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凉生·只有离恨》胖大海

38、○一三、意难平二姐弟再生逃念

　　他回院里才见着石小鲤，鼻青脸肿的，说是王枰打的，已上过药了，董信又亲自给他上了一回。又问他宋春王枰后来如何，石小鲤便回道他跟着王枰在城里转到后半夜才回去，中间遇着巡夜的兵卫，蒋宏的手下出来帮忙打点了。又道回去的时候宋春还在门口等着，两人却没说话，各自回房了。今日早起时两人都病了。董信听了心中高兴，打了赏令他下去歇息，今天不必跟着。又找来槚儿，教他年后尽速去山西办理此事。
　　上午他到各铺转了一圈，安排各处分红放工钱及年后值更看铺等事，一直忙到晚饭时分。这时有人报说他妹妹礼媛到了，便忙回去，一家人一起吃了饭。礼媛长了个子，人却黑了，想他大舅舅家不方便管教，便放任了她出去胡闹。董信冷眼见她光顾着黏在父亲身上撒娇，也不知报备大舅舅随车送来的东西，便知她仍跟从前一样，这半年也没甚么长进，心中越发的不以为然。却忘了自己使起性子来也是不讲道理、油盐不进的。
　　接下来几日他便未去火烧胡同，一是因家中事忙，再一个他也想要看看宋春能逃得多远。随便使个人过去，告诉宋春拾掇东西，准备年后住进他院子。谁知宋春竟耐得住性子，一点异常的举动也无，养病之余仍坚持接做针线活，竟教董信也拿捏不准了。他又屡次借着送年货的名义派小鲤刺探，说王枰整天早出晚归的，宋春说他，他撂下脸子便走，气得宋春掉了几次泪。董信便想即便蒋宏没看走眼，如今她要再带着王枰走也不能似以前那般顺利了，定有蛛丝马迹可循。如此，心里不觉松懈了。
　　转眼便到大年三十，一大早上，董仁怀便同张氏领着家中众人等人开祠祭祖。晚间摆家宴时，也因今年董诚董达都在外面，家中人丁寥落，便推了往年男女分席的规矩，俱合在了一桌。董守夫人孙氏是长子正妻，最是恪守孝道，非带着八个月的身子端茶倒水的服侍，不知哪一下动了胎气，只得中途休息，董守不放心，略用了饭菜便也告罪回房了。这下人更少了起来。
　　礼媛往日里一个人顶三百只麻雀使唤，今日却不知为何也惆怅起来。席间便只有赵梅揉眵抹泪地絮道董守可怜，大年下也不能与家人团聚，说得陈氏与董达母亲赵兰也忍不住掉下泪来。董仁怀见好好的大年夜教她变成个洒泪场，心头火起，便将她骂了出去，陈氏与赵兰也忙收泪噤声，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个。张氏见此状，便教散了。董信送了他母亲回房，又与木丹说了一回话，愈发觉着这年过得好没意思。这时肚子又饿了，想起前一阵在宋春那里吃的山西小菜配粥颇清爽，便教薯蓣备车，匆匆赶到火烧胡同，教宋春做粥。
　　宋春竟还没睡，听了他这话，道：“没有今日做粥的理。你且等会儿罢！过会儿下饺子，你爱吃便吃，没得为你再起一锅。”董信见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便知她仍在为王枰那事生气。他此时占了上风，因此也不以为意，只笑道：“不管甚么，能垫一口就行。晚饭没吃好，饿的心慌。”他放软了声音说出这番话，满心以为宋春会马上就弄，可她偏只看了眼时辰，倚在榻上又做起针线来，等董信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才起身去厨房生火。董信直骂自己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心道还不如在家里弄些剩饭吃，何苦巴巴儿地赶过来受这一场罪。
　　他又耐住心性等了两刻钟，便听正厅里笑语嫣嫣。出去一看，厅内四角的挂灯都已点了，灯火通明的。柳鸣翠正歪在太师椅上指挥薯蓣搬桌摆凳，见了他来，便道：“今天想请四爷屈尊与我们几个一桌吃个年夜饭，不知四爷您可允的？”董信历年出去办货，也和家里伙计们一起吃的，听了这话，自然满口应承，两人按主客坐好。这时便见宋春和如意儿双双端了饺子进来，安置好碗筷，薯蓣等也都落了座，便由宋春与大家盛饺子。第一碗奉给柳鸣翠，第二碗给如意儿。给客人盛完，按理应是董信了。谁知宋春装了满满一碗，却直接给了薯蓣。薯蓣再憨也觉出不对了，忙起身往他家四爷面前让，被董信沉脸喝道：“给你吃你便吃！”才喏喏地拿回自己跟前。
　　董信明知宋春是故意与自己治气。她私下怎样耍脾气都好，大庭广众之下也这样，董信不由得也黑了脸。但另三人六只眼睛正瞅着，尤其柳鸣翠母鸡护崽一般，他倒不好发作了，只得装出一脸的宽大为怀，直盯着宋春，忍住不去计较。宋春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又盛了一碗，端去了王枰屋里，回来时才轮到她自己和董信。
　　董信气哼哼地咬了一口饺子，竟是异常的鲜香可口，便问有何秘方。柳鸣翠便逗笑道：“你当甚么都是你家铺子里拿的药，非得一两一两数着配？不过是寻常的猪肉馅子，不信你自己瞧瞧！”董信果真剥开一只瞧，只见了一团肉馅子，便将那只破了的饺子丢到一旁去。宋春瞧他一眼，没说话。柳鸣翠便笑道：“你看罢！我说了你还不信。”董信仍不服气，便道：“只是肉的哪能这样清淡爽口？腻也腻死人了！”这时宋春插口道：“我们搁不起油！吃便吃你的，没得浪费粮食！还这样多话！”
　　董信吃她一番抢白，只气得甚么胃口都没有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直盯着宋春运气。薯蓣和如意儿吓得不敢大气也不敢喘了，都闷头瞧着自己碗里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柳鸣翠不怕他，只取笑他道：“饺子都是一锅里出来的，看别人碗里的做甚么。快吃罢，你不是饿了么？”董信恨恨地捧起碗，将那只又凉又破的饺子吃进肚去。
　　众人一时无话，柳鸣翠为他解围，便向宋春笑道：“可别说，妹妹做的是清爽，”她一指如意儿，“往年吃的都是这丫头做的，一咬一嘴的油，腻人先不说，若不小心着，嘴也给烫出几个泡来。妹妹这个却不同，嫩滑鲜香，肥而不腻，莫非真有秘方？”宋春被夸的红了脸，道：“也不是甚么秘方，只多放了些杏仁粉，听人说能解腻。”董信皱起眉头，细细品了一口馅，舌尖略有甘甜之味，放下心来，道：“你不通药理，以后做饭还是不要乱放这些东西。”宋春也皱了眉头，道：“我尝过是甜的才敢放，别以为只有你懂！”
　　众人又是一僵，这次连柳鸣翠也不知说甚么好了。正此时却听“喀吧”一声，薯蓣捂着嘴叫了一声痛，如意儿忙问：“怎么了？”薯蓣又咧开嘴笑道：“我，我刚咬着一块糖……”如意儿也跟着笑，柳鸣翠忙笑道：“我偷着找了半天，原来教你这馋嘴的给叼去了。来来来，快还给我，这糖是我定好了的！”薯蓣听了，喳喳几下便将那糖给咬碎了，吞进肚里，老老实实张开嘴，道：“吃没了。”柳鸣翠便笑着去打，打累了才说：“便让给你这笨嘴拙舌的！吃了这糖，嘴甜一点，明天好生给我说几句吉祥话儿。”众人借此说说笑笑，气氛热络许多。
　　一时如意儿吃了个红枣，一年都有好运道；柳鸣翠吃着个麸皮，新年好福气。董信听他们说的热闹，自己却一个没吃着，心里也急。这时嘴里便咬着一个硬的，他忙吐出来看时，却是一个铜板。柳鸣翠便笑骂道：“真是甚么人有甚么命。只包了这一个铜钱，就让他吃着了，可不是合该他财源滚滚！”
　　董信一面教薯蓣倒水漱口，一边道：“发不发财倒罢了，怎么这样脏的东西也往吃食里放？”说的一众人都停住笑。宋春便冷笑一声，道：“剜门盗洞地刮钱时不见你嫌它脏，这时倒干净起来了！”言毕将碗筷往桌上一撂，便往王枰屋里去了。将董信气的，坐在那太师椅上浑身直抖，心道一声“忍”，且看王枰如何。
　　果然不一时便听王枰在那屋里喊道：“饿死我不吃！”紧接着便听“乒乓”一阵乱响，料想他生气乱砸东西。等了一会儿，只见门帘一挑，宋春捧着一手摔烂的饺子和碎碗片子出了来。柳鸣翠过去一看，只叫一声“了不得”，忙别开宋春的手，教她将东西扔了，却已晚了，她手上早在王枰屋里就割破了，哗哗地往外淌血。宋春傻了一般，听任柳鸣翠给她清理。董信在一旁看得心急，也顾不得了，劈手将人夺过来，扯到水盆边，将桌上的一壶凉茶浇了下去，一面道：“说我的时候牙尖嘴利，他说你怎就不知道回嘴了？你肚子里那些话呢，都就饺子吃了？”一面将伤处都洗净了才教如意儿给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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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越想着让大家看半成品心里越别扭，实在忍不住，通篇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