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奴》鲁克

16、觥筹夜宴

　　见我呆呆的盯着陌生人看，雷霆有些不悦。他轻咳了一声，“紫荆，见过三皇兄。”
　　我忙起身见礼。
　　那人一揖：“那日偶然得见姑娘诗文，字字珠玑，文采非凡，心中思慕不已，今日一见，果然国色天香，令人忘俗。”
　　看我一眼，又笑着一拱手：“鄙人雷风。”
　　我不由得大吃一惊：“雷锋？！”
　　那人微微一愣，我连忙遮掩过去：“三王爷谬赞，小女子实不敢当。”

　　刚刚落座，雷风便笑问道：“紫荆姑娘，四弟说你每日作文写诗，本王能否有幸一观？”
　　这个雷风，性情与雷霆颇有些不同，到是一派纯然文人气质。
　　我心中忐忑，我哪有什么文采，又何曾写诗作文，骗骗雷霆还可以，万一对方真的才华横溢，与我坐而论道，我该如何是好？
　　正犹豫要不要推脱，雷惊天已经从地上，桌上捡起一大摞纸，献宝似的呈给雷风，“这都是姑姑写的。”
　　雷风大概没想到，我竟然会将呕心之作随意丢弃，扬眉讶然说道：“姑娘果然洒脱不羁，非同凡俗。”
　　雷风低头细细阅看，我烦恼的看了一眼雷霆，雷霆悄声说道：“三皇兄一向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几日前读了你的诗文，却大加赞赏，执意要见你，今日着实推脱不掉……”
　　“妙啊！妙极，妙极……”雷风拍案而起，我和雷霆俱是一惊，看向他。
　　雷风目光灼灼，激动不已的看着我，“奇思妙想啊！”
　　我谦逊的一笑，“哪里哪里……”

　　他在我房中或大步而行或蹙眉静坐，或惊呼不断或喃喃诵读。
　　雷霆看着目瞪口呆的我，淡然说道：“三皇兄秉性旷达，素来不拘小节，你不要见怪。”

　　许久，雷风安静下来，他瞬也不瞬的看着我，神色复杂。
　　“真是奇哉怪也，”雷风喃喃的说道，“你一个小女子如何作出这般变幻莫测的词句，忽而狂傲飘逸，忽而沉郁顿挫，忽而清新隽秀，忽而慷慨雄奇，忽而曲折婉转，忽而开阔疏朗……真乃神人也!”他长叹一声，颓然说道：“我即使穷极一生，怕也是……”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王爷，顷刻间便心灰意冷。
　　我哭笑不得，他和李白、杜甫、李清照、苏轼、陆游、李商隐等大家比文采，自然是有去无回。
　　雷霆不以为然：“皇兄，你未免言过其实了。”
　　“非也非也……”雷风情绪低落。
　　“三皇伯，你可以拜姑姑为师啊。”雷惊天靠在我身上，忽闪着眼睛说。
　　“天儿，不要胡说！”雷霆皱起眉头。
　　“不错，天儿说的不错，”雷风却闻言一振，“还请紫荆姑娘不吝赐教。”
　　“这叫我如何敢当，王爷说笑了。”我坚辞不受，雷风却一意孤行，只得随他去了。

　　自此，雷风同志成为秋声苑的常客。此人颇有几分才学，确有放浪形骸的资本，我岂敢与他谈诗论文，只得小心应付，或者不发一言，或者东拉西扯，实在逃不过，便给他背首诗以做示范，只是我所记的诗词实在有限，而且很多都记的支离破碎，几天下来，我已经筋疲力尽，心力交瘁。

　　但是经过雷风同志的大力宣扬，我似乎文名远播。一日，雷霆竟然也来向我求诗，说是应多人之托，言词间似乎有些不胜其烦。
　　他揉着额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说道：“看来，你，我想藏也藏不住了。”
　　什么意思？
　　“过几日，是我的生辰。届时，几位王公重臣都要到府祝贺，皇上，二皇兄，也要来，他们想见见你。”
　　是吗，这是不是应该归功于雷风同志。

　　几日后的晚上，我梳妆打扮完毕，坐在镜前审视自己，竟有片刻的失神。
　　“宋姑娘，大概人都到齐了，我们快过去吧。”兰慧轻声催我。
　　我站起身，对她微微一笑，“走吧。”
　　兰慧看着我，愣了一下，苦笑道：“宋姑娘，你是故意的吧，你会让所有人移不开眼睛。”

　　走入大厅的一瞬间，原来喧闹的人声忽然之间消失了。我微微低头，四处寻找熟悉的面孔，可看到的似乎都是惊讶的陌生的人。
　　“紫荆姑娘，你终于过来了。”是我躲之不及的雷风。
　　我嫣然一笑，他盯着我，怔住了。
　　一只手将我拉走，不用看，就知道是雷霆。
　　“你从来没有这般对我笑过。”他冷冷的上下打量我，咬牙说道：“真不应该让你过来。”

　　“王爷，这就是紫荆吧。”一个亲热的女声响起，我循声望去，是一个端庄淑丽的女子，她拉住我的手，笑容可掬，“难怪王爷念念不忘，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我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她爽朗的笑了，“妹妹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魏婉清。”
　　原来是魏夫人，我躬身施礼，她却拦住了我，“你我姐妹，哪用这些虚礼，妹妹快别客气。”
　　一人过来与雷霆寒暄客套，雷霆抽空对魏夫人说道：“你带紫荆去见见婉清和文锦。”

　　魏夫人热情的挽着我的手，“前几日，我一直身体不适，没有去探访妹妹，妹妹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呢，理应我去拜访姐姐才对。”我客气的说。
　　“妹妹太客气了!”魏夫人笑语盈盈。
　　我实在很难想象她抽兰慧鞭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婉清，文锦，快来见过紫荆妹妹。”
　　一个亭亭玉立，英姿飒爽，想必是陶婉清陶夫人。
　　一个眉目如画，娇俏可人，想必是姜文锦姜夫人。
　　两个人正好奇的看着我。
　　“姑姑！”一个小家伙抱住我的腿。是雷惊涛。
　　我向二人见礼，口称姐姐。
　　几个人又客气了一番。
　　陶夫人揽住雷惊涛说道：“多谢妹妹这几日悉心照料涛儿，涛儿真是长进不少呢。”
　　“哪里，难得姐姐放心，妹妹怎敢不尽心尽力。”
　　“雪儿怕生，所以我一直未敢去打扰妹妹。听说妹妹是满腹诗书的才女，我应该让雪儿在妹妹身边多呆一阵子呢。”姜夫人说道。
　　“才女之名实不敢当，那不过是世人误传而已。”
　　“妹妹太过谦了，”姜夫人回身从奶妈手中接过雪儿，柔声道，“雪儿，快见过姑姑。”
　　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她怯生生的躲在母亲怀里，不肯抬头。
　　“雪儿，快叫姑姑！”魏夫人爱抚的摸摸雪儿的小脸。
　　我刚要说话，一只小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低头一看，是雷惊天。
　　三位夫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雷惊天仰头看了一圈，有些委屈的看着我。
　　我蹲下身，“怎么了，雷大公子？”
　　他瞥了其他人一眼，低头轻声说：“姑姑，我母亲在那边，你为什么不理她啊？”
　　我一时无语，站起身，心里有些作难，但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三位姐姐，我，我先失陪一下。”
　　“妹妹请自便。”魏夫人一贯的微笑。

　　雷惊天拉着我向金夫人走去。
　　金夫人独自坐在那里，虽然身边站着两个丫鬟，但仍然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冷冷的看着我们走近。
　　雷惊天抱住她的胳膊，“母亲，姑姑来看你了。”
　　我躬身施礼，她只是默默的抚着雷惊天的头发，并不看我。
　　“母亲！”雷惊天摇摇她。
　　她仍然不为所动。
　　我进退两难。
　　“紫荆姑娘！”雷风果然是雷风，及时出现。
　　金夫人起身见礼：“三皇兄。”
　　雷风摆摆手，对我使了个眼色，“紫荆，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一眼雷风，低头向金夫人告退，金夫人拂袖坐下。
　　刚迈出几步，便被雷霆拦住了，“紫荆，不要乱跑了，皇上和二皇兄马上到了。”
　　雷风无奈的瞪着雷霆，雷霆拉着我转身走了。

　　“皇上驾到――――”
　　雷霆急忙迎了出去。
　　然后，众人呼啦拉跪倒了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吧。”一个温润宽厚的声音响起。
　　我随着众人站起，好奇的看过去。
　　众星捧月中是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他身侧站着一个气宇不凡的男子，两人正笑着对雷霆说着什么。
　　雷霆忽然转头向我看过来，并对我招了招手。
　　我低头越众走到他身边。
　　雷霆拉住我，“紫荆，见过皇上和二皇兄。”
　　我稍稍迟疑了一下，屈身跪了下去，皇上虚扶了一下，说道：“宋姑娘不必拘礼。”我便顺势站了起来。
　　这个皇上相貌俊朗，气度雍容，目光睿智深沉，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威严，而他身边的人却令我微微一惊，此人刀削般的轮廓，薄唇微抿，锐利如电的眼神似乎能看到人的心里，此时正淡淡的上下打量我，
　　我曾听雷风介绍说，皇上名讳雷震。二皇兄雷彻，则是平乾的军马大元帅，一向冷峻严酷，今日一见，确实令人生畏。
　　皇上看我一眼，又看向雷霆，笑道，“四弟果真好福气。”
　　雷彻则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早就听四弟说起过宋姑娘智退叛军之事，本王甚是好奇宋姑娘是何样人物啊。”
　　“不错，此事朕也听闻了，宋姑娘不但智勇过人，还才华横溢，堪称一奇女子啊。”
　　我淡淡一笑，“皇上、王爷过奖。”
　　皇上很温和的看着我。雷彻目光一闪：“有机会，本王定要向宋姑娘讨教一番。”
　　雷彻目光深沉，却没有外露的情绪，其城府难以窥测。

　　众人分尊卑落座。皇上居中，这边以雷霆为首，依次为金、魏、陶、姜四位夫人，我挨着姜夫人坐下。雷风挨着雷彻，坐在我的斜对面。其余众人依次坐开。
　　酒菜依次上来，一时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笑语喧然。
　　皇上忽然说道：“朕听说天儿和涛儿跟着宋姑娘学了不少东西，今晚能否演练一番给诸位助兴，也让朕开开眼界啊？”
　　众人目光投注到我的身上，我向雷惊涛看去，小家伙已经跃跃欲试了。
　　雷霆轻声吩咐：“天儿，去吧。”
　　只见雷惊天落落大方出列，走到正中。我心中欣慰，嗯，颇有大将之风。
　　小家伙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便拳脚生风，舞将起来。

　　我一时愣住，这是我教的吗？

　　小家伙紧接着豪气干云的唱起来。
　　“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
　　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
　　南拳和北腿，少林武当功，
　　太极八卦连环掌，古今有神功，
　　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
　　身轻好似云中燕，豪气冲云天，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刚柔并济不低头，心中有天地
　　清风剑在手，双刀就看走
　　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手是两扇门，脚下是一条根
　　四方水土养育了古今武术魂
　　东方一条龙，儿女似英雄
　　天高地远八面风，看我练神功！”
　　他的拳脚洗练流畅，干净利索，动作与歌曲丝丝入扣，声音虽然稚嫩，却颇有气势，尽管边唱边舞，依然中气充沛，铿锵有力。他一团小小的身影闪转腾挪，说不上的灵动可爱。
　　他缓缓收势，小脸红扑扑的，象一个大苹果。
　　他有模有样冲皇上一抱拳：“侄儿献丑了！”
　　满座皆惊。停了一下，方响起鼓掌喝彩声。
　　皇上惊喜的看着他，又缓缓扫了一眼我，半晌问道：“这是宋姑娘教的？”
　　“正是！”
　　我怔住，小家伙累糊涂了吗？雷彻两道冷冰冰的目光扫了过来。
　　“不过，拳脚是陈宵叔叔教的。”小家伙大概刚刚喘匀了气。
　　皇上面色渐渐平静下来，雷彻垂下眼睛，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我心里一松。
　　“可是这少林武当，太极八卦却是什么呢？”皇上疑惑的问我。
　　“呃，这是我编造的武术门派，不值一提。”我连忙敷衍过去。
　　“果然妙不可言，拳脚好，歌曲亦好！”皇上赞叹不已。
　　众人纷纷称颂一番。

　　“还有呢！”原来雷惊天是个人来疯，不等大人发话，便又开始引吭高歌。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博激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
　　为了母亲的微笑，
　　为了大地的丰收，
　　峥嵘岁月，
　　何其风流！”
　　小家伙昂首挺胸，唱得非常动情，让人心生苍凉豪迈之情。我虽然听他唱过多次，依然觉得感慨万千。
　　皇上拊掌赞道：“好啊，好，好一个少年壮志不言愁！”
　　雷惊天小大人说道：“姑姑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要象姑姑说的那样，勤学苦练，文可兴邦，武可安国。”
　　这孩子表现欲真是强烈，如果只说到这里，一切都很完美，可万万没有料道小朋友童言无忌，语出惊人。
　　雷惊天接着说道：“不做三皇伯那样夸夸其谈的酸腐文人。”
　　我几乎昏过去，却偏偏没有昏过去。
　　雷惊天姑姑长姑姑短的，用膝盖想，众人也能猜到这句话是我说的。
　　四周一片寂静。
　　前段时间，雷风这个诗疯子，与我纠缠不休，我不胜其烦，自然满腹怨言，忍不住对着两个小家伙抱怨，并告诫他们一定要以雷风为鉴，不做什么什么云云，没想到雷惊天似懂非懂，就这么干净彻底的把我给卖了。
　　我再不敢抬头。
　　“夸夸其谈的酸腐文人？”我听见皇上喃喃的重复一句，接着似乎轻轻一笑。
　　大厅依然一片安静。

　　可怜的雷风，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可怜的雷惊天肯定不知道大人们的脸色为何如此古怪。
　　雷霆和金夫人的脸色，想必很好看。
　　不知道众人正如何看我，我几乎能感受到姜夫人同情的目光。

　　“天儿，你表演的很好，皇伯伯重重有赏。”皇上温和的说。
　　“谢谢皇伯伯！”小家伙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看来大人们的尴尬并没有干扰到他。

　　“涛儿，你有什么节目呢？”皇上转向雷惊涛。
　　陶夫人似乎叮嘱了雷惊涛几句。
　　过了一会儿，雷惊涛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来。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抖抖手啊抖抖脚啊，
　　勤做深呼吸，学爷爷唱唱跳跳
　　你才不会老。

　　笑眯眯笑眯眯，
　　做人客气快乐容易，
　　爷爷说的容易，早上起床哈啾哈啾，
　　不要乱吃零食多喝开水，
　　咕噜咕噜我比谁更有活力。

　　左三圈右三圈，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抖抖手啊抖抖脚啊，
　　勤做深呼吸，学爷爷唱唱跳跳，
　　我也不会老。

　　笑眯眯笑眯眯对人客气笑容可掬，
　　你越来越美丽，人人都说漂亮，漂亮，
　　饭前记得洗手，饭后记得漱口漱口，
　　健康的人快乐多……”

　　我微微抬起眼睛，看到雷惊涛可爱的随着歌曲节奏扭动着圆圆的小屁股，摆动着胖胖的小手，咿咿呀呀的，唱得妙趣横生。
　　一曲甫歇，众人鼓掌叫好。
　　皇上大加赞赏，命令赏赐。
　　雷惊天也想发表感言，细声细气的说道：“姑姑说，我要从小锻炼身体，做父王那样的……”
　　雷霆及时将其截住：“涛儿，快谢谢皇伯伯。”
　　雷惊涛跪下磕头，我长吁一口气。

　　周围重新热闹起来，似乎没人再关注我。
　　忍不住偷眼瞧向雷风。他微微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盯着桌子。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抬眼看向我，一幅很受伤很哀怨的样子。
　　我心下歉疚，又觉得实在有趣，不禁看着他笑了起来。
　　他瞪着眼睛看我，却也绷不住，脸色渐渐柔和，终于无奈的笑了。
　　我拿起酒杯，对着他虚举了一举，他似乎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唉，总算他不怪我，我放下心来。
　　只是，周围怎么又静了下来？
　　我向四周瞄了几眼，众人又纷纷打起哈哈来。

　　皇上又说了几句喜兴的话，对各位皇亲国戚勉励一番，便提前退席而去。雷彻，雷风也跟着走了。雷风也没有过来和我告别。

　　皇上走后，金夫人便匆匆携雷惊天离席而去，小家伙想过来和我道别都未被允许，不知道小家伙会不会受责罚。
　　三位夫人绝口不提我出丑的事，异口同声夸赞歌曲优美动听。
　　雷霆一直板着一张脸，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向他告退，他也只是淡然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