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星闻》顾辞微

31、三十一章

　　刺啦一声，沈唐忽然刹了车，我还以为到地方了，可是往外一看，发现车子还在不知道哪条路上呢。
　　我这才意识到是刚刚的话吓到沈唐了。
　　沈唐沉默地凝视着远方，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力气大得连指节都苍白了。我隐约在沈唐眼里看到了一丝悲伤，那悲伤像是酿了太久，在他的眼上蒙了一道尘，把我与他的真心隔绝开来，让我看不清他。
　　收音机里音乐声还在飘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知道自己踩到了沈唐的地雷，王莹是他心里不能提及的人，就像是那一次他把我丢到墓地里他对我说的那样，我不该利用她。
　　此刻也是，我不该用王莹来企图接近他的内心……
　　我的心一沉，那种窒息感又来了。
　　沈唐像是回过了神，一言不发地再次打动了车子，这台老旧的车像是不怎么配合，他发动了几次才顺利地开动……
　　车子又走到了路上，沈唐关上了收音机，时间车里是可怕的沉默。
　　我明知道这个话题不该继续下去，可是心里有种微妙的情绪在不断地放大，兴许是因为嫉妒，又兴许是因为不甘心，我鬼使神差地对沈唐说道：“果然是写给王莹的啊……”
　　沈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
　　是了，王莹是他心里提不得的人，就像沈唐是我心里那个别人提不得的沈唐一样。因为珍重所以才不愿意向人提起，因为太在乎才怕说多了会显得轻薄。
　　明明知道我现在的行为已经很讨人厌了，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想逼问出个结果来。
　　“你竟然这样爱过她啊……”我扯着一个笑容来，问道：“那个伤害过你的人是王莹吗？那个让你连信任都做不到的人，是王莹吗？”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不要再揣测我的想法。”沈唐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是声音疏远而冷淡，他像是已经生气了，冷冷地说道：“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也是……”我垂着头，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显得那么的哽咽，“我没有立场追问你跟她之前的事情。”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沈唐皱了皱眉，眼里有种疲惫的神色，竟像是一下子老了似的，“林恩，我真的不想再跟你争吵了。”
　　沈唐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又带着点对自己的恼火，能让他这样左右为难我还真是了不起啊……
　　“那好，我们聊点别的什么？比如说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你在演唱会里唱《男欢女爱》这首歌？”
　　我不打算放过沈唐，因为放过了他我就无法放过我自己，无论这一刀要怎样砍下来都好，我只希望能快一点，砍完了我好去疗伤，伤好了我才好继续往下走。只是，我不能就这么拖着了，不明不白的委曲求全不是我的风格。
　　沈唐没有说话，我们又沉默了一阵，他才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首歌写得不好而已。”
　　“哪里不好了？”我追问道：“很多人都说这首歌从旋律到歌词，意蕴都很隽永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个时候的我还太不成熟，歌颂悲伤并不是为了歌颂爱，只是自怜，所以我并不喜欢这首歌，它让我为自己感到羞耻。年轻的时候并不懂得爱，因为年轻所以为所欲为，把虚荣当爱，把欲望当爱，把误解当爱，把某个转瞬即逝的念头当爱，却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有时是会害死人的……”
　　感情会害死人？
　　所以王莹是因为沈唐而死的？所以在王莹死后沈唐才会忽然性格大变连歌曲的风格也变了，才会突然从女友不断的花花大少一夜之间变成了禁欲的绝缘体？
　　他因为内疚与自责所以不敢再爱人了吗？
　　“感情怎么会害死人呢？”
　　“怎么不会呢？”沈唐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我看着他的侧脸所以并不能看清他眼里的神色，但是我音乐见到他眼前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他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说：“有时候我都在想，我的感情会不会害死你呢？所以一面想靠近你，一面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我一震，微微睁大了眼看着沈唐，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问起他这个问题了。
　　我振作着精神，撇过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低声问道：“你对我的……你的感情……是什么感情？”
　　车厢里很安静，有一阵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沈唐那蓝丝绒一样的声音才轻轻的传来。潮湿而又暧昧……
　　“爱吧。”他说。
　　夜色仿佛蛊惑着我，我忽然有些后悔跟沈唐一起出来了。
　　明知道他总可以轻而易举的扰乱我的心情，明知道只要他的几句话就可以击垮我的防线，我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话，跟他一起出来呢？如果当时在家门口的时候就坚持不离开就好了……
　　不，这种可能性根本就没有，因为我拒绝不了他。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再说话，直到沈唐停下了车，我往车窗外一看，原来已经到时代广场了，沈唐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时代广场是全国剧院最密集的区域，以时代广场大厦为中心，附近聚集了上百家商场和剧院，是最为繁盛的娱乐及购物中心。人们都叫这里“世界的十字路口”。不过我没有想到半夜的时代广场会这样冷清，只有零零星星的人经过……
　　霓虹灯依旧绚烂，只是没有观众罢了。
　　忽然我感到耳朵一凉，惊讶地回过头，又看到了沈唐那蒙着尘的温柔眼睛。
　　他冰冷的手移到我耳后，轻轻取下了我的口罩，然后叹息一声问：“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了？”
　　我再次被蛊惑了，下意识地开口说：“不继续问什么？”
　　“我爱你，然后呢……”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一刻流下泪来，我没有想过我竟然会觉得这么的委屈。
　　沈唐就像是在看一个赖皮要糖吃的小孩子一般看着我，苦笑着道：“怎么又哭了？”
　　“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我哭着冲着沈唐叫着：“这种犯规的、动摇我的话，让我舍不得再追问下去，甚至想，想……”
　　“想什么？”
　　“想我干脆就假装我并不是一个替代品就好了，假装你是真的爱我，反正那个人已经死了，没有人再来与我争夺你这一份模糊的感情……”
　　沈唐看着我的眼神一点点变冷，他收回了手，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语气阴冷地说道：“你觉得我的爱这么廉价么？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只是替代品么？”
　　“那是什么啊？”我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用力擦了一把泪，言辞激烈地问道：“为什么你对我总是那么苛刻，为什么你也好苑姐也好都说我长得像王莹，为什么一提起王莹你就变得不像平时的你了，为什么你说你爱我但是又从来不肯对我坦诚？你让我给个理由让你相信我，你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你！”
　　沈唐克制着自己，蹙着眉头握着方向盘，语气疏离地说道：“也许以后有一天我能够向你解释，但不是今天。”
　　我就知道是这个样子，无论他之前对我有多少的温柔，都是假的，只要一提起王莹什么都变了。
　　我气血攻心，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冷笑起来说：“我有时候真忍不住恨她！”
　　沈唐像是终于被我激怒了，他侧过头看向我，严厉地说道：“你恨我就够了，又提王莹做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是你不愿意放过我！你爱你的，我恨我的！”我口不择言，激动地冲着沈唐叫着：“我恨她阴魂不散！”
　　我的话一出就愣住了，有些后悔，再怎么我也不该这样说一个死去的人。
　　沈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像是不相信会从我嘴里听到这些话似的，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眼里没有一丝的温度。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沈唐看向前方，用冰冷的口吻说道：“下车。”
　　我愣住，没想到沈唐会气到赶我下车。
　　“下车！”沈唐再一次冲着前方吼道。
　　窒息感又来了，我知道是我自作自受，可委屈与悲伤还是在这一瞬间淹没了我，我沉默地抓起我的包，打开车门就走了下去。
　　关上车门的那一瞬，我冷得一哆嗦，夜风这样的凉，寒冷像是有意志一般地钻进我的身体里，在我的四肢百骸蔓延……
　　身后的车子没有离开，也没有发动，我在原地站了一两秒，终于是回过神来准备迈步往前走。
　　可就在这一刻，一个巨大的响声在不远处响起，吓得我一愣，我疑惑地侧过头看去，见到时代广场的大厦外，一张巨大的海报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坎特雷拉……
　　原来这就是沈唐要给我看的东西。

　　眼前的这张海报足足有八层楼高，明明是一张静态的海报，可是一种狂暴和愤怒却不断从中溢出，夜魔那双巨大而诡异的黑色羽翼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遮天蔽日。
　　压抑而紧张的暗涌在画面中积聚，海报里的夜魔是那样夺人心魄，不过，更引人入胜的不是紫发紫眸的夜魔，而是海报上夜魔抱着的精灵，虽然精灵只露出□□的背和一个绝望的侧脸。
　　美丽无瑕的精灵依偎着夜魔，绸衣一直滑到腰间，露出光洁的躯体来，可这完美的躯体上却镶嵌着一双腐烂的翅膀，可怖的骨架上挂着腐烂的肉和几根肮脏的羽毛，宛若来自地狱。
　　夜魔抱着精灵的尸体，于是一切狂暴与愤怒都有了解释。
　　那冷酷的微笑，那紧张而压抑的气氛，那遮天蔽日的悲伤都来自于这里，来自于爱和绝望。
　　这就是坎特雷拉。
　　我已经可以想见，到了明天，当成千上万的人来到时代广场太有看见这张巨幅海报时，会有怎样的震撼。
　　海报上印的那一排大字，真的没有任何的夸张：
　　“《坎特雷拉》——王者的归来。”
　　王者归来。
　　沈唐的确是这个时代，这个歌坛中，当之无愧的王者。
　　可是为什么他会选择这张照片做唱片的封面？几乎没有歌手出专辑会选择双人照，更别说是另一个模特更出彩这种事情了。
　　为什么沈唐要这么做？选一张我更出彩的海报？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海报的右侧还有一竖行小字，上面写的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你曾拯救我……
　　这一排字是什么意思？
　　我回过头，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车子里的沈唐，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那张海报，眼角微微下垂，透露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这时他又转头看向我，我来不及收回目光，便只好与他对视了。
　　沈唐的目光里有种遥远的哀伤，仿佛在看一个很远的人，那眼神太动人，我舍不得移开目光……
　　车里车外的我们都选择了沉默，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动。
　　我本应该冲动地转身离开，他本应该气愤地发动车子就走，可是意外的，我们竟都平静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就这样在寒风里站了多久，更不知道沈唐到底在等待着什么，我只是不敢走，因为我隐约有种预感，那就是如果我们就这样在这里分布，那么我们以后就再无可能了。
　　也许此刻我转身离开的话，我跟沈唐就真的这样了……
　　“就是这个了吧！”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猛地让我回过神来，紧接着我就听见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我疑惑地回过头看去，只见离我们不到五米的地方停着两辆车，有四五个人正站在那里对着坎特雷拉的海报拍。
　　不用怀疑了，是来抢明天新闻的狗仔队！
　　“沈唐新专辑为什么用这张做封面啊？”
　　“这女的是林恩吧？”
　　“李哲宁的绯闻女友？”
　　“有点意思，哦？”
　　狗仔队开始讨论起这张海报来了，这时他们中有个人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过像是并没有认出我来，很快又回过了头去。
　　我紧张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以为过关了，可是那人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已经有疑惑了，我知道这个地方是不可以再呆了，戴上口罩转身就走。
　　经过沈唐的车时我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着我，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目送着我离开。
　　走了十几米，我听到了车子发动的声音……沈唐的车子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开去，经过那群狗仔队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看那辆车一眼。
　　海报里那双巨大的腐烂翅膀是背景，黑色的夜幕下，我木然地看着沈唐的那辆车远去，感觉我的世界渐渐分崩离析，碎成一首首支离的悲伤情歌。
　　这道坎，我跟沈唐还是跨不过去啊……
　　我转身想走，可就在这时令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沈唐的那辆车停住了，那辆车就停在那张海报的正下方，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心脏狂跳着，一种未成形的念头在我心里一点点滋生，甚至差一点忘记了呼吸……
　　沈唐的车子动了，在停了十几秒之后，那辆车又往前看了十几米之后飞快地打了个转，完成了一次几乎完美的漂移之后往我的方向开来。
　　这个举动引起了那群狗仔队短暂的注意，可是我却不想计较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沈唐的车渐渐向我靠近。
　　此刻，我终于明白我刚刚那未成形的想法是什么了，那就是我舍不得就这样与沈唐告别，我不甘心还没有努力尝试就跟他分离。
　　我真的想再试一试。
　　沈唐的车已经开到我面前了，我的心脏也跳到了嗓子眼，但是他的车没有如我预期的那样停在我面前，而是毫无停滞地往前继续开去。
　　原本升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了，我看着沈唐的车开过去，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沈唐的车又开出了几米，然后忽然毫无预兆地向广场旁种的景观树撞去！
　　“小心啊！”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可是沈唐的车还是硬生生地撞上了那颗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