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未完

1、MEMORY

　　那个瞬间好像所有的夜樱都开始绽放，细雪骤降，漫天纷飞。千万的花瓣与白色的泪水互相亲吻。它们无止尽的飞舞，旋转不停。满眼的薄红缭乱了夜空。月光不再沉默，世界在半透明的光斑里逐渐温暖，仿佛有人唱起老旧的歌，诉说忘却的梦境和永远的爱恋。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刚泛出微微的鱼肚白色泽。
　　空气是即将下雨般的沉闷。
　　视野里有一个男人靠着门，正在浅眠之中。
　　时钟单调的嘀嗒作响干扰着他的意识。
　　我是谁？这是哪里？
　　接着他大概猜到了答案——精神疗养院。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失神的望着显示自己精神波动的仪器屏幕。无论怎么搜索记忆都不出现，不，根本是无物可搜的一片空白。自己在这种地方，应该不是没道理的。
　　风吹起薄薄的白窗帘，管理人仿佛做了恶梦般蓦然惊醒。男人睁开眼睛，看到他，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点点头，慢慢的开口：
　　“我是Ray，随时在你身边。”
　　没有更详细的说明吗？他感到有些微的不满。可是就算他瞪着Ray，对方也只是用暗淡的瞳对着他，如晦日的月。
　　他想要下床，抬起左脚后听到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为什么要把他的脚锁在床上？他烦躁起来，将身体重重地摔回僵硬的被单上。
　　四面都是冰冷的白壁，象巨大的棺材一般包围着他。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与Ray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
　　是啊，还有那个男人。
　　就算冷淡又沉默，他也是在这个窒息的空间里和自己相处的唯一一个人。
　　“...Ray.”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无言的眼神望着他。
　　有那么一会儿，他不确定，自己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样的感情。
　　“你是Weed，这个房间的主人。”
　　主人。主人却没有出入房间的自由？Weed甚至想要笑了，可是仿佛有一团硬物哽在胸口。脑海里空空荡荡，连这么简单的信息都无法确定，虚无感让Weed无所适从。
　　“Ray，你是谁？”
　　“我随时在你身边。”
　　毫无进展的对话。在Weed的感觉里，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挤压过的难受。胸腔沉沉的闷痛，流入骨髓。他拿起白色的枕头蒙住脑袋。想着说不定把自己闷死比较好，他试着做最后的努力。
　　“Ray，让我看看外边吧。”
　　实际上，他甚至不太理解自己对“外面”的概念。
　　Ray不动声色，走过床边。Weed听到“唰”的一声。强烈的光线射进来。他移开枕头，不由自主地挺直身体。
　　窗帘被拉开了。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的微光将窗棱照亮。外面有个小小的湖，湖边是一棵一棵整齐的树。那好像是......樱花。
　　他惊讶自己居然知道那花的名字。因为一句话跃出记忆，清晰的回荡在耳畔：“那就是绽放的樱花，很美丽吧？”
　　Weed回头看向身边的人，他并没有要和自己说话的迹象。那么我所听到的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说的呢？
　　持续思考也只是几秒钟的事，他的视线立刻就被大片的粉色云雾吸引了过去。
　　“花瓣纷飞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他忽略了刚才的不愉快，撇过头去问面无表情的男人。
　　令人惊讶的是对方给予了回答。虽然并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内容。
　　“你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为什么？！”
　　Ray沉默，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很快就会忘掉的。”
　　什么啊，不明不白的。
　　Weed赌气地鼓起双腮，却无意中捕捉到了男人脸上闪过的微弱笑意。他决定再试试。
　　“就算很快会忘掉，现在是现在嘛。”
　　而Ray似乎也不打算再坚持下去了。
　　清脆的金属声自脚边响起，铁链被打开了。Weed兴奋的从床上跳下来，“哦耶~”地伸着懒腰。
　　“今天也一样……”
　　Ray的自言自语被他听到，Weed不解的投过去询问的眼光。Ray给他一个透明的微笑，不再说话，只是伸过来一只手。
　　“走吧。”
　　他尽力的压抑住内心的紧张雀跃，老老实实地把手伸过去。
　　被拉住了。温暖的氛围包住了他。安心感在心头扩散。好像小时候被妈妈拉住一样...不，这是不同的，又不同在哪里呢……
　　“你的手，比我暖呢。”
　　Weed忽然发出小小的感叹。自己的体温也这么低，果然像个病人。
　　对方的手上忽然加了些力量。觉得手被握紧，他转头看过去。
　　“手凉的人，心很暖。”
　　Ray很突兀的这么说。
　　“……”
　　——你的手真暖和，你看，我的手总是冰的。
　　——手凉的人心很暖，没关系的。
　　什么时候，有人说过同样的话。Weed想不起来，而且心里清楚，问也没有用。
　　“在想什么呢。走吧。”
　　Ray又轻轻的催促了一遍。没有不耐烦的意思，语气里反而透着不安。Weed从他的举手投足间看到了一股浓重的疲劳感。
　　让他这么精疲力尽的，说不定是自己。无论搜索多少遍，Weed的记忆里还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白。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昨天怎样今天怎样。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想。也许Ray也是因为不明白一些事情才会感到累的。
　　他们来到了湖边。飞鸟自头顶掠过。这里也是沉默且冷清的，但至少还有生命的悸动。Weed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嗅着隐约的自由的味道。但是接下来他更加的迷惑。自由是什么样的东西？拥有自由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谁。
　　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令人害怕。
　　天色是惨淡的白，Weed却像浮沉的船置于深暗的海。把自己从头到尾的整理，依然还是一片空白。
　　“Ray，都告诉我吧。”
　　他慢慢的说道。并不是不着急，因为想要哭出来的心情充满着胸口，哽咽让他说不出话来。
　　Ray长久的注视着他。然后给他一个易碎的拥抱。
　　“别害怕。”
　　“怎么…可能不害怕……”
　　把脸埋进温暖的怀里，Weed咬着牙关小声呜咽。
　　Ray还是沉默的如同一座雕像，他的温暖的手让Weed的眼泪停不下来。
　　“很难过吗…睡吧。”
　　Ray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遥远。Weed恍恍惚惚的想着。意识渐渐缥缈地散开了。

　　四周很喧闹。
　　一边觉得自己很久没听过这种声音了，我一边睁开了眼睛。
　　很多人在一起。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天上不断有新的花火绽放开来。大家似乎是为此而聚集的。
　　意识清楚得不可思议。我甚至明白这是我的梦境。但是我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一起去看烟火吧！”
　　…还有他的名字。
　　他拉起我的手，我们一起在铺着白卵石的小路上飞奔起来。
　　脚下有滑腻的青苔触感，他转过头来对我微笑，叮嘱道：
　　“小心，青苔很滑。”
　　——昨天，我还记得他的名字。
　　为什么忽然就想不起来了呢。我懊恼的想着，攥紧他的手。接着我感觉到了一阵温暖。
　　“你的手真暖和，你看，我的手总是冰的…”
　　一支烟火在我们头顶爆裂开，璀璨夺目。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和煦的笑脸。
　　“.…..，没关系的…”
　　那么就没关系吧。我跟在他后面快活的跑着。
　　随着他脚步的突然停顿，我撞在他结实的后背上。他歉歉地抚摸着我的头，把我拉到前面。
　　一瞬间，我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湖，湖的四周有一棵一棵整齐的树。粉白和红的花怒放着。
　　他兴奋不已的指给我看：“……，很美丽吧？”
　　他说了那花的名字，我却听不真切。
　　风渐渐地大了。我下意识的拽紧他的衣角。他慢慢的拥抱住我，声音很羞涩的飘过来。
　　“我……”
　　那是我期待的话语。但我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好可怕。就像在身后有一个黑洞，要把我的一切都吸进去，那是完全陌生的未知世界。
　　如果离开了这里，我将会离开他。
　　我不要这样。
　　在意识渐渐被黑色侵染的时候，我顽强的挣扎着。在混乱中我听到来自那边的哭泣。似乎那边也有一个人。另一个[我]。
　　但是那个人很痛苦，很彷徨。
　　他总是在寻找着什么。
　　而他要找的东西在我的梦的碎片里。
　　他说他只要那个。他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也没关系。他说那比失去了心还要令人绝望。他说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东西。
　　我想，对他来说，那是最珍贵的东西吧。

　　Weed睁开眼睛。先看到晦日的月。
　　Ray坐在床边。
　　“我是……”
　　“这里是精神疗养院，你是Weed，有强迫性失忆症，一进入睡眠就会忘记所有事。我是你的……”
　　“Ray.”
　　带着自暴自弃意味陈述每天都要说的事情，男人的话被打断了。他诧异地望着准确叫出他名字的Weed，而Weed也望着他。
　　“我是Weed，你是Ray，你喜欢我。”
　　他用带着一点迷惑的口气重复了一遍，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然后，我也喜欢你……对不起，我只记得这些。”

　　那个瞬间好像所有的夜樱都开始绽放，细雪骤降，漫天纷飞。千万的花瓣与白色的泪水互相亲吻。它们无止尽的飞舞，旋转不停。满眼的薄红缭乱了夜空。月光不再沉默，世界在半透明的光斑里逐渐温暖，仿佛有人唱起老旧的歌，诉说忘却的梦境和永远的爱恋。