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奴》鲁克

19、我的身份

　　雷风走后，我思前想后，头疼欲裂。天蒙蒙亮时才和衣沉沉睡去。
　　我被一阵喧哗惊醒，刚刚懵懂坐起，就见雷霆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慌慌张张的宫女、太监，鞠躬作揖，不住嘴的劝说着：“四王爷，求您饶了奴婢几个吧，太后她老人家严令……”
　　雷霆喝了一声：“住嘴！退下！”
　　几人噤声，相互对视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雷霆面带严霜，直视着我，我怔怔的坐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他昨天还是温情脉脉的，为何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淡漠疏离。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他站在门口，眼睛黑沉沉的，冷冷问道。
　　我一时没有清醒过来，下意识的摇摇头。
　　他沉默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我疑虑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叹口气，举步走到我跟前。
　　我抬起头看他，他眸子里翻腾着莫名的情绪，蹙眉看着我，忽然抬手轻抚我的脸，目光稍稍柔和了些，说道：“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样差。”
　　我摇摇头，生硬的说道：“我很好。”不自觉的有些赌气。
　　他站在我面前，无奈的抿紧嘴角，伸手扶起我，“去和我见母后。”

　　他紧握我的手，大踏步走着。我几乎有些踉跄，不由的担心一会儿的见面将是怎样一种情形。
　　雷霆忽然停住脚。雷彻就站在我们前面。
　　他背负双手，长身玉立，从容不迫，“四弟，你要去哪里？”
　　“去求见母后，恳请她老人家赐婚。”雷霆直言不讳。
　　“母后已经决定的事情，岂会轻易更改。”他的眼睛淡淡的扫过我，“四弟，你何必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去惹她老人家生气。”他的口气异常平和，却隐隐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决心已定，二皇兄不必多言。”雷霆的手微微一紧。
　　雷彻闲闲的看向我，说道：“宋姑娘，你应该不会愿意看到四弟因为你而和太后反目，因为你而受惩戒吧。”
　　雷霆将我拉至身后，怒气勃发，“皇兄，你……”
　　我叫住他，“雷霆，”他遽然回头，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凡事皆有定数，若果真如二王爷所说，你也不必强求了。我绝然不愿意成为破坏你和太后亲密母子关系的罪人。”
　　雷霆急道：“紫荆，你……”

　　突然传来一声吆喝：“皇上驾到――”
　　雷震匆匆走过来，几个人忙着给他见礼。他袍袖一挥，“免了！”
　　他盯着雷霆，面带责备，“四弟，不是说好，此事从长计议，你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皇兄，母后要将紫荆送到大武和亲，我如何不急？”雷霆的愤懑溢于言表。
　　雷震正欲说些什么。太后的声音响起来：“是谁告诉你，哀家要把宋紫荆送到大武和亲的？”
　　“母后，是儿臣告诉四弟的。”雷风竟然从太后身后转出来，躬身回答。
　　雷震，雷彻，雷霆急忙行礼。我跟在他们的后面。
　　太后只是看着雷风，“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她阴骘的扫我一眼。
　　雷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雷霆已抢上一步：“母后，儿臣是绝对不会同意把紫荆送走的。”
　　太后身躯一震，正欲发怒，雷震拦住了她，“母后息怒！”他停滞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然后疲倦的说道，“此事回房再议吧，大家不要站在这里了。”

　　大家无语落座，雷霆拉我在他身边坐下。
　　太后居中，脸上犹有怒意。雷震坐在她的身旁，沉思不语。
　　雷彻坐在雷震身边，气定神闲。
　　雷风坐在太后的另一边，不时关切的看我一眼。
　　雷霆和我坐在雷风的身侧。雷霆握着我的手，坦然正视着太后。
　　雷风挥挥手，遣走了一干宫女、太监。
　　殿内一片沉寂。空气凝滞，就连墙角香炉内袅袅升腾的清烟似乎也被冰冻住了。

　　“哀家主意已定，你们勿需多言。”太后终于开口。
　　“母后！”雷霆站了起来。
　　“四弟！”雷彻制止雷霆，“你不要执迷不悟了。她身份不明，背景可疑，怎能轻易迎娶入府。不若远远送出，以免除后患。你身为本国皇子，为何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二皇兄，你错了。”雷霆缓缓说道，“她身份已明，背景也并不可疑，只是有些出人意料罢了。”
　　几人惊讶的看着他。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那就请四弟说说看。”雷彻说道。
　　雷霆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的手心慢慢沁出汗来。他清晰的说道：“她是明楚南王裴远为的女儿，裴可安。”
　　他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太后大惊道：“不可能！裴远为的女儿怎会流落到这里？”
　　雷震看向雷彻，说道：“裴远为不是因为叛国通敌被软禁在府中吗？他的女儿……”
　　我的头轰的一声，雷震下面的话再也听不清楚。难道裴远德并未宣布爹爹的死讯？这是否就是始终无人前来搭救我的原因呢？裴远德阴险狡诈，想必非常明白爹爹叛国通敌之说不足为信，是以对爹爹的死讯秘而不宣，谨防尚陵来袭。尚陵利用裴远德对爹爹的猜疑嫉恨，裴远德利用尚陵的离间谣言，共同害死了爹爹。
　　我的心一阵抽痛。
　　“如此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雷彻的目光闪过一道慑人的光芒，森然问道。
　　“我也是昨晚刚刚得到陈宵的奏报。”雷霆说道。
　　陈宵所谓的公干，原来是到明楚调查我的身份。
　　雷霆深深看我一眼。他早晨的怨气大概就是因为我对他隐瞒了身份吧。
　　“如果她是裴可安，那裴远为现在如何？”雷震追问道。
　　我下意识的咬住嘴唇。
　　“陈宵说，被软禁的人并不是真的裴远为一家。他探听到，裴远为和小儿子已被明楚皇帝杀害，妻女则被送往平乾。”
　　雷霆的声音变得分外遥远，一缕咸腥的味道渐渐在我口中弥散。我挺直脊梁，死死的盯住地面。
　　“哦？裴远德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弟弟动手了？”雷震说道：“二弟，你所言非虚。只是想不到，裴远德竟然用了障眼法来欺瞒世人。”
　　雷彻沉思不语。
　　“宋紫荆！你究竟是何人？！”太后厉声问道。
　　我抬起眼睛，环视众人，“不错。我是南王的女儿裴可安。”
　　太后满面狐疑。雷震，雷彻则不动声色。
　　雷风怜惜的看着我，目光中尽是悲悯。
　　“你既是南王之女，可知其下落？”雷彻问道。
　　“我父亲已不在人世了。”我答道。
　　“他是怎么死的？”雷彻又问。
　　“他是被裴远德杀害的。”我回答。
　　“裴远德为什么要杀他？”雷彻又问。
　　“他以私通尚陵的罪名，杀害了父亲。”我答道。
　　“那你的母亲和弟弟呢？”雷彻再问。
　　我缓缓握紧了拳头。
　　“够了！”雷风忽然怒道，“二皇兄，你早已经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她的遭遇已经令人为之扼腕，你却步步紧逼，雪上加霜，于心何忍？！”
　　太后、雷彻、雷震对视了一眼。雷彻薄唇轻抿，不再说话。
　　雷震温和的说道：“三弟，二弟不过是想确定一下她的身份，别无他意。宋……姑娘，你不必在意。”
　　雷风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安慰的看我一眼。雷霆抓住我的手，雷风神色一黯，转过头去。

　　雷震问道：“四弟，当初你是如何想到要调查她的身份的？”
　　雷霆看了我一眼，说道：“当初，紫荆落马受伤，昏迷不醒，我请太医诊治。太医说她曾中过火舞之毒，那是明楚皇宫御制的毒药，一向只用于皇亲国戚的身上。我原来认为她可能出身不低，也许是明楚某获罪官吏之女，没想到她却和皇宫有所联系。我于是命令太医严守秘密，又命陈宵前往明楚细细查探，方才得知她的身份。”
　　雷震微微点头。
　　“裴远为竟然死了，我平乾倒是少了一个心腹大患。”太后意味深长的说道。
　　雷彻垂下眼睛，面无表情。

　　“紫荆的身份既已不是问题，母后可否下旨赐婚。”雷霆握紧我的手，问道。
　　“不行。”太后断然拒绝。
　　“为什么？她出身皇族，身份高贵，还有何不可？！”雷霆愤愤的问道。
　　太后说道：“三川之役，我平乾惨败于裴远为。如此奇耻大辱，怎能轻易忘却。我国皇子断不可娶仇敌之女！”
　　“母后此言差矣。”雷风朗声说道，“平乾与大武刀兵相见的历史远长于明楚。现平乾既然可以与大武和亲，与明楚互通姻亲又有何不可？四弟和宋姑娘开创先河，将来成就一段佳话也未可知。”
　　太后一时语塞，恼羞成怒：“一派胡言！雷风，此事与你有何相干？休要巧言令色，哀家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皇上！”雷霆大声说道，“当初你答应我，只要我三月内平叛，便可以娶自己想娶的女子为正妃而不必娶大武公主。您现在只成全了我一半的心愿，那剩下的这一半，您要食言了吗？”
　　太后惊讶的看向雷震，忽而怒道：“好啊，皇上，你竟然与他联合起来欺瞒哀家！”
　　雷震一时有些尴尬，为难的看向太后，陪笑说道：“母后，朕的确答应过四弟，只要三月内平叛，他便可以不娶大武公主，而娶自己想娶的女子为正妃。朕身为天子，一言九鼎，还请母后成全。”
　　太后愤愤然，她看向雷霆，说道：“好，你若想娶她，哀家不再拦你。但你要答应哀家一个条件。”
　　雷霆大喜：“母后请讲。”
　　“你必须先立瑞钰为正妃。”太后说道。
　　“母后，恕儿臣不能答应。”雷霆大惊，断然拒绝，“儿臣要娶的正妃是紫荆。”
　　“若不依哀家的条件，你便不能娶她。”太后寸步不让。
　　气氛又僵硬起来。
　　雷震左右为难，雷彻闭目养神。
　　雷风茫然若失，一言不发。
　　雷霆悲愤的说道：“母后，一样是您的儿子，为何三皇兄可以随心所欲，儿臣却不能呢？”
　　雷风惊讶的看向雷霆。
　　雷震一脸的无奈。
　　太后张嘴想说什么，又恨恨的闭上了嘴。
　　雷风忽然说道：“是啊，母后，您为什么不能答应四弟的请求，好事做到底呢？您总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整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甚至心怀怨恨吧。”
　　太后怒道：“雷风，你不要惺惺作态了。如果你能够答应哀家的指婚，哀家便可立即成全雷霆。”
　　雷风说道：“若果真如此，儿臣便答应了，又有何不可呢？”
　　众人竟然惊呆了，均难以置信的看着雷风。雷风反而坦然自若。
　　“怎么，你不想等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子与你终生厮守了吗？”半晌，太后语带讥讽的问道。
　　“还没有等到的时候，我便已经错过了。既然错过了，我娶任何人，都是没有分别的。”雷风平静的说道。
　　雷霆的手一颤。
　　雷彻看向我的目光剑一般锐利，我急忙避开了。
　　太后怔怔的看着雷风，忽然有所了悟，目光又转向了我。我低下了头。
　　太后蹙眉沉思，忽然心烦意乱的挥挥手：“此事以后再议，你们都退下吧。”
　　雷彻说道：“关于裴远为的死讯和裴可安的身份，各位切切不可外泻。”

　　几个人鱼贯而出。雷霆拉住我的手不放。
　　雷风拦在我们面前，“宋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雷霆歉然的看着他，松开了手。雷震，雷彻也停住了脚步。

　　我默默跟着雷风，远远的走到一棵树下。
　　他微笑着看我，直接叫我的名字，柔声说道：“紫荆，你所说的心事便是你家人的仇恨吧。”
　　我轻轻点头，心里满是莫名的感伤。
　　“答应我，”他注视着我，眼睛象一潭幽幽的碧水，深不见底，“不要伤了四弟，也不要伤了自己。”
　　“好。”我轻声应道。
　　“紫荆，你说得对，”他展颜一笑，笑容耀花了我的眼睛，他朗声诵道：“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他狂放不羁的大笑，扬长而去。
　　他的背影在我眼中渐渐模糊。对不起，雷风，答应你的事情，我也许做不到……

　　雷霆缓步走到我的身边，我低下头咽掉眼泪。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雷震、雷彻远远的看着我们。

　　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小小院落，兰慧扑过来抱住我，又哭又笑。不过才一天的时间，却犹如两重人间。

　　雷霆看着我：“我该如何称呼你，紫荆，还是，可安？”
　　“不过是一个称谓，反正都是我，怎么称呼都成。”我回答。
　　“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份？”雷霆冷着脸问道。
　　“起初，我不想令爹爹脸上蒙羞，所以没有告诉你；后来，我并不是故意想瞒你，只是没有机会说而已。而且，即使我说了，你会相信吗？”我坦然的看着他。
　　他沉思的看我，脸上渐渐释然。然后挑眉说道：“我怎会不信，只有裴远为才生的出你这样的女儿。”
　　典型的出身论口吻，我淡淡一笑，懒得和他理论。

　　和亲的风波就此草草收场，无人再提。

　　陈宵忽然来看我。
　　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我定定的看着他，依然是英俊的样貌，清新的气息，可是曾经留驻在心中的亲切与温暖却淡了，散了。
　　我有些生疏的请他坐下，他没有推辞，安静的坐下。
　　兰慧上茶之后便退出去了。

　　“你身体怎么样了？”他轻声问道。
　　“好，很好。”我答道。
　　“我来看过你，你那时还昏迷着。”他说道。
　　我点点头，“谢谢你。”
　　他清朗的眼神有些犹疑。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出我的难过。

　　“你去我家里看过了？”沉默一会儿，我低声问道。
　　“是。”他答道。
　　我想问问他，我家里现在是什么样子，家中的花园，庭院，书房……是不是一派凌乱萧条。
　　可是，没有了爹、娘、成儿的地方，还能称其为家吗？
　　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我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南王府一切如常，就像主人刚刚出门，马上就会回来一样。”陈宵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慢慢说道，“明楚皇上严命他人不得擅动南王府的一草一木。”
　　他把一包东西放在我的手里。我疑惑的打开，泪水倏然奔涌而出，大颗大颗的滴落在手中闪耀着灿灿华彩的佩饰上面。
　　林林总总的一包东西，有我和娘的首饰、挂件，有爹爹的玉佩、扳指，甚至还有成儿的小小玩物。
　　我把它们贴在胸口，就像贴近我的亲人。只是物是人非，我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泪水止也止不住的流着……
　　“对不起，”陈宵低声说道，“我只是想着你会想家，搜罗来这些东西给你做个纪念。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
　　我想收住眼泪，却做不到，终于呜咽出声……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兰慧慌乱的声音，她揽住我的肩，“姑娘，你怎么了，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劝到后来，竟然也有些哭腔。
　　我放心的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大声哭泣起来。

　　许久，我从兰慧的怀中抬起头来，微觉有些羞涩，兰慧帮我拭泪，说道：“好好的，怎么竟哭了？”
　　我不好意思的抬起眼睛，房内已经没有陈宵的身影。
　　“陈宵呢？”我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他把我叫进来后就走了。”兰慧说道。
　　我珍重的捧起手中的东西，上面似乎还带着爹，娘，成儿的气息，似乎还有，陈宵的。

　　几日后，雷霆欣欣然的告诉我，经过皇上的斡旋，太后和他双方各退一步，雷霆暂时娶我为侧妃，太后亦不强求立金瑞钰为正妃。
　　“可安，”雷霆已将称呼改了过来，有些歉意的说道：“先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他是否娶我，是正是侧，我并不关注。我唯一顾虑的是，他将来能否对我言听计从。如果做他的妻子是获取他的全心全意所必需的代价，我义无反顾。
　　“没有关系。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足够了。”这句话太过暧昧，容易令人误会，我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微不可闻，脸也有些发烫。
　　雷霆果然又惊又喜，他拉过我的手，“紫荆，”又微微一顿，“可安，我对你的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他的脸红了，带着一丝羞赧，可是目光却是坚定，而深情的。
　　我不敢与这样的目光对视，闪开了眼睛，雷霆以为我在害羞，心满意足的笑了。
　　“我现在才明白和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他习惯性的将我搂在怀里，笑着看我的眼睛，忽然长叹了口气，“我原来总是不明白三皇兄为何坚执不娶，大家都认为他古怪，父皇和母后也拿他没有办法。今时今日，我总算知道了。”他的手抚过我的脸，“我何其有幸，能够遇到你。”
　　他在我的脸上，唇上留下绵绵密密的吻。

　　我的眼前出现雷风翩然若飞的背影，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有幸等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