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肖红袖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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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偶遇还是必然？或许在今天我能找到个答案。
　　有了约定，也就有了纠缠。
　　夜的月光象碎银洒在江面上，我的心情象月光铺满船舱。
　　这是一次智慧的交锋，跌宕在琴锋上，我的欢喜和哀愁不再隐藏。
　　也无法隐藏。
　　我吩咐小童再焚上一炉香。
　　我再次把琴捧出船舱。
　　忘不了他声音朗朗，多情地穿透我的胸膛。
　　可是今天，他并没有来践约。

　　那夜他没有谦让，大大方方地坐在我的面前，他的施礼并没有拉开我们的距离，相反我们开始了善意的考验。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对望着，火盆里的火苗映红了他的脸，他的目光开始游弋，停留在我案上横放的瑶琴之上。
　　真是一把好琴。
　　确实是一把好琴啊。
　　十二年前，我的老师云游之前把琴交给了我。
　　瑶琴赋知音，一入官场，我的知音便不复存在了。
　　而在此时此刻，我的面前出现了他。
　　但我们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烛心跳跃着突然燃出一朵烛花，童儿走进来，用剪刀把它剪下。
　　童儿说：“大人，风色顺了，外面月亮亮得象白天似的，可以开船了。”
　　就要开船了吗……
　　“先停一会儿吧。”我用眼角扫了他一下，“崖下的君子，刚才你不是一直在听琴么？你既然来听琴，就一定知道这琴的出处吧，那我问你，这琴是什么做的？抚琴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的眼光也正在看我，与我目光交会之处，突然充满盈盈笑意，他说：“船上的大人，小的说话比较罗嗦，恐怕会耽误了您行船啊。”
　　这就是他，聪明的他，狡黠的他，他分明是在挽留，却又如此顺水推舟，有童儿在旁边，他的话自然而然给我一个不开船的台阶下，顾全了我的尊严，却又再一步将我一军。
　　我怎么会可能败给他？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的货色。
　　我说：“你但说无妨，只怕你是不懂琴理而故意搪塞呢。如果说得好，我就是不做官了也没关系，更何况是不开船耽误了行程呢？”
　　他笑了，抬起头来。
　　这样毫不避讳地看着我。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热辣的眼光看我，可他竟然是个樵夫。
　　十年砍柴，一朝谈琴。
　　在山崖之下，他是否在等我？

　　他说：“大人，既然如此，我就说说看？”
　　他说：“这种琴是伏羲氏研制出来的。起初的时候他见五星之精飞坠到梧桐上，并且有凤凰飞过来落在树上。那凤凰是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所以伏羲氏断定梧桐必是树中之良材，夺造化之精气，堪为雅乐，便命人砍伐了下来。砍下来的树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数，截为三段，分天、地、人三才。”
　　“恩，”我看他说话的样子，无比认真，就仿佛亲眼见证这个过程一般，心里觉得既好笑又有些钦佩。这些典故对于弹琴的人来说大概是熟烂于心，而对于他来说又是从何而知呢？
　　我没有打断他。
　　他继续说：“伏羲氏取被截下来的上面一段轻轻敲打，感觉发出的声音太清，因为太轻了所以没有选择。拿下面靠近树根的一段敲打，发出的声音又太浊，因为太重了所以也废弃了。而中间那一段一敲，声音清浊相济，轻重相兼，是做琴的极佳材料。把梧桐木放在长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数。捞起来阴干，选择了良时吉日，请高手匠人刘子奇把它做成了乐器，就是这把琴。”
　　说完他对着我微微点头，问了句：“船上的大人，我说得对吗？”
　　他是在挑衅，他一直在挑衅，我知道，在他的眼中我并不是“大人”，也不是“船上的大人”，在他眼里我或许就是他拾到的一根能够燃起熊熊大火的良柴，他以欣赏把玩的态度在我面前出现，根本在蔑视着所谓的官威，我威风八面的仪仗，权徵威仪的官船，都在他斜牵的嘴角上化为乌有。而这又是孩子气的示好，他绝非好狠斗勇的无知之辈，他的眸子那样清澈，以至于使我看到他的心灵。
　　我又一声叹息。
　　这是今夜我的第几次叹息了？
　　我不知道。我的琴弦断了，它沉寂多年，终于在发出声音的时刻召唤来了一个慰我寂寞的人。可是，真的是他吗？
　　“崖下的君子，”我毫不退让，“你继续说。”

　　“因为这琴是天上王母瑶池使用过的神仙乐器，所以名字便是瑶琴。”他添轻轻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于是我笑了。这次笑得很彻底。
　　看来他憨厚孔武的外表之下竟真的还有颗孩子般的心，他分明是在示意自己口渴了，在向我讨茶喝呢。我吩咐了童儿端了一壶茶进来。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琴长度是三尺六寸一分，表示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阔八寸，按八节；后阔四寸，按四时；厚二寸，按两仪。有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龙池、凤沼、玉轸、金徽。琴徽有十二，代表十二月；又多添了一个中徽，代表闰月。五条在上面的弦代表五行：金、木、水、火、土；下面的五弦代表五音：宫、商、角、徵、羽。尧舜帝时操五弦琴，歌‘南风’诗，所以天下可以大治，此琴赋出的是祥和之音啊。”

　　他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但我故意刁难，“但这琴可不是五弦琴，它明明有七根弦啊？”
　　他吐了一下舌头，用手指揉了一下鼻子，说：“大人您又是在考我了。呵呵。”
　　他说：“后来，周文王被商纣囚禁在牢中，为了凭吊他的儿子伯邑考，便加了一根弦，此弦音色清幽哀怨，称为文弦。武王伐纣前歌后舞，再添了一根弦，音色激烈发扬，谓之武弦。先是宫、商、角、徵、羽五弦，后加文武二弦，所以称为文武七弦琴了。”
　　我哈哈地笑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