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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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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头,拉了拉帽檐,打算从另一条枝桠回去。
哦,见鬼!我刹住脚步,收回后退的冲动,眼前是一双赤裸的脚,黑色的指甲透出冰冷的金属感;我的肌肉马上紧绷了。努力把视线订在地上,余光还是瞥到了小腿上的肌肉——我感到一阵反胃——这是一双强健有力的腿。当然了,我嘲讽地想到,如果你断过两根肋骨,你就不会怀疑这一点。
我移了移双脚。但是对方一定察觉我的动作了。如果他决定攻击,我不会有还手的机会,但是必须避免更大的伤害。但是打在腹部的话,我一定站不起来,这样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哈哈,好像我可以逃跑一样。我只是不甘心连反抗也没有就束手就擒。
“喂,西昙!”
我意识到事情的诡异了。这是红毛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通常情况下,我是“哑巴”或者“断尾”——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称号。
我抬起头,尽量只看着红毛的脸。这是一张不耐烦的脸,扬起的下巴上是从脖颈蔓延的深色纹理,隐匿在深棕色的肌肤里,高挑的眼角里射出轻蔑的光。眼眶周围的兽纹让这张脸更添狰狞。红色的短发,真是……亮到刺眼。
“喂,明天早上来狩猎队集合。”红毛扔下这句话,仿佛交完差一样,脸上透出轻松的神色。
“可是—”
“敢不来你就死定了!”说着红毛挥了挥他的拳头,威胁似地展示着他的肌肉。
我后退了一步,立刻在红毛的脸上看到了鄙夷的神色。屈辱和愤怒涌上脸颊,我咬紧牙关,用尽力量克制冲上去给他一拳的想法。他就等着呢,等着揍我一顿,我偏不让他如意!
红毛离开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浑身的颤抖停止,才想起红毛的话。
狩猎队吗……
为什么突然……转过身,果然在树枝间发现了一个身影。
呵呵,还不死心吗。既然被发现了,我还是决定平常走惯的那条树枝。
这些虬曲盘旋的树枝就像是巨大的迷宫,自有一种天然的复杂艺术。从空中鸟瞰,在层层叠叠的树叶包裹中,这座树城的树枝构造了叠加回旋的高速公路,又是一种让人叹服的数学和精密。可是对我来说,这是无数次的迷失方向和永远花费在出路上的时间。
我尽量不去在意背后的视线,只专注于脚下。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
这个世界十足的荒谬了,可是烙印什么的,未免也太可笑了。突然觉醒的血脉又怎样,这和我有屁的关系?居然所以人都认定了这种关系。连红毛也不再对付我了。只要想到把“我”和“他”两个名词组合在一起,就有一种生理上的恶心。未开化的野蛮人!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猪猡!难道我会看上一头猪吗?
我一路愤愤不平,并不在意身后的人听见我的脏话。他要是听见了才好呢。要是他能不缠着我,让我干什么都行。可惜我刻薄的话语不起作用。他就和苍蝇一样,紧紧地黏在我的身后。
我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转过前面的分叉口,就是通往我家的树枝了。我在叉路口停下,期望对方够识相,不再跟着我了。
“出来。”我听见自己生硬的嗓音,“我知道你在这里。”
一片安静。虫子的鸣声也消失了。
“离我远点,你这个杂碎。”
“你要是再纠缠我,我一定要你好看。”我微微提高声音,确保对方听见每一个字。我想他的记忆力和听力一样好——过去几天,这是每天上演的一段台词。我的恐吓太苍白空洞,应该再加点血腥暴力的色彩。可是我怀疑他不会害怕,何况没有执行力的威胁只会让我变得可笑。
我听见身后树叶摩擦的声音。他终于滚开了。如果他愿意,我完全不必察觉到他的存在。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保持距离,但拒绝被无视。不错的手段,假如我是女人的话,也许会屈服。烈女怕缠郎,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虽然不堪其扰,竟然也习惯了这种事。
但我的心和石头一样硬,不轻易被动摇。他注定要失败。我看透他了。装作守护者的样子,骨子里却想把我吞噬干净;摆出一副受伤的面孔,每个人都指责我冷酷无情,似乎他愿意要我,我就该感激涕零。天知道,我才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他是个跟踪狂,鬼鬼祟祟,不安好心。在我的世界里,完全可以让警察处理他。现在我对他毫无办法。我怀念那些法律条文,不敢相信我曾经还抱怨这一切。
我推开门,阿姆正在做晚饭。我挂上笑容,不打算泄露自己的烦恼。她为我操够心了。我原以为这需要一点努力,结果只是看着她,我的笑意就止不住上扬。
“好香啊,在煮什么?”我亲了亲阿姆的脸颊。
“咕噜肉。”阿姆转过身,一双眼睛欲言又止。我看着她担忧的表情,不禁感到内疚。
“阿昙……”
“不,不要谈那个事。”我知道阿姆担心我,但实在受不了在家里还要想这些。
“可是,你得知道—”
“我说了,不谈这个!我受够了!”我的声音大得吓人。
然后我看见了阿姆的表情。我真是个混蛋!我不就仗着她爱我么。她爱我,所以我一句话就可以伤害她。我知道无论如何,她会原谅我,因为我是她儿子。
我跪下来,把脸埋在她腿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我能解释什么呢?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太累了,孩子。”我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充满了安慰的言语。莫名地我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我们不说那个,好吗?”
她的手不时拍着我的后背。我觉得很安全,很放松。我听见自己的啜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卑劣;道歉,是因为我想要她宽恕我,让我的负罪感消失,我想要她安慰我。可她给了我更多,她原谅我,她理解我。还有一个人会说,不是我的错。
我的泪水决堤了。我开始嚎啕大哭。
平静下来以后,我才发现已经过了饭点了。她一直安静地抚慰我,一言不发却胜似千言万语。
吃饭的时候,我异常沉默。成年的儿子在她怀里哭泣,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感觉,可我觉得很丢脸。她和平时一样,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于是我也忘记了自己的尴尬。
这些天来我第一次毫无负担地入睡了。一躺在床上,我就沉入了甜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