乎总是很有用处，而他的看守也已经变成了一只绵羊。埃德麦尔看着那个飘浮着的长角骷髅眼窝里的红光闪了闪，然后他身上的镣铐松脱了。
　　“这是什么巫术？”他疑惑地问。
　　“我曾经看过卡德加大师的开锁术课本。”那个巫妖用冰冷无感情的语调说：“穿好你的装备跟我走，圣光亵渎者埃德麦尔。你的失败本来应该以灭亡作为代价，但你对主人还有用，所以主人派我来接你。”
　　埃德麦尔以手扶额：“那么，巫妖大人，你既然是用了隐形术才来到这地牢之中而不被人发现，我们又怎么才能出去呢？他们的法师虽然不一定比你更伟大，但是数量上可一定比你要多。”
　　巫妖微微抬起头，埃德麦尔这才想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似乎以前看到的巫妖眼眶里都闪着蓝色的寒火——通灵法术给他们这些被诅咒的玩意带来的最大特征，但这个巫妖眼窝里的火焰却是鲜红的。他因为自己能看到颜色而微微惊讶，但是想起之前的一些事，就觉得这是被血色十字军的人用圣光净化过的副作用，只要再过一两天就看不到了。
　　巫妖说：“废话少说，快穿衣服，否则你如果想裸奔回大领主的面前，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传送过去。库尔迪拉已经等不及要嘲笑你了。”
　　埃德麦尔默默地穿起盔甲，巫妖的一只白骨爪子按在他的肩头上，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阿彻鲁斯。传送术令人如此不适，如果他还活着，一定当场吐一地，可惜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在被大领主狠狠骂了一顿以后，埃德麦尔回到自己的地盘，他的小队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光杆司令呆坐在要塞的角落里。这时候巫妖又冒出来，“大领主很器重你。”他的声音就像刀剑和石头摩擦，“我是安维加德，巫妖王派我来监督黑锋要塞。”
　　埃德麦尔有气无力地抬头看看巫妖：“阿曼萨加德一个还不够？他教法术的时候已经快把我们所有的人全都冻成冰块了。你呢？现在要把我冻起来，以免我再乱跑到血色军那里么？”
　　“虽然有点奇怪，但是我只喜欢火焰系的法术，所以没法和主人一起开疆拓土，反而要来这里视察学习。”巫妖说。
　　死亡骑士表示见怪不怪：“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圣光亵渎者么？我他妈的现在还相信圣光。圣光让我被诅咒是有意义的，所以即使灵魂被灼烧，主人嘲笑我也无所谓。”
　　巫妖无语地：“如此热爱痛苦与折磨，你天生就该是个死亡骑士。”
　　然后黑暗的触须从周围蔓延出来，扼住了他的咽喉。巫妖虽然已经不需要空气，但魔法的力量还是让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死亡骑士站起来，寒火灼燃的双眼直视着他空洞的眼窝，巫妖从中读出了愤怒的神色，“在阿彻鲁斯，谁都可以任意发起决斗。”埃德麦尔说，“你现在想来一场吗？”
　　巫妖挣脱了那股黑暗力量，他的笑声阴沉沙哑，“主人说，还不是该给你终结的时候。”他的白骨爪子从埃德麦尔肩上揪下来一只蜘蛛，“他说你既然喜欢折磨自己，就让你继续吧。”
　　“我真想看看圣光能不能让你重新长出肉来，就算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了。”埃德麦尔咬牙切齿地说。
　　巫妖点了点骷髅脑袋：“也许你可以去试着治疗大领主胸前的刀疤，他说不定会给你迅速而仁慈的死亡。”他还是止不住地笑，“圣光啊，说到这个字眼我都觉得有意思……”
　　巫妖飘走了，埃德麦尔重新坐进他的角落里，死亡不需要睡眠，但是被诅咒的灵魂一样需要休憩，虽然表面上一丝伤痕都没有，但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烧掉一半了吧。
　　他闭上眼睛，回忆与梦境一样可怖。他因为虔诚而有幸侍奉在太阳之井，那是魔法与力量的源泉，圣光的化身。他因为侍奉在圣光之侧而被阿尔萨斯的天灾军团所践踏。他在女妖可怕的嚎叫声中撑起护盾，治疗受伤的战斗法师，但在霜之哀伤打破护盾刺进他的身体时，他死前看见的最后景象是被污染的太阳之井中升起一具骨架，一个新生的巫妖，后来他知道那是阿尔萨斯最忠心的仆人，前达拉然的六人议会成员之一，通灵法术的大师，大巫妖克尔苏加德。
　　不知为什么，在他混乱的念头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每个死亡骑士身边都该有个巫妖。

　　后来库尔迪拉也被血色十字军抓走了，被萨萨里安救回来的时候看起来狼狈得够呛。奥尔巴兹·血毒总是嘲笑萨萨里安还有的那点人性，埃德麦尔觉得这三个人谁做上司都不是很靠谱，而他属于库尔迪拉的麾下，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同族，还死在同一天而已。看到上司伤痕累累地回来，埃德麦尔还是忍不住召唤圣光治愈他的伤口，结果可想而知，虽然伤口痊愈了，可两个人都痛得跳脚。
　　这时候巫妖安维加德又冒了出来，口吻一如既往地刻薄：“这是你第一次给同僚来这招吧？好在库尔迪拉大人已经没力气砍死你了。”
　　相反的是，萨萨里安倒表示埃德麦尔的举动“非常勇敢”。根据埃德麦尔生前仅存的那点不靠谱的记忆，库尔迪拉似乎是萨萨里安亲手杀掉的，结果他们现在成为了朋友。他觉得是不是也能和巫妖王做朋友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巫妖王的低语就在他脑袋里响起来：“因为你不忠诚，也不可靠。我等你抛弃那愚蠢可笑的信仰，将对自己的折磨转加于别人。”
　　埃德麦尔聆听的样子被同僚和巫妖看在眼里，巫妖幽幽地说：“主人估计也在夸奖他。”
　　埃德麦尔从那阵子出神状态中醒过来，讥嘲地问：“主人为什么从来不逼你放弃大火球？”
　　“因为我不会寒冰箭，完全不会。如果我放弃大火球，那就只好跳舞来取悦主人了。”巫妖镇定自若地回答。
　　埃德麦尔想想巫妖跳舞的样子，觉得还是放弃这种无聊的谈话，去做点正事——比如说和萨拉诺尔套近乎低价弄只狮鹫什么的来得好。
　　“打下阿瓦隆以后我们就要去清扫圣光之愿礼拜堂了。”萨拉诺尔在拒绝了他开的价格后说，“我听说大领主当年就是在那里被克尔苏加德转化的。以人类而言，他还没活到三十岁吧。”
　　那个念头又冒出来：每个死亡骑士都要有一只巫妖。
　　“那只巫妖呢？”埃德麦尔换个话题，“哦，不是阿曼萨加德，我是说，只会用大火球那只。”
　　“你知道主人在达拉然大干了一场，他和阿曼萨加德大概是同期吧。”萨拉诺尔说，“不管活着的时候怎么样，当了巫妖以后看起来都挺清爽干净的。”
　　埃德麦尔想想被萨拉诺尔的恶趣味做出来的骷髅马和骷髅狮鹫，点点头：“比食尸鬼的气味好些，如果我们还能闻到点什么的话。”
　　他们在这里闲聊着各种轶事，然后那个骑着冰霜巨龙的前银色黎明成员，一个很强大的新手死亡骑士回来了。萨拉诺尔问了他几句，转头跟埃德麦尔说：“主人在召唤，兄弟，该去彻底清洗银色黎明了。拿起你的剑，就算你两只手才能拿起一把单手剑，至少也要像模像样地砍上几个。”
　　埃德麦尔觉得在新手面前用这句话糟蹋自己，实在是指挥官太不给面子。但是他想想自己死了这么多年，还是巫妖王阿尔萨斯亲手干掉的。有此殊荣的人要么埋在黑土地里，连希尔瓦娜斯都去当女王了，结果他至今还是个带领食尸鬼和憎恶的小队长，怎么想都是自己没用，也就作罢了。
　　他回去收拾收拾行装，把盔甲擦擦亮，拎起那把符文剑，找上司库尔迪拉去了。
　　在东瘟疫之地带着食尸鬼小队跟着万人大军东游游西逛逛的埃德麦尔，在圣光之愿礼拜堂被圣光箭左轰一记右轰一记，还没砍上人，自己手下的亡灵小队又快死完了。巫妖飘到他身边，幽幽地：“要传送门吗？”
　　然后提里奥·弗丁来了。奥尔巴兹·血毒见状转身就跑，埃德麦尔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满地圣光箭窜出来……
　　大家都跪了，那些骷髅憎恶食尸鬼没跪，因为都死了。
　　埃德麦尔这时候倒是最精神的一个，因为他早习惯了。虽然被圣光的强大力量压倒在地，但是他还能抬起头来，看着弗丁在对着他们的大领主训话。然后他看见旁边那些个人类死亡骑士，包括巫妖都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看不到的景象，片刻的安静之后，他突然发现，脑海中低语的声音不再存在。
　　然后他和上司库尔迪拉互相看看，库尔迪拉悄悄说：“你听见了吗？”
　　他说：“声音消失了。”
　　大家还奇怪呢，巫妖王本人就来了，以前在脑海中回响的声音变成了真实的带着回声的言语。埃德麦尔看到巫妖王手持的霜之哀伤闪着幽光，觉得他似乎又夺去了什么人的灵魂。
　　再接下来嘛，高层之间的事情，就不是小兵能管得了的了。他和上司们一起看了一会戏，弗丁拿了灰烬使者，砍了巫妖王一刀的时候，他觉得没有任何感觉。
　　他们之间的联系已被圣光之力斩断，他突然想起过去的事情，奎尔萨拉斯的森林，太阳之井的闪耀光辉，他想起自己死亡的那一刻，最后的一个咒语，仍然是一个圣光护盾。
　　像你这么虔诚的牧师，以后应该是会上天堂的啊。
　　他不知觉地在头盔下流出了黑色的眼泪，眼泪在流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凝固的冰。
　　巫妖安维加德飘到他的身边，悄悄地说：“自由了吗？”
　　“有什么用呢？”他轻声地回答，“我们只能下地狱了。”
　　“那也得等巫妖王死了以后。”安维加德说，“在那之前，我们要继续前行。”

　　“现在你还想死吗？”巫妖问，“巫妖王死了，我们的大领主也和他父亲（的鬼魂）团聚了，我们已经得以复仇，现在你还想死吗？”
　　埃德麦尔想了想：“死了会下地狱的。”
　　巫妖满意地点点头：“你看，我们靠卖狮鹫维持着要塞的生计（虽然除了食尸鬼苦工，谁都不用吃太多东西），现在东瘟疫之地快被净化完了，死亡之翼也被炸没了，还传说在海外发现了新大陆，你不觉得总呆在这里会见识太少想得太多吗？”
　　埃德麦尔失笑：“你是说我应该学库尔迪拉或者萨萨里安去投奔联盟或者部落？”
　　“按理说，达拉然现在都不再保持中立，我应该算联盟的人，你当年也是联盟的人吧？”
　　“联盟的人差点害死我们的王子，逼得他只能和恶魔交易。”埃德麦尔幽幽地，“部落的兽人也一样令我厌恶，我属于黑锋骑士团。”
　　安维加德沉默了一刻，瞬而又轻快地（对巫妖而言）说：“也是，我现在要是回达拉然，肯定会被打散的。反正大领主不反对我们出去安营扎寨，我们就去新大陆做个贪婪的冒险者，见识见识那些值得一战的对手吧。”
　　“你的骨匣收好了吗？”埃德麦尔问。
　　安维加德如果还能露出表情，一定会瞬间脸红的：“你知道，当年我们的骨匣都留在巫妖王手里，后来黑锋骑士团虽然不再受控，但是巫妖王也不清楚具体哪个骨匣是谁的……后来冒险者中有个说法，巫妖的骨匣可以给他们带来好运……”
　　“你的骨匣在某个冒险者手里，就是你要去当冒险者的原因吗？”埃德麦尔哭笑不得地问。
　　“其实挺安全的。”安维加德说，“走吧，我带着你用隐形术混进暴风城或者奥格瑞玛，任你喜欢，然后我们偷偷进他们放在那儿的传送门，没人会发现我们的。”
　　“发现了怎么办？”埃德麦尔斜眼。
　　“你是黑锋骑士团的死亡骑士，他们看在大领主的面子上也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巫妖说，“我嘛，……我们从奥格瑞玛走吧，听说黑暗女士手下也有几个巫妖来着，只是可怜你得忍受兽人的臭味。”
　　“不。”埃德麦尔明确地拒绝，“我们从暴风城走，光明正大的。我听说加基森的地精研制了一种变小药，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战斗宠物。”
　　巫妖刚要出言反驳，黑暗触须又缠上他的脖子了。埃德麦尔的铁手套抓住他的白骨爪子：“来吧，用你的传送法术，或者你觉得坐我的狮鹫飞得更快？”
　　“唔唔唔（你堵住我的嘴我怎么念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